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在和房東交流的過程中,溫攸寧也不動聲色的給宋領娣了一個手勢,朝著門口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先離開這裏。
宋領娣有一瞬間的怔愣,旋即恍然。
她自己身上還帶著那些會引發問題的“碎屑”呢!
雖然目前房東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房子被弄髒了這件事情上,但是,等會兒待的時間久了,難保房東不會再一次出現被影響後怪物化的症狀。
而且,現在正好是白天,相較於群租房裏麵,室外有太陽光的地方,目前應該會更安全一些。
房東自然也注意到了宋領娣朝著門外走去的動靜。
隻不過,溫攸寧他們這邊的四個人昨天已經交了房租,三樓的損失也不可能去找二樓的租客討要,房東隻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根本沒把宋領娣當回事。
倒是在等待三樓那三個租客回來的過程中,房東忍不住繼續拉著溫攸寧閑聊起來。
“對了,你們在這裏幹什麽呢?”房東總算回過神來,直接盯著溫攸寧問道。
溫攸寧語氣依然溫柔平靜,不疾不徐的,看起來似乎耐心極了。
他慢條斯理的和房東解釋道:“昨天夜裏也不知道是誰,在樓上地板上弄出來的動靜特別大,我們都被吵得沒能睡好,就想著早上過來問問,提醒一句。結果可好,他們急著取錢交房租,我們都沒來得及說上幾乎話,人就跑了。”
話題竟然又回到了交房租上麵,房東的情緒明顯上揚,也和善的表示道:“噢,那我待會兒也會提醒他們的。住樓房可和他們在村子裏自己住不一樣,樓上樓下的都有人,必須得小心點別鬧大動靜,不然會擾民。”
溫攸寧和房東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了幾句,發現她似乎在拿到房租之前,無論如何都不打算離開三樓這個群租房了,便很快找了個理由結束話題,然後出了門。
剛剛宋領娣出去的時候,趙民就已經默契地跟了上去。
畢竟,宋領娣的精神值狀態一直不算高,身邊還是陪著一個人比較安全。
等到溫攸寧和一直站在旁邊不說話、卻明顯是留下來看顧著點他這邊的年輕人順著樓道下樓之後,年輕人終於開口道:“這個房東根本不在乎死人的事情。”
溫攸寧點點頭,補充道:“其他的租客也不在意這件事。”
宋領娣和趙民就在樓外麵的陽光裏站著,看到溫攸寧和年輕人一起下來,兩人明顯的鬆了口氣。
趙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宋領娣:“房東怎麽樣了?”
溫攸寧招呼著大家一起,一邊往外走,一邊輕聲說道:“我們剛剛還在討論房東和租客的事情,他們對死亡這件事的態度,完全是漠不關心。”
宋領娣吐槽道:“但是,想到他們可能全都是怪物,我又覺得,他們這個態度,好像還挺正常的?”
趙民也點頭,“擔憂和恐懼是人類的情緒,不是怪物的。”
溫攸寧卻搖了搖頭,“不是這麽說的,他們是鬼怪的同時,也具有人的特征。就和我們其實都是外來者,但是在這個場景中,也有‘身份’一樣。”
說著,溫攸寧直接提出了另一個細節,“昨天我和那個帶著嬰兒的蒼白女子起衝突的時候,那位中年婦女,是上來阻攔我並且和稀泥拉架的。”
趙民:“這倒是,那個中年婦女的舉動,其實挺符合一般這個年齡的人的性格,就是那種,帶著點潑辣的、敢說話的性子。”
溫攸寧:“不隻是這些,還有和小宋住一個屋的那個憔悴女人,她對小宋說的那些話,其實也很符合她的性格和認知。”
想到那個衣著暴露的女人和自己說過的那些話,宋領娣的臉色又變了變。
更荒謬的是,宋領娣甚至能感覺得到,在被自己打了一頓扔出去惱羞成怒之前,那個年輕女人口口聲聲的找人包養、趁著年輕多賺點錢的話語,雖然粗俗又低劣,但是,她卻是在勸宋領娣要多攢錢、為自己以後做打算……
溫攸寧:“還有那對兒夫妻之間的口角,對孩子的恨鐵不成鋼,都太真實、也太尋常不過了。”
頓了頓,溫攸寧輕聲說道:“所以,我有個不太成熟的猜測,這些租客可能隻在‘死亡’這一件事上格外的麻木。”
年輕人沉默了一瞬,“原因呢?總不會是因為,他們全都是鬼怪,或者更進一步,其實全都是死人吧?”
