46 爭吵(下)
“哈哈哈!”王匡話音剛落,邊上立時暴起一聲大笑,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嘿嘿笑道:“這幾日來,王將軍的河內郡確是虧大了,也難怪王將軍要發急了——”
王匡臉色一緊,脖子漲得老粗,朝袁紹一拱手,偏著頭瞪著說話那人高聲喝道:“盟主,王某絕無此意,河內是大漢的河內,又豈是我王某人的私有?劉公山,你休得在此拔弄是非!”
方才說話怪笑了,正是兗州刺使劉岱劉公山。
“罷了!”袁紹雙目微瞑,臉色微微一沉,擺了擺手低聲嗬道,聲音雖輕,卻有一股不可置疑的威嚴,立時將劍拔弩張的王劉二人喝了回來,“皆為討董同盟,如此爭執,成何體統!”略一頓,向王匡微一點頭道,“孤已命人催促糧草上馬,想來這幾日會有大批軍資送來,當不致於令三軍將士無糧可用!”
說罷,頓了頓,袁紹掃了一眼帳內諸人,緩緩的道:“洛陽百年帝都,我軍雖眾,又有大義在手,卻也絕不是是一時半會就能攻破。眼下董賊脅持陛下與朝中百官,又是豺狼心性,素無仁義可言,若是我等步步緊逼,惹得董賊一個狗急跳牆害了陛下與朝中眾大臣,我等便是千古罪人!征伐之事,爾等休得再言,孤自有主張!”
聽了袁紹這一番話,王匡臉上一陣青白之色,又是羞惱,又有些惶恐之色,額間冷汗泠泠如雨下,納頭躬身向袁紹一拜,澀著喉道:“盟主,盟主教訓得是!末將無謀少智,一時,一時不察,險些誤了大事,懇請盟主責罰!”
說完“責罰”二字,王匡便幾乎要跪了下去,總算他沒慌到家,還能撐得住。
見得王匡如此慫包,公孫瓚鄙夷的冷哼了一聲,隻拿斜眼看著袁紹,再懶得說話了,要給自己找借口,再如何拙劣的理由都是成立的。
仿佛沒察覺到公孫瓚的嘲諷,袁紹緩緩站起,罷了罷手,向王匡寬慰的笑道:“公節無須如此,如孤所料不差,不日朝中當有變故,我等且再稍待數日便是了。”
說罷,袁紹話鋒一轉,冷冷盯視著公孫瓚,一字一頓的道:“若是公孫將軍以為孤所為不當,自可行進軍!”
“哈哈哈!”公孫瓚怒極反笑,“袁公路論小妾子好謀無決,行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某今日算是領教了!”
一時激忿,他倒是口快,將與袁術私底下的快語吐了出來,眾人臉色大變。
“混帳!”袁紹大怒,拔劍在手,“公孫瓚,爾莫欺我劍不曾飲血不成!”
王匡喬瑁等人亦是大吃一驚,他們本是袁家故吏,急忙起出站在袁紹身後,齊聲勸住,望向公孫瓚的眼神,卻是殺機淩然,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袁家兄弟不和人所共知,不過這回,袁術做得可是過了,竟然拿到外人麵前。
其實,袁紹又何嚐不是時刻想殺進洛陽將董胖子千刀萬剮滅九族才能解了心中怨氣。隻可惜,他們袁家三百多口人包括待他如親子的叔叔太傅袁隗都陷在董卓手中,相較於因為叔父厚待自己而召了怨恨的弟弟袁術,袁紹對從來極力扶持自己的叔父袁隗有著很深了感情,袁術可以大義滅親,指使孫堅下死力討董,他袁紹卻不是那種沒人性的二世祖!
會盟數月以來,袁紹投鼠忌器,根本就是動將不得,此時看著每日吃酒宴樂,袁紹卻是味同嚼蠟,煩悶得很,偏偏心中的煩悶卻還是表露不得,有苦惟有自己知了。今日卻讓公孫瓚當眾指責,當眾借著袁術之口用最惡毒的話辱罵自己,更是羞惱交加,若非他修養精深,隻怕一劍便要將公孫瓚劈為兩半了。雖是沒有當庭發作,在心中,袁紹卻已將公孫瓚視為必欲除之而後快的人。
(其實公孫瓚也是小妾子,比袁紹還混得更差,在家裏並不怎麽受待見)
尤其不能讓袁紹接受的是,公孫瓚竟然與自己那個自恃高貴的混帳弟弟袁術勾在了一起,更是公然在外人麵前辱罵自己,這樣的兄弟,不要也罷!
公孫瓚亦是暗暗吃驚,不由的為自己的衝動有些後悔,臉上卻仍絲毫未動,冷冷笑道:“盟主劍利,若能砍了董卓,某便將這大好頭顱雙手奉上,又有何妨!”
“我等聚義隻為討伐董賊,而今一戰未接便自相刀戟相向,是何道理!”見了情勢不妙,一直靜坐不語的北海相孔融眉頭大皺,威嚴喝斥了起來,隻不知他是在喝斥誰,卻沒有人回頭看他一眼。
劉備亦是暗暗叫苦,自己一時不察,竟是鬧出了這麽大動靜來了!依公孫瓚的臭脾氣,向來吃軟不吃硬,為人仗義卻絕不畏勢怕事,這下與袁紹是鐵定鬧翻了,向曹操使了個眼色,把著公孫瓚袖口出聲勸道:“伯珪醉了,若無本初主盟,我等如何能伐滅董卓?”說罷連推帶擠,硬是將公孫瓚推出帳外。
曹操冷眼旁觀多時,心下微微一沉,對劉備投來求助的眼神視若未見,哈哈大笑道:“都是為國除賊,董賊遲早得於我等刀下受用,也不爭著這一天兩天的,某觀天象,董卓滅門之日就在近日,呃,子義(鮑信字),若是你輸了,綠珠,吾可要了!”
