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烏騅
甘氏此時年紀還不到二十歲,膚白如玉,一張俏臉上稚氣未脫,放到後世還是個隻會撲著爹媽懷裏撒嬌的小女孩罷了,她是小戶人家出身,驟然間有了我這麽一個十三歲了“兒子”,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亦是吃窘不已,幾次應對失措。尤其在她見了我的侍女鶯兒已經有十七歲,個子也不比她矮的時候,一張俏臉都快滴出血來了,對我的問候哆哆了半天也沒能回應。
不過父親看來很寵她,很開心的替甘氏解了圍。
我的新“家”並不大,住下了簡雍一家和二叔三叔兩個光棍漢,其光景比之父親當年在樓桑村做黑社會老大時還要稍顯不如。相較之下,我倒是家裏頭最有排場的一個,不但有專職的侍女鶯兒,還有個寸步不離的仆僮大牛。甘氏母親名義上總領內事,不過她是小戶人家出身,身邊也就隻有一個侍女,那也是這麽大的一個家中惟一的一個仆人,自然不能是甘氏母親的專職侍女。至於簡雍的夫人,每日還得與甘氏母親輪流下廚為這一家子做飯。至於二叔三叔,這兩個曾經在戰場上斬將奪旗的絕世勇將,此時卻和一般大戶人家跑腿的無二,在我“回”安喜之前,家裏的水甚至就是由三叔負責的。
至於父親帶往遼東的那二十名刀手,連同在安喜縣內的數百名隨父親征戰黃巾的戰士,他們也可以算是父親的部曲、私兵了。但父親俸祿有限,養不起多餘的人。這些人,基本上就由父親從討伐黃巾時得資財裏購置田莊自食其力了。也許,父親這個當主公的是這個時代最寒孱的主公了,非但沒有大魚大肉養士,就是像二叔三叔這樣的國士無雙,絕世勇將,竟然輪落到打雜跑腿的地步!這樣的日子,比之當年在涿郡做黑社會老大時還要緊巴。若非二叔三叔不時外出打獵,估計家中亦有斷糧的可能。當然,我到安喜之後,這打獵了任務就多了一個人分擔。而我的仆僮大牛,也不得不貢獻出來,接替三叔挑水了。
其實,安喜縣尉說大不大,卻也是一縣的武裝部長,權力極大的。若是父親要以權謀私,還是很有大作為的空間的。不過,這顯然不是父親所曾考慮過了。
也許,父親看著二叔三叔短襟赤膊挑水劈柴,心中亦是要有愧疚的吧,也許,他不會。兄弟,就不需要那些沒用的東西,我有的,你也有,就足夠了。
突然的我發覺,後人皆傳父親淚線發達,原來,一旦讓我處在父親的這個位置上,有這麽好的兄弟,生死不渝的追隨自己,想來,我也不會鐵石心腸的。
世人隻知關二爺賣過大豆,張三爺曾為屠戶,卻不曾傳言關二爺張三爺曾為挑水打雜的,《三國誌》裏對二叔三叔早年隨父親周旋時的記錄隻有區區四個字“不避艱險”,細細品味,這四字卻已是道盡了當年的一切。
後人很難想象,一個自幼喪父的販履小兒,一個賣大豆的在逃殺人犯,一個小有家財的暴烈屠戶,三個燥動的年輕靈魂,在桃花盛開的季節,麵對著即將崩潰的東漢帝國,麵對著即將陷於水深火熱之中的萬千百姓,麵對著茫茫人生,皇天後土,說出“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的話,並且畢生為之而奔走不息,直至生命燃盡。這該是何等的勇氣,又是何等的自信!
也許,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相信他們會有如此接近成功的一天,雖然在曆史上,他們達到事業的顛峰之後就走向了凋謝。毫無疑問的,桃園三兄弟的情誼,從他們走上平定黃巾之亂的那一刻開始,就再也不可分割了,榮辱與共,不避艱險。
原本以為,三叔見著二叔的神照夜會瞪直雙眼大大的叫屈一番,不過三叔的想象力顯然超出了我的想象力。回到“家”中,短襟赤膊正在劈柴的三叔在把身高躥了一個多頭體重重了足足一倍有餘的我拋上天之後,第一眼卻盯上我的黑駒兒。
“小夥子,三爺跟你對上眼了,以後就叫你烏騅了!”三叔高興起來就像個小孩子,一手撫著黑駒兒如刺鬃毛,雙目放光,喜滋滋的道。黑駒往日性如烈火,也隻有我能馴得服它,今日卻溫馴如貓,任著三叔把理鬃毛而無所不適,回過頭來還舔了下三叔的一雙大手,頗有幾分孺慕情份,惹得三叔更是虎目大盛,直接就將昔日楚霸王的愛駒為它取了名。
雖然黑駒兒隻有兩歲口,卻已經身高七尺,長八尺有餘,活脫一副千裏良駒的影子。須知,縱是三國公認第一神駒赤免,也不過身高八尺,長一丈,可以想象,縱然黑駒兒以後長大了比不上赤免之神駿,也必差不到哪去。如此神駒,在這戰火紛飛的三國亂世,什麽人擁有了它無疑都是如虎添翼,其戰力要多上何止一兩成!
雖然打定了主意要將黑駒兒轉贈給三叔,我心中仍是不免的一陣輪絞,不過想來事情是不可挽回了,無奈苦笑道:“三叔,這黑駒兒還小呢,你可不能虐待了它。”這話無疑是多餘了,對於戰士來說,兵不離手,對於大將來說,甲、兵、馬比老婆孩子還親。見過不親自己老婆孩子的人嗎?隻是黑駒兒就這麽的讓三叔給“搶”走了,我自然不舍,不過黑駒兒與黑臉三叔也真是絕配,正如神照夜配二叔一般,除了年齒青了些,無疑就是為三叔打造了。再者,給了是自家三叔,還說得過去(或者說,我隻能這般的自我安慰了)。
見了我將黑駒兒讓與了三叔,父親臉上閃過讚許之色,卻隻笑而不言,看著三叔頗有小孩心性的逗弄黑駒兒。二叔亦是手撫長須,麵露祥和。三叔對著黑駒兒,越看越是喜歡,對我的話也不怎麽在意,擺了擺手道:“張三爺的小夥子,自然不會虧待了他!”說著又是嘖嘖連讚,須臾,忍將不住,也不顧黑駒兒還沒配鞍配韁,翻身上了馬背,兩腿一夾急躍幾步,對著二叔哈哈大笑道:“二哥,快騎上你的紅炭,我們兄弟先練上兩陣!”說著又是幾下連騰,黑駒兒果然神駿不凡,竟是讓裸騎的三叔全無半點不適之態。
二叔看了一臉焦急的我不禁莞爾,搖了搖頭笑道:“三弟,此馬尚小,如何經得起你我兄弟衝撞,再過一兩年,它必可助三弟大展雄風。”
我大鬆了一口氣,誰說嫁出去的閨女就是別人家的了?我還不一樣緊張得要死!不料三叔往日最聽父親和二叔的話,這一回卻是“執扭”得很,在小院子裏小轉兩圈,把腦袋搖了得拔浪鼓似的,回頭對父親嚷道:“我的烏騅,怎麽能讓它隻長肥肉不長膘?大哥,我帶他出去練練了!”說著上兩腿一夾,一騎黑影躍過女牆,迅得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