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浮生魅影
方瑾天被頭頂恍若雷鳴的聲音拉回了現實,他抬頭看著大殿之上宛若神祗的那個人,覺得他是如此陌生。
“父皇……”
“不要叫朕父皇!朕與你這個逆子沒有半分關係!”方逸辰瞪著方瑾天,目眥欲裂:“瑾澤他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你一句不是,反倒是你,將自己所做的那些醃臢之事,盡數抖露出來!”
一時之間,大殿上靜默無聲,仿佛方才那場聲嘶力竭的呐喊未曾發生過一般。
方逸辰悠長地歎了一口氣,緩緩坐下,聲如洪鍾:“私掘礦脈,豢養軍隊,勾結朝臣,殘害手足……”
一條一條罪狀從天子口中說出,哪一條不是死罪?
方瑾天眼中的光芒一點點黯淡下去,難道,他恢宏而華美的夢想,便要止步於此嗎?
不!
“父皇!兒臣沒有做過!沒有證據,怎能聽信小人讒言,隨意誣陷兒臣?”方瑾天逼迫自己鎮定下來。隻要沒有證據,他抵死不認,那麽多雙眼睛在看著,縱然是天子,也不能隨意將他處置。
“證據?”方逸辰冷笑一聲:“朕還真願意沒有那些證據!”
“帶上來!”
王公公得了令,拍了拍手,一幹人等都被暗衛押解上來。
方瑾天轉過身,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怎麽會……”
他花了十幾年精心栽培出來的精銳勢力,怎麽會這麽輕易就被抓住?
不!不可能!
暗羽,赤水,風祁……
方瑾天並非是不謹慎之人,反而,這些年宮廷朝堂沉浮,令他深諳此道,每一件任務,隻派一個得力的手下去辦,辦完了,便讓他遠走高飛,改頭換麵,天涯海角,再也不會有他的痕跡。
後來他愈發狠厲,疑心日重,幹脆就卸磨殺驢,過河拆橋,殺人從來不會覺得愧疚。
可是如今,這些本該永遠消失的人,卻完好無缺地出現在他麵前,仿佛那些他以為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的醜事,一件件鋪陳開來,堂而皇之地展現在眾人麵前。
他很清楚,皇家暗衛不可能會有這麽強的實力。況且,就算方逸辰察覺到他做的種種,應該也是近幾年才發現的蛛絲馬跡,要不然他也不會坐上太子之位。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從一開始,就狠狠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暗地裏將他的棄子全都收藏了起來,等著給他致命一擊,而他卻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為了甕中之鱉。
他抬頭看著方瑾澤,後者朝他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毫無顧忌地承認著:“沒錯,就是我幹的。”
方逸辰派出的暗衛一無所獲,事隔經年,方瑾天又是個謹慎的人,方瑾澤便時不時地放出些消息去,讓他們順藤摸瓜找到這些人。
而這些死裏逃生的殺手,就算已經脫離了方瑾天的控製,可他們為了方瑾天,得罪了太多人,有太多人想要他們的命,與其苟延殘喘。過著亡命天涯的日子,倒不如和方瑾天一起下地獄!
可是,就算他知曉,他又能怎麽樣呢?
那個被自己處處針對,踩在腳下的庶子,最終還是贏了。
那些曾經為他所用,卻被他拋棄的棋子,一個個開口,冰冷地陳述著他的罪狀。
一樁樁,一件件,他聽得有些恍惚,他都已經不記得,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情。
原來……原來這些年來,竟是有那麽多人命,折在了他手裏,那滿手的鮮血,無論如何,也洗不幹淨了吧。
不!是他們!是他們背叛了他!
“你們!你們這些背主的賤奴!你們說!那個賤種給了你們什麽好處!讓你們對本太子反咬一口!”方瑾天轉過身去,惡狠狠地指責那些出首他的人,仿佛自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可以把他們還毫無顧忌地踩在腳下。
“為什麽……”方瑾天頹然倒地:“你們難道不知道,出首了本太子,你們也是死路一條嗎?”
“殿下,”跪在中間那一人開口:“您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方瑾天茫然抬起頭,看著那張毫無印象的麵孔,與旁邊那些人並無二致。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屬下自十歲跟隨殿下,為殿下殺了多少人,屬下自己也記不清了。屬下一心為殿下效命,絕無二心。”
那人的聲音陡然拔高:“屬下身上有大大小小兩百零八處傷口,無數次死裏逃生,皆是為殿下所受。可殿下你,是怎麽回報屬下的?”
“是在一個淒風冷雨之夜,將屬下剿殺在亂葬崗!是沒有一絲憐憫地,將屬下丟棄!隻因為你覺得屬下知曉了你太多秘密,是嗎?”
方瑾天從未有這種感覺,被一個自己眼中的賤奴質問地說不出話來。
“如你所願,殿下,如今,我來了。”
沈月儀看著方瑾天身後那一排排黑衣人,心中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她隻覺得那好像是一排排影子,而不是一群有血有肉,有生命和思想的人。
影子唯一的希望,便是依附於自己的主人而存在,一旦失去了主人,它們又該如何存活於世?
被自己最信任,最依賴的主人丟棄,背叛,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錐心的事情吧。
方逸辰抬頭看著大殿上屋頂所繪的浮世壁畫:“就地,斬首。”
方瑾天身軀一震,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利劍出鞘,泛起寒光,大殿上僧侶的佛珠轉動得更快了。
佛門重地,怎麽能見血腥?
課那是當朝天子,有誰敢質疑他?又有誰敢阻止他?
方瑾澤不動聲色地將沈月儀往自己懷中拉了拉,用手輕輕捂住她的眼睛:“別看。”
沈月儀順從地閉上眼睛,睫毛刷過方瑾澤的手掌,方瑾澤更加用力地握住沈月儀的手,給她安心的力量。
沈月儀隻覺得自己處於一片黑暗之中,她的眼睛剛一閉上,便聽見了利刃迅速割破皮肉的聲音,液體噴射出來,令人膽寒。
一排排影子悄無聲息地倒地,沒有哀嚎,沒有呻吟,甚至在臨死前一刻,他們的呼吸還是平緩得令人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