說著搖搖晃晃,閃到了袁紹近前,正將他攔住了。
濟北相鮑信先是一怔,這個阿瞞什麽時候學會觀天象了?不過他曹操最是相得,也素來敬服曹操才智,隨即便已明白了曹操的心思,哈哈大笑道:“孟德無賴,董卓破滅在即,人所共知的畫,你偏要尋這藉口來誆我家綠珠!”
眾人先是雲裏霧裏的不明白他們兩位突然插出這一段,又是打了什麽啞謎,雖然看曹阿瞞怎麽也不像是真醉的樣子,又是想做這爛好人了!熟悉他的人卻也禁不住的亂想,這小兒八成是真看上了鮑信家的歌伎了吧,借這機會欺負鮑子義這老實人?不禁為之失笑。
“想是這位綠珠小姐國色天香,竟是讓孟德念念不忘了?”劉備暗鬆了一口氣,故作輕鬆的笑道。在會盟之前,他跟曹操也隻打過幾個照麵,並不相熟,不過曹操的為人稟性他卻不懷疑,總算曹操夠意思,臨了幫了自己一把。
“確是國色!”說著這話,曹操兩眼放光,“若是玄德見了,隻怕便要邁不動路子了!”說罷,曹操故作神秘的一頓,嘿嘿笑道:“隻是此女已是某私有,玄德卻隻能看,可動不得!”
曹操的心思眾人非是不明白,卻也一時讓他這話給逗笑了出來。其實像曹操袁紹鮑信等人,自小相熟,狎伎同樂本是尋常事,便是如此軍營重地,說起兒時穿開襠褲時的趣事,也是形象全無,一個個沒了人前一方幹吏的威嚴,俱都回複到了當年紈絝惡少的模樣。
袁紹卻還鐵青著臉,一字不發。
眾人大是尷尬,便也收起笑聲來。王匡更是冷汗汵汵,暗裏隻一個勁的問候公孫瓚家的女性親屬來,自己本隻是訴訴苦,讓他這麽一搞,倒像是借機在拆袁紹的台一般,再借他一個豹子膽他也不敢!
劉備無奈的搖了搖頭,向袁紹躬身一揖,誠懇的道:“伯珪古道直腸,素來說話直衝,惟有忠心為國堅定不移的。還請袁公看在社稷輪喪,主上蒙塵,先莫要與他一般見識才是!”
喬瑁扭著胖得流油的粗脖子冷哼一聲,正要說出言譏諷,袁紹淡淡的道:“玄德過慮的,紹豈是那等不分輕重之輩!”
說罷,袁紹又是輕輕的一歎,道:“袁某與董卓又哪有私怨,眼下相視為仇,置我嫡親叔父於險地,難道竟是為我袁家不成!”
劉備微微有些尷尬,微微一歎道:“次陽公海內人望,便以董卓之殘暴,想亦不敢為難次陽公!隻是朝中諸大臣,怕是不免受董賊之難了,如何進軍,我等還得細作疇劃,萬不可因小失大,害了朝中諸公!”
袁紹臉色略略好轉,微微點了點頭。
曹操眼睛一亮,笑道:“操往日拜會盧植老大人時,曾聽盧老大人悵言:平生門徒遍布天下,卻惟有公孫伯珪跟你劉玄德可堪重任,能濟大事,隻是這二位從來都是隻好狗馬美衣服,不愛讀書,未免折了老大人門楣了!”
他這一番話半是以盧植的口吻說話,半是自己的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劉備亦是莞爾:“笑道,備少時頑劣,倒是讓孟德笑話了。”
劉備父親早逝,孤兒寡母的三餐難濟,哪有什麽機會“頑劣”的。隻是成人後外出遊學,有條件了難免會有胡鬧的時候,而公孫瓚年少時更是遠近有名的美少年,家裏又有幾個閑錢,雖是庶出,倒也不曾短了他的花差,是以兩人雖然一個鋒芒畢露性如烈火,一內斂深沉喜怒不形於色,卻是天生的能搭上一塊去,當年兩人沒少在一起幹荒唐事的,當年在盧植門下時,嚴整剛正的盧植大是搖頭,雖是看好他二人,卻從未給過他們好臉色看的。
“哈哈!”袁紹亦是大笑了起來,仿佛多日沉悶已在心中一掃而空了一般,“鬥雞走狗,我不及阿瞞多矣,卻不知玄德手段如何?可得與阿瞞好生承承!”
曹操深不可測的雙眸裏閃過一縷清波,心下一寬,又多了幾分愁悶,與劉備對視了一眼,相視大笑了起來。
似是一場消彌於無形了,眾人重又開宴,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不多時,各自借口酒意上湧,紛紛退了出來,各回各自軍帳。
春風拂麵,曹操迷離的雙眼徒了精亮,望著劉備的身影,許久,輕輕的一歎。
隱約中,大帳內傳來一聲沉悶的金屬斫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