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田豐
中平三年(西元186年)九月乙酉,漁陽張舉反,自稱天子。十一月,烏桓部酋邱力居劫略薊中,校尉鄒靖戰死……
毋極。
我與鍾繇擇了一個清幽的角落坐下,自鍾繇到中山以來,我便刻意結交於他,閑來無事便邀他出來小酌兩盞,縱論天下,文學曆史鄉土人情。我雖然身體年紀不大,個子已有一般十五六歲人模樣,人又“早熟”,鍾繇也不敢輕視於我,與我平輩相交。
不過此時,我的眼睛卻放到了隔著幾桌遠的一個三十許間相貌清矍的素衣文士身上。那素衣文士臨窗而坐,酒樓前人來人往,各自呼朋引伴,好不熱鬧,素衣文士卻似全不放在心上,微鎖濃眉麵有憂色,靜坐不語。座前擺放了酒肉似著動都未動一下。
正在沉悶間,樓梯上登登登傳來幾聲急促的腳步聲響,素衣文士心有所悟,收起目光,望向那來人。來者年紀約在二十四五間,一身勁裝,相貌堂堂,一看就知是身手不凡的主,臉上風塵之色難掩眉宇間的勃勃英氣,叫人不敢小覷。
“元皓兄……”那勁裝青年一聲輕呼,卻便止住,雙眼裏滿是失望羞慚之色。
那清矍文士微微一歎,擺了擺手招呼那勁裝青年入座,苦笑一聲道:“俊乂不必往下說,此行權當你我二人來此一遊,今日小酌幾杯便是了。”想來,這戲裝青年所要說了話,他已了然。
“元皓?俊乂?”我不覺低頭念了幾遍。
“賢弟認得此二人?”見我麵有異色自在沉思,鍾繇微微詫異的問道。其實鍾繇年紀比父親還要大上好幾歲(鍾繇生於西元151年,劉備史實生於西元161年,在本書中按《三國演義》的說法,取劉備生於156年,還是比鍾繇年少五歲),但他自與我相交多日後,堅持與我兄弟相稱,平輩論交,隻是因為我年紀太小還沒取表字,他便隻呼我為賢弟了。自被甄逸邀請來中山為“中山醫家”題詞之後,鍾繇就在甄家小住了下來。鍾家本是穎川望族,但鍾繇其祖因受黨錮之禍終身不仕,父親又早亡,到他這一代時,家世已然有些沒落了,人也沒什麽架子。
看著窗邊那二人相對無語,各自黯然呡酒,我搖了搖頭笑道:“如我所料不差了話,那二人都是冀州人士,年長的文士姓田名豐,表字元皓,是個才俊之士。那年少一點的姓張名郃,表字俊乂,頗有武略。其實,於他二人我是隻聞其名,以前卻也沒見過了。”
“呃?”鍾繇聞言大奇,怪視著我道:“怎麽賢弟像是識盡天下人一般?今日又叫愚兄驚訝了一回。”
暈,又說漏嘴了!
我差點就伸手抽自己一嘴巴。
確實,這個時代的知名人士我確實差不多都“認識”,我還知道這田豐若論其才智,不下於三國的任何一個謀士,隻是他沒挑個好主公,為人又剛而犯上,說話不注重方式,也不會團結同僚,老大稍一疏遠他,馬上有人落井下石往死裏整他,也算是以短取敗的典型的。而這個張郃名氣也不小,魏五子之一,也是魏五子裏最後凋落者,戰死在征蜀戰中,向來在以巧詐多變著稱,據說是死於司馬懿借刀殺人,嗬嗬,扯遠了。
當然,這些話,我是不能跟鍾繇說了。而且這也不知是第幾次鍾繇發出這樣的疑問了。正想再次搪塞掉,那勁裝青年,也即張郃,驀的轉身看了來過,雙目灼灼,正逼向我與鍾繇。
不愧是知名武者,警惕性不是一般人可比了,威壓之下,鍾繇登時一寒,汗如豆下,他也是硬氣,雙手死命抓住坐椅,勉力使自己不致坐倒在地。便是我這上過戰陣殺過人的,家中又有幾大當世高手,也是好一陣滯息,深吸了一口氣,我離座站起,向田豐與張郃拱手道:“二位請了,在下與我友無意冒犯,絕無惡意,還請二位多多擔待。”
張郃眼中放奇,微微蹙眉,卻也依言收起威勢,與田豐相視一眼,起身向我二人一揖道:“聽小兄弟方才的話,似是認得我二人的,請恕張郃眼拙,張郃並不記得在哪裏見過小兄弟?”