趙民“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苦笑道:“我們之前還以為【籠屋】是因為房子狹窄的和棺材一樣,所以也叫‘棺材房’,結果現在的思路是,這個【籠屋】其實是貨真價實的棺材房?”
溫攸寧搖了搖頭,“不好說,但是我們可以循著這個思路調查一下。”
宋領娣不解,“這要怎麽查?”
溫攸寧簡單列舉了幾項,“因為三樓死者的死因,比較像是遭遇了土方車的碾壓,所以,我們可以去查交警大隊這邊的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殯儀館收入屍體的記錄、警方的死亡證明。”
想了想,溫攸寧又補充了一句道:“對了,還有就是肇事車輛所屬的施工單位,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工地上的人,不可能不討論這些。如果事情發生在工地內部,被暫時停工都有可能。”
年輕人看向溫攸寧,“所以,我們現在應該先去尋找一下,這個城市裏所有的工地的位置?”
溫攸寧搖了搖頭,“不用這麽麻煩的,原地等一會兒就行。”
正說著,樓道裏又傳來了一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
——昨天那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背著書包“咚咚咚”的跑下樓了。
溫攸寧輕聲道:“線索來了。”
說著,他直接朝著那個小男孩走過去,和對方打了個招呼,言簡意賅道:“幫我個忙,我給你錢。”
看到小男孩就猜到了溫攸寧的思路,但是沒想到是用這個理由的年輕人、宋領娣和趙民三人:“……”
不得不說,給錢這個理由真的是簡單粗暴極了。
但是,對於這種根本沒教好的十三四歲小孩子再說,錢的誘惑,是毋庸置疑的。
本來看見認識的人下意識就繞道走的小男孩頓時停下了腳步,看向溫攸寧的眼神裏,更是帶著毫不掩飾的狐疑和貪婪。
小男孩問道:“你要我幫你幹什麽?”
群租房裏的其他成年人,大部分要工作的,出門的時間都早,這個需要上學的十三四歲小男孩,出門的時間是最晚的,倒是正好和其他大人全都錯開了。
年輕人和宋領娣見狀,立刻就要默默的跟上去。
趙民特意伸手攔了攔身邊的兩個人,近乎無聲的提醒道:“我們遠遠的跟在後麵。”
年輕人明顯流露出了幾分不解的樣子,隻是,出於對隊友的信任,還是問道:“為什麽?”
趙民小聲解釋道:“為了避免那個小男孩見到咱們人多心懷戒備,有話也不肯說。”
因為以前在高中當老師,後來辭職了自己開培訓班搞教育培訓,趙民一直以來都和小孩子接觸比較多,也比較了解青少年的心理特征。
聽他這麽說,年輕人和宋領娣,自然是依言配合。
此時,溫攸寧已經順著小男孩上學的方向繼續走出去了一段距離,一邊走一邊說道:“走吧,你帶路,我們邊說邊聊,你也不想站在樓下被你媽看見吧?”
小男孩立刻快走了幾步,看那架勢就是要遠離窗戶那邊他媽媽的視野,不過,他和溫攸寧說話的時候,卻還是硬著嘴不肯承認這件事,“我才不怕她!”
