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落定
回到王府之後，沈月儀沒有驚動眾人，照例翻牆進了院，便迫不及待地拿出懷中的香灰，仔細研究起來。
她將香灰放進一個器皿中，然後便開始提取其中的成分，翟秋留在院外守著，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刻稟報。
沈月儀將裏麵的成分盡數提取之後發現，香灰之中果然有毒，而這毒還遠遠不是一般的毒，而是一種西域奇毒，名為逍遙散。
逍遙散與一般的毒藥並不一樣，一般的毒藥下在人體內，大多會致人痛苦，亦或是七竅流血而死，而逍遙散則會讓人漸漸神誌不清，每日都沉浸在極樂幻想之中而不自知，最後油盡燈枯而死。
此毒一旦下在人體內，若是普通醫者，通過搭脈之法，完全不能發現其端倪。
沈月儀將東西放下，心中天人交戰。
看方逸辰此時的模樣，應當是沉屙已久，神誌已然不大清醒。
若是要強行將他的神識拉回來，隻能下猛藥，可這猛藥一下，隻怕是真的要油盡燈枯。
沈月儀思慮再三，如今方瑾澤遠在天邊，什麽都隻能靠她自己做決定。
希望，她的決定是對的。
翌日，沈月儀又偷偷潛進了皇宮，隻是這次頗費了一些周折。
方逸辰寢殿之外多了許多把守的侍衛，沈月儀潛入殿中，問王公公道：“可是聖上今日醒了？”
王公公歎了一口氣，搖頭道：“未曾。”
“那這……”沈月儀眼神往殿外瞟了一眼，看著那些戒備森嚴的人馬。
“那是太子殿下以保護聖上為名調來的軍隊。”
王公公說完，沈月儀冷笑一聲：“他就如此沉不住氣？”
原本她心中還一直搖擺不定，要不要用那記猛藥，如今倘若她心中再存婦人之仁，恐怕真的要讓方瑾天的計謀得逞。
“王公公，”沈月儀正色道：“勞煩您為我守住這扇門，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絕不能讓人進來，生死存亡，在此一舉。”
“王妃，您放心，誰要想進來，就必得從老奴的屍首上踏過去。”
沈月儀點了點頭，推門進去。
大殿之中空無一人，隻餘彌留之際的方逸辰，混濁的呼吸與大殿之中的奇香混在一起，展現出一副詭異的場景。
沈月儀遲疑了一下，緩步走了過去，先將香爐熄滅，饒是如此，殿中奇香卻久久不退。
而後，沈月儀自懷中拿出一顆藥丸，喂進方逸辰口中。
而後，她往後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跪在龍榻之前，靜靜地等他醒來。
大殿之中，寂靜無聲，沈月儀低著頭，幽深的眸子垂下來，無人知曉她在想些什麽。
“下跪何人？”
低沉嘶啞的聲音自沈月儀頭頂傳來，方逸辰仿佛從一場巨大的夢境之中清醒過來，轉頭一看，一個女子跪在自己榻前，他晃眼一看，好似自己夢境之中那個女子。
梅娘。
沈月儀將頭抬起來，迎上方逸辰混濁的雙眸。
“臣妾厲王之正妃，沈氏月儀。”
“哦，是你。”
方逸辰記得她。
太後壽宴之時，她一舞驚了天下。
寶通寺審方瑾天之時，她就在方瑾澤身旁，灼灼之華，難以遮掩。
而今，又是她，獨自在他的寢殿之中。
“為何而跪？”
說來奇怪，方逸辰隻覺自己的神識被盡數拉了回來，渾身上下充滿了氣力，這十幾年來，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精神，仿佛回到了少年時。
“臣妾有罪。”
沈月儀沉聲答道。
“你有何罪？”
“陛下，您體內有一味名為逍遙散的奇毒，中了此毒，會漸漸失去神識，最後昏迷而死，臣妾妄自揣測聖意，心想陛下定有些話還要交代，故而冒死用了一味藥，陛下此時是否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氣力，乃是回光返照。”
沈月儀據實相告，她心中並無把握，倘若她將真相說出，方逸辰會不會因此怪罪於她。
畢竟，最後一例猛藥，是她下的。
方逸辰並未發怒，而是怔忡了良久，問道：“朕，還有多少時間？”
“兩個時辰。”
沈月儀抬眼看他，眼中澄澈。
“你不怕死？”
方逸辰突然對這個小小的女子來了興趣，厲王妃的威名，他也有幾分耳聞，不過是覺得以訛傳訛罷了，如今一看，能夠讓他的兒子寧肯拋卻所有都不願放棄的女子，還真是不簡單。
他後宮中的那些女子，美則美矣，皆無靈魂，唯獨她，還有榻前跪著的這個女子，眉目之中熠熠發光，令人目眩。
“怕。”
沈月儀老實答道。
“既然怕，為何還要這麽做？”
方逸辰起身，還有兩個時辰，有些事，他應當要做了。
“臣妾在與陛下打一個賭，賭您心中所想，與臣妾一樣。”
沈月儀盯著方逸辰：“您選的那個人，不培訓太子”
方逸辰冷笑一聲：“大膽！朕做的決定，還容你一個小女子置喙？”
“臣妾不敢，”沈月儀沉聲道：“臣妾雖為女子，卻也懂得，國之昌盛，唯得明君，而明君，先要有一顆胸懷天下之心，有悲憫眾生之願，太子暴戾，心思不純，倘若將江山交給他，必當傾覆。”
方逸辰盯著沈月儀，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到一起慌亂與恐懼。
可是沒有，沈月以堅定的麵容幾乎要刺痛他的雙眼。
他不由好奇，是什麽給了一個女子這樣的勇氣？
“你既覺得，太子不配繼位，那在你心中，何人才是最佳人選？”
方逸辰走到書案邊，卻沒有執筆，反而盯著桌上的一方麒麟玉獸出神。
“這麽多年，何人為靖國平定四方？何人為陛下安定社稷？誰人有儲君之質？誰人有天子之姿？陛下心中想必最清楚。”
沈月儀並沒有直言，答案卻呼之欲出。
“你想讓朕廢了太子，立你的夫君為太子？”
方逸辰沉了神色看她。
“不錯。”
沈月儀依舊垂眸，吐出來的話語卻擲地有聲。
“你可知，朕大可以以覬覦儲位為由，將你們治罪？”
“若是說旁人覬覦儲位，臣妾絕無二話，可是厲王殿下一心隻為蒼生計，臣妾敢用項上人頭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