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變質的愛
給你們講一個很久遠的故事。
90年代,農村裏的一大家子。為了能讓大哥上學,弟弟在田裏幫工,妹妹出去混生活。後來饑荒,實在養不起了,家裏人盤算著,把小妹賣掉。
十四歲,她就進了窯子。
生活比想象中更苦,那個年代,女人的貞潔比命還重要。她掙紮、痛苦,多少次想過一死了之,卻被老鴇拉住。最後,她挺過來了。
後來,村裏改造,來了個有文化的男人。歡迎會上,她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天,他帶著新村幹部,到後山來砸她們的場子。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麵。
我不知道這樣的兩個人之間,產生了什麽樣的吸引。他愛上了她,全力將她保了出來,並為此丟了工作,被當作保守派打壓,差點死在大街上。
然後是結婚、生子,也就有了我。
他是我爸爸,她是我媽媽。
很美好的故事,除了家境一貧如洗。但是,在我出生的第二年,母親就看上了另一個有錢的男人。她常瞞著父親,徹夜不歸,第二天中午才拖著滿身酒臭的身子回家。父親忍了第一次、第二次,終於怒不可遏。
那時我才三歲,見父親沒來由的暴怒,並對母親拳腳相加,就護在母親身前。
父親似是驚呆了,不明白我為何護著那樣的女人。直到現在,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曾經的我,為何對可憐的父親那般抵觸,反而深刻的相信著,母親才是勢弱的、受欺負的一方。
我那麽愛、甚至同情我的母親,她每次在父親的拳腳之下,被打得鼻青臉腫,然後抱著我掩麵而哭。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如果不發瘋的愛我的母親,簡直是極為不道義的。
而我可憐的父親,就叼著煙,蜷在角落裏。
我怕他怕的厲害,母親卻常年不在家。在我尚未明晰的大腦裏,不知怎麽形成了這樣的思想:父親整天不工作,隻知道毆打母親;而母親忍辱負重,支撐我們一家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村裏新派來的幹部,不知怎麽啟用了父親,帶他去村委報道。那一夜,母親帶了個胖男人回來。我嚇了一跳,躺在床上裝睡。她悄悄推開門,看了我一眼,然後輕聲呼喚我的名字。我不敢動,裝作睡得很沉。她似乎放心了,便帶著那個男人,轉向了隔壁的臥室。
我聽到關門的聲音,然後是什麽東西摔倒在地。
我嚇得渾身冷汗,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前,透過門縫,我看得清楚,那個胖男人將母親壓在身下,一雙手在她身上胡亂撫摸著。我完全呆住,雖然那時還不懂這是什麽,但一種本能的罪惡感,讓我失聲叫了出來。
他們發現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見母親發怒,那猙獰的臉色我至今都記得清楚。她甩起凳子打我,問我看見了什麽。我不敢回答,隻是一個勁的哭。她便怒得更加厲害,罵我天生的賤骨頭。我跪在地上,求她不要再打了。她冷眼看我,手上的凳子就砸了下來,我頭破血流,然後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父親坐在我床邊。很濃的煙味,一地燃盡的煙頭。
我怕父親的厲害,即便醒了也不敢出聲,隻裝作還在昏迷。他抽完一支煙,對我來說如一年般漫長。他轉過身來,看著我,忽然有溫熱的液體落在我臉頰上。他哭了。
我嚇得渾身哆嗦,他看了出來:“醒了?”
我知道瞞不下去,怯怯的睜開眼睛,等待著他像打母親一樣對我的毆打。
但這一切並未發生,他隻是那麽看著我,用一雙過早渾濁並深陷的眼睛。他忽然伸手,我閉上眼睛要躲,卻被一把抱住。
我沒料到,第一次父親的擁抱,是在這樣的時候。
他開始說胡話,我全都聽不懂。隻依稀記得,他說母親對不起他,他為母親付出了所有。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他還是愛著母親。隻要母親願意,他可以忘記她所有的錯誤……
我聽得心驚膽寒。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睡著的,但從那一夜開始,我對事情的真相,才有了些許了解。我開始感覺到,自己過於片麵的相信著母親。盡管我不願意接受,被自己深深愛了這麽多年的母親,是在欺騙我。
在欺騙她的親生女兒。
再後來,我父母離婚了。
我不知道離婚是什麽,隻是一夜之間,母親再沒出現。父親喝的爛醉,癱倒在沙發上。我嚇得躲在牆角,滿屋子煙酒氣息。我看著那個蜷縮在角落裏,臉上不知是酒水還是淚痕的男人,心一陣陣縮緊。
是害怕,還是同情。
他老的很快,幾乎一夜白發。他徹日都不清醒,再沒去過村委工作。他可以動的時候,就到樓下買幾瓶酒,一直喝到自己不能動為止。我不知道,他的大腦可有那麽一瞬間清醒,看一看他的身邊,還有一個被拋下的女兒。
終於有一天,他想起了我。
但,我迎來的不是遲到的父愛,而是新一輪拳打腳踢。我震驚了,那一夜他在我床頭,抱住我的情景曆曆在目。我曾有那麽一段時間,天真的相信著他會愛我,不會打我……
但,事實壓倒了一切。
後來我知道,那一天,他在樓下酒館見到了母親。母親穿著暴露的衣服,四處拉客。看到父親,竟厚顏無恥的湊上前去,伸手找他借錢。
父親真的怒了。
他看到我便會生氣,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麵孔越來越像母親。他在我身上,仿佛看見了曾經那個,剛被賣到窯子裏、掙紮痛苦、不願淪陷的女人。一瞬間的幸福回憶,然後被痛苦碾碎。曾經越美好,這一刻的打擊就越殘忍。他瘋了一樣的打我,好像要把渾身的怒氣都發泄在我身上。我多少次被他折磨的昏死過去,再睜開眼,他就躺在我不遠處,酒瓶碎了一地。
我學會了自己擦藥,取出傷口裏碎掉的玻璃片。
這一切的轉折,發生在一個夜裏。那年,我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