溫攸寧自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和一個小孩子較勁。
他直接略過這個話題不談,從群租房所在的筒子樓前走出去一段距離之後,從兜裏掏出錢來,先遞給了小孩一張十塊的紙幣——這還是昨天從超市采購完東西剩下的。
小男孩立刻毫不猶豫的伸手,他的手指並沒有清洗幹淨,指甲裏甚至還帶著明顯的黑色汙漬。
把錢接過去之後,小男孩更是用汗涔涔的手將錢直接攥緊,然後塞進了自己的兜裏。
擔心小男孩心生疑慮,溫攸寧沒有立刻問他父親在哪裏工作,而是問了樓上三樓的事情。
溫攸寧:“你知道三樓那個在工地幹活的男的,他在哪個工地上嗎?”
群租房這種地方,很多人近乎共同生活在一起,在沒有個人空間的前提下,自然也很難有秘密。
更別說,小男孩的母親並不出門工作,一直留在群租房這邊,她平時沒別的事情幹,注意力不可避免的放在周圍的街坊鄰居身上了。
小男孩回答得相當幹脆利落,“知道啊!用我帶你過去那個工地嗎?”
溫攸寧沒有問小男孩,他這樣不去學校上課行不行的問題。
顯然,對於這個小孩來說,找到一個理由翹課,反而是一件讓他迫不及待的事情。
溫攸寧欣然點頭,“好,你帶我過去吧!對了,那邊離得遠嗎?需不需要坐公交車?”
小男孩直接撇了撇嘴,“當然不遠了,不然,誰會租這裏的房子。”
從城中村出來之後,溫攸寧還在旁邊一個看上去就又小又舊的小賣部裏花五毛錢買了根最便宜的冰棍,順便花幾塊錢買了一包便宜的香煙裝進了兜裏。
隨後,在小男孩有些眼巴巴的注視下,溫攸寧直接把冰棍遞過去,迅速討得了小男孩的歡心。
小男孩把冰棍的包裝袋撕下來隨手往路邊一扔,一邊吃一邊主動和溫攸寧問道:“除了去那個工地上之外,你還需要我幹什麽嗎?”
溫攸寧克製住了想要彎腰把垃圾撿起來扔進垃圾桶的習慣,從善如流的說道:“跟我說說群租房裏住的其他那些人的事情吧,有什麽說什麽就行。”
有錢做餌在前麵擺著,小男孩答應得十分幹脆,“行啊!那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
溫攸寧本來也善於和人交流,在聽小男孩滔滔不絕的說著別人的事情的同時,他直接順著小男孩的想法跟著感慨兩句,兩個人聊得越發熱絡起來。
同時,溫攸寧還不經意間偶爾將話題切到小男孩自己身上,這一路相談甚歡的同時,連帶著把小男孩家裏父母和學校的事情,也都了解了個大概。
正如小男孩所說,那個工地的距離並不遠,他們這麽慢慢悠悠的走著,半小時之後,也就找到地方了。
看到工地門口之後,溫攸寧停下腳步,大大方方的又給了小男孩二十塊錢。
然後目送小男孩拿著錢離開,至於是去上學,還是去別處玩了,就不得而知了。
過了一小會兒,一直遠遠綴在後麵的宋領娣三人,也跟了過來。
年輕人看了一眼明顯還在幹活的工地,若有所悟:“工地?是三樓死者那個‘身份’幹活的地方嗎?”
溫攸寧一邊把那個幾塊錢一包的便宜香煙拆開,一邊點頭道:“可能是,並且,我現在傾向於,他是在工地上出的事了。”
——比起單純的交通事故,工地上的重型機械更多,能夠達成那種死狀的方法,也更多一些。
隨後,溫攸寧揚了揚手裏那包煙,和自己的三個隊友示意道:“我去找他們工頭聊一會兒,你們在這裏等我,或者——”
年輕人主動道:“我去殯儀館的太平間調查一下。”
宋領娣也想跟著點頭,卻被溫攸寧阻止道:“小宋現在精神值還不夠高,別去那種可能會對你的精神值造成影響的地方,你和趙民去交警大隊、或者附近的轄區派出所打聽一下情況。”
說完,溫攸寧甚至連要怎麽詢問都告訴他們倆了,“根據那個小男孩的說法,死者姓曹,但是你們等會兒到了派出所那邊,不要說這個名字,直接叫個比較老家鄉間稱呼的名字,像是曹家老三、或者叔伯一類的稱呼。”
趙民遲疑道:“這樣,交警大隊那邊會願意讓我們看文件嗎?”