我也是奇怪,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他怎麽像是做賊似的小心?不過,當著別人的麵議論他本人確實有些失禮的。去了張郃的威壓,鍾繇總算長籲了一口氣,揮了把汗,灑然笑道:“我這賢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稱‘少年博士’劉封便是了。張兄莫怪,便是在下也常讓他給嚇著了。”他也是灑脫之人,雖然讓張郃嚇了一跳,卻不放在心上,開口替我解脫道。
聽了鍾繇如此說,田豐微微聳容,道:“可是前日說動甄公斥資巨億,創辦‘中山醫家’的劉封劉公子?”
想不到我的名字他已經知道了。我連忙謙讓一番,一旁的張郃大覺不好意思,便忙向我與鍾繇致歉,邀我二人同桌小飲。我自然不會推辭,正想借機認識他們呢,便即坐了過去,鍾繇也自報了身份。說起來,鍾繇田豐彼此也是知名的,隻是沒有見過麵罷了,這一番下來,大家原來都是“久仰”,便也不生分,開懷暢飲,把話說開來了。
田豐聽得我關於“中山醫家”的一番說詞,不勝感慨道:“大漢自孝武帝以來,常發大疫,每每死者枕藉,若早有劉公子這一番見識,張角又焉能生事!”他說了也是實理,若不是對生死無常的恐懼,世間又哪來那麽多的宗教?
我也沒想到隻這短短幾月間,竟也是小有名氣了,田豐不以認識到鍾繇這樣的書法大家為榮,對我卻更是重視。
聽了田豐此話,我不由的麵上微微發熱,不過若論雜學博學我也是當之無愧的“少年博士”了。小咳一聲輕輕掩過,我笑問道:“元皓先生似乎有心事,容封大膽一猜,元皓先生可是為幽州滾滾而來的烏桓胡虜而生愁的?”
聽了我這話,鍾繇微笑不語,田豐與張郃相視一眼,微搖了搖頭輕輕一歎道:“烏桓虜賊隻是小賊,不足為慮。若是彼等停在幽州尚有可為,而今邱力居竟舍幽州而南下與張舉、張純會合,自取死路,彼時隻需一上將領兵,虜賊逃不回塞外去了。隻是朝廷奸邪當道,當今聞喜不聞憂,豐不憂亂世不平,隻恐亂勢一過,幽、冀、兗、青也要殘破不堪了。”
原來,田豐原本在洛陽為官,官拜侍禦史,不過想皇帝劉宏是什麽人物,這個侍禦史不過是個領閑錢的擺設罷了,田豐又是個剛直不阿的人,這還如何能待得下去,幹脆辭官回家了。
卻哪想,田豐前腳剛回到冀州,馬上了就碰著兗州泰山太守張舉、冀州中山相張純兄弟起兵造反的事。田豐家在巨鹿,與中山郡相鄰,中山一反,下一個遭殃了就是巨鹿了。不過田豐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心也知道,以皇帝的性子,反應極慢的,要等他派朝廷大軍來平叛,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當機立斷,糾集好友四下走動鼓動各地豪族出私兵平叛。
應該說,田豐的這個主意是好了,大漢立國四百年,積威已久,張舉兄弟的反叛不得人心,兵無鬥誌,又怎麽能成事。而張舉張純的老家又在幽州漁陽,幽州牧劉虞並非一個無能之輩,幽州邊防重地,朝廷大軍所在,隻要一個大將領軍,叛軍立馬化為齏粉。便是在冀州兗州,隻要當地豪族能聯合起來,叛軍根本就沒有動作的能力。不過錯就錯在,田豐智略雖高,卻不是一個合格的辨客,盡管道理很淺顯,聯合起來就能免掉冀州父老的一場災難。然而世間多有的是一毛不拔英雄,死到臨頭了尚自護著自己小家抱著僥幸心理過得一天是一天,哪管天下興亡這些芝麻小事?田豐性格剛正不阿,一言不協說話便衝了點,少不得自然要吃悶氣了。今時又傳來烏桓胡虜舍幽州而兵寇冀州,田豐雖是憂心忡忡卻又能為力。
張郃與田豐本隻是相識,也是有心辦一番大事的。張郃敬田豐才略,田豐知張郃武勇,兩人這才結伴到中山來碰運氣,田豐碰壁多了,張郃看不過,主動請纓去走訪幾家,不過,他的遭遇卻也不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