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愛別離

  天黑沉沉的,烏雲滾滾,狂風呼嘯,山雨欲來。


  裝修雅致考究的酒樓內,說書先生折扇輕拍,舌顫蓮花,口若懸河,說的正是著名的橫城一戰!

  橫城是楚國西部最邊陲的要塞,也是整個大陸的中心,接壤魏國,燕,蜀三個國家,橫城人口在十萬人,其中常備的軍隊占據了三成,因為有湍急的護城河,高大的防禦城牆,小鎮後靠綿延橫山,本該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處。


  奈何橫城太守草包窩囊廢,被魏國的敵軍奸細送了美人和財帛,威逼利誘之下,讓太守成了城中內應。敵軍十萬將士攻城!

  守城的將軍忠義侯世子楚珺腹背受敵,寡不敵眾。敵軍破城,以城中百姓的性命做要挾,將軍良善,孤身赴義,屍骸無存!


  “君不知,這城一破,還沒有來得及逃走的百姓,難逃屠殺的下場,家中財務被搜刮一空,房屋被燒幹淨,整個橫城哭聲震天,說是人間煉獄也不為過……


  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劈裏啪啦的,隨即成了瓢潑之勢。


  雅間外,廳堂內的說書人還在滔滔不絕,聽客眾說紛紜,老生常談,爭論的點翻來覆去的,也無非是楚世子的死到底值不值得罷了!


  雅間內茶香四溢,霧氣氤氳,前來避雨的年輕的少女和古稀老者跪坐在蒲團上相對而飲,氣氛尚且融洽。


  老者跪坐的十分的刻板,腰板挺直,白發如鬆頂冬雪,臉上的皺紋全是歲月的打磨和刻痕。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底已經沒有悲傷,冰涼的手緊緊握住碧瑩瑩的茶盞,“阿弱,逝者已矣……三年了,楚珺那孩子走了三年了,你還年輕,難道你要耽擱自己一輩子!”


  老人的聲音裏麵帶了一絲不自覺的祈求。


  賀騁偏頭,表情似乎覺得這話沒什麽不妥的樣子。


  一身白裙,通身無半點首飾,烏發用雪青色的綢帶束了個極其簡單的發髻,發尾鬆鬆散散的垂落下來,賀騁長得很漂亮,是那種非常大氣的美,五官精致,長的很開,尤其是那雙眼睛,蒲扇般的睫毛,卻遮不住那微微透著冷的琥珀眸子。


  “我不覺得苦,就不是折磨,更談不上耽擱!”


  賀家是望京裏麵有名的三公四侯之家的其一,祖父賀容是先帝親封的賀國公,賀家是武將之家,子嗣稀薄,膝下兩子,十二年前和突厥的幾場大戰中,賀國公身中數刀元氣大傷,賀家兒郎拚死護城,全部戰死沙場,小兒子尚未娶妻,整個賀家血脈就隻餘下大兒子那八歲女兒賀騁一根獨苗苗!


  皇帝念賀家退敵有功,追封逝者,賞賜生者。更是賜賀騁安定郡主的封號。


  但賀騁母親江氏鬱結於心,憂思過度,隻過了兩年就乘鶴西去!


  賀容傷了身體,再動不得刀劍。如拔牙老虎,飲恨蜷在京城。和發妻蔣氏撫養年幼的賀騁。


  等到賀騁及笄後,今上又賜婚給了忠義侯世子楚珺,楚珺溫潤君子,容止高潔,是整個望京最矚目的夫君人選。一時之間,賀騁成了望京少女最羨慕的對象。


  世事無常,禍福難料。誰知道橫城出了大事,誰又知道那個克己複禮,握瑾懷瑜的少年竟然身死異鄉,而賀騁再也沒有等到那個如玉般的少年回來!

  “祖父知道你性子烈,脾氣擰,你記他念他,我攔不住你,可你還年輕,為他守三年已經是天大的情分了,何必還要搭上自己的一輩子?”


  “你還不到雙十年華,萬物縹緲,浮生虛妄,人這一輩子,誰又能說個斬釘截鐵呢?這萬一以後你遇上了合心合意的男子,你讓他如何想?”賀容簡直快要為了這個唯一的孫女操碎了心了。這麽三年了,都勸不動這丫頭守望門寡的心。


  “祖父老了,沉屙舊疾纏身,每每飽受病痛折磨的時候,就放不下你,你打小就沒爹沒娘的,我看著你長大,若是我的去了,你以後該如何?”


  “女子的好年華就那麽兩三年,過了這最豔麗的時候,就不是你去挑郎君,而是郎君挑你了!”賀容苦口婆心,語氣軟了許多:“丫頭,你就當疼疼我這個老頭子,老頭為你操心這麽多年,怪不容易的,好不好?”


  賀騁抬眼,掃了一眼老態龍鍾的賀容,很想回答他一句,“不好!”


  可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賀容這麽多年卻是不容易。


  她更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賀騁不由的微歎了一聲。她慣常的吃軟不吃硬,這老頭突然的把態度放軟,身段放低,再想到前些天聽到太醫給自己稟報的病況,還有嵐風給她帶回來的傳言,她的冷臉就作不下去了。“祖父想要如何就直說吧!”


  賀容覺得有戲,在對上那雙冷清的眼睛,光棍到:“祖父想給你招個上門女婿,我身子骨不爽利,咱們家子嗣不旺,總不能讓香火在你這裏就斷了。不然哪天我下了黃泉,見到賀家的列祖列祖都沒臉交代!”


  “上門女婿麽?”賀騁輕聲呢喃,幾個字在舌尖上咬的很重……


  她的目光落在那碧波般的茶水上,茶水輕輕的晃動著,起了圈圈漣漪。茶葉卻是沉沉的落入杯底,隱藏不見!

  “你祖母和我這麽多年,就盼著你能有個好歸宿,就盼著你身邊有個知心人!”窗外吹進了一陣冷風,賀容咳嗽了幾聲,空空的聲音似風鼓空響。眼淚花都給咳出來了。


  他還要絮絮叨叨,賀騁卻是挪了過去,恭順的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幫著他順氣。


  “阿弱的婚事,祖父祖母做主吧!”


  古稀老人得了這麽一句想要的話,仿佛枯木逢春,久旱逢甘霖一般,咳嗽的聲音終於漸漸平了。眉目舒展,連額頭上的皺紋淺顯不少。


  驟雨將歇,雨打芭蕉葉帶愁。


  賀容小心的又邁進了一步,“那……招親大會就定在上巳節如何?”


  “會不會太著急了一些?”這已經是二月底,也不過是三天的光景。


  賀容雷厲風行慣了。著急眼說道:“我巴不得現在就喝孫女婿奉上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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