溫攸寧冷靜的搖頭道:“當然不能,所以,你們還需要表現出,聽說曹老三死了之後,對方賠了很多錢,但是錢沒到曹家老三家人手裏,於是你們受曹家老三家中年邁無力外出的長輩委托,過來打聽打聽情況的態度。這樣,就算你們說的信息對不上,也能搪塞過去——老人家年紀大了,腦子糊塗了,告訴你們的消息,本身就是七零八碎沒頭沒腦的。”
趙民聽得簡直歎為觀止。
宋領娣畢竟成長環境和趙民不同,當即了然道:“懂了,如果情況需要的話,我會直接在交警大隊門前又哭又鬧,表現得像是個潑婦,逼著對方為了勸說我們,把真實情況一五一十的拿出來,一條條的甩在我臉上教育我們。”
趙民:“……”
對於宋領娣這個妹子冷靜的表示她自己等下隨時可以化身潑婦去鬧事的計劃,趙民整個人都是懵的。
溫攸寧自己就曾經數次遭遇過類似的情況,隻不過,以前他都是被鬧的那一方,對此表現得淡定極了。
就是有點對不住人家交警大隊的工作人員們……
溫攸寧:“去吧,大家路上都注意安全。中午我們就在距離城中村最近的那個小超市門口會和。”
另外三個人紛紛點頭,很快,四個人便分成三個方向,分頭行動起來。
溫攸寧自己一個人,一點不見外、甚至還有幾分理所當然的走到了工地裏麵。
看著那些工人在酷暑炎熱的環境下幹活,稍微觀察了一會兒,溫攸寧便鎖定了他們工頭的身份,然後找了過去。
溫攸寧先給人家遞了一根煙,然後才裝作是死者以前認識的人,笑著隨口問道:“老曹現在還在這裏幹活嗎?”
那個工頭本來都叼著煙了,結果,聽到這個名字,臉色頓時一變,含混不清的搖頭拒絕道:“不知道,不清楚,你再問問別人吧!”
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這種態度,基本上已經足以讓溫攸寧確定這個工地上出過事了。
搞建築工程的一向迷信,工地上出了人命更是不吉利,工頭對此諱莫如深、避而不談的忌諱態度反而正常。
溫攸寧臉上的表情看著一下子就急了,直接擋在了工頭的麵前,焦急道:“誒,這位兄弟你等等。老曹以前幫過我,我最近回來市裏這邊,想著和他見一麵喝個酒,結果一直都聯係不上人,就記得他以前在這裏打工過,所以就過來問問,你們能聯係上他?”
工頭根本不接這個茬,“不知道,沒聽說過,你趕緊走吧,別耽誤我們幹活!”
說著,他伸手把溫攸寧推開,忙不迭的趕人,怕溫攸寧繼續和他糾纏,立刻就扭頭走了。
溫攸寧作勢要追,卻故意慢了兩步,被工頭甩開之後,便唉聲歎氣的轉過身來,又拿著煙,試圖和周圍幹活的普通工人套個近乎。
幹活的工人對於出事死了的那個工人,總還是有幾分同理心的。
很快便有個年紀大點的粉刷工,壓著聲音偷偷的和溫攸寧小聲說了兩句道:“老曹一個月之前就出事沒了,你也別再找他了,唉,他也是命苦,死得可慘……”
溫攸寧臉色微微一變,“一個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