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一個人坐車
暮雲澤是這些人里唯一一個能讓她放下戒備,身心放鬆,由著性子胡亂說話的人。
他善良與包容,尚未在俗世中摸爬滾打過,對她只有一腔子的熱愛,愛的沒有任何攻擊性。
如今她是有秘密,有仇恨的人,最後能否全身而退她無法預知。
暮雲澤這樣的人,他值得有更好的伴侶,更好的結果。
她不能害他,把他拖進這污糟糟的爛泥堆里。
她的訣別斬釘截鐵,絲毫不給他留任何反駁的機會。
待她一口氣說完,暮雲澤獃獃的站在遠處,低著頭,像個受傷的孩子。
暮雲澤不傻,她不喜歡他,他老早就知道,只是一直不願相信事實罷了,他以為只要時間夠久,她總會明白他的真心。
他企圖用謊言欺騙自己,沒想到卻被這麼快揭穿,暮雲澤眼底的情緒沉寂著,如一潭死水,低聲呢喃:
「清潯,你現在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可以繼續等.……」
「雲澤,不要自欺欺人了,咱們兩個永遠只能是好朋友.……」
秋陽西斜,天邊的殘陽如血,
她面對著他,語氣更加決絕。
暮玲雲遠遠瞧著兩人臉色不對,踩著高跟鞋一扭一扭過來。
「你們兩個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雲兒,你勸勸他吧。」
亂世用重典,沉痾下狠葯,白清潯深知這個道理。
她狠下心,撇下這句話轉身而去。天邊最後一抹斜陽從遠處退下去時,宣州的夜就要開始了。
暮雲澤最後用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想通了,給她寫了一份長長的書信,裡面詳細描述了和她認識的心裡路程。
那封信婉轉流長,讓人動容,信末他這樣寫,任何關係到最後不過相識一場,情出自願,事過無悔。
她提筆回他,人世間除了男歡女愛,終究還遼闊得很,祝你我的友誼地久天長。
轉眼又過了十餘日,珍珠的老公楊遠給她發來電報,寥寥幾句話,只說找到了那個大夫,具體回南巷詳談。
她覺得詫異,又復看一遍,覺得肯定有要緊事,看來需要想辦法回南巷一趟。
她朝父親撒了謊說幫暮玲雲慶祝生日,白秉霖如今對她和暮家走得近很放心,一口應了下來。
翌日下午她向先生告假,去了銀行取了些銀元。
出了銀行大門,又雇了一輛黃包車,帶她去汽車租賃行。她大大方方走進去,找到車行老闆,三分真話七分假話的亂說,反正他們開門做生意,也不會關注這些。
「咱們家少爺有要緊事出門一趟,還望掌故的找一位靠得住,謹慎的司機,價錢方面都好說。
車行掌柜也是生意場上的人精,不該問的自然不問,
「姑娘放心,咱們車行營業四五年了,在宣州城裡也是響噹噹的招牌,司機也都是入了檔的正經人,不會有差錯的。」
她這才放心付了定金,約定時間,出了車行大門,她繞到百貨公司買了一套男裝,讓服務員拿極不起眼的袋子裝著,諸事搞定這才回了白公館。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換好衣服,揣著那把勃朗寧手槍躡手躡腳的出了門。
司機果然守時,早早的在地方候著,她又不放心,繞到車前仔細看清了車牌,確認無誤后這才拉開車門,壓低聲音問:
「可是昌盛車行的師傅?」
對方點點頭,低低應了句,她才安心的上了車,又核實了地址,車子終於發動起來,一路朝著城外疾馳而去。
深秋晨曦的路上,車輛稀少,鄉路又顛簸不堪,她迷迷糊糊的睏乏極了,加上車裡溫暖,不知不覺中她竟睡了過去。
猛然醒來時,汽車早已出了城門。
今天是個晴天,隔著車窗望去,田野上阡陌整齊,天空青碧像水洗過的藍寶石,潔凈得耀眼。陽光傾瀉下來,宛如泓泓清泉,令人心曠神怡。
「你可真是膽大,在陌生人的車上也敢如此放心的睡著……」車速慢了下來,葉向暉摘下帽子,轉過頭朝著她笑。
「怎麼是你?司機呢?」她嚇得一個激靈。
「司機收了我的錢,現在自然是回家摟著媳婦睡大覺去了。」
他本就不急著趕路,見她醒了,乾脆把車停在路邊,解開安全帶,側過身來跟她說話。
他昨天下午回的宣州,本想晚上去找她,可又怕太晚惹的她不高興,恰好陳副官打聽到她定了車回南巷,他簡直樂壞了,心想這小丫頭竟這般膽大,敢一個人坐車回南巷。
轉念又覺得簡直天賜良機,便讓陳副官去辦,司機一看對方一身戎裝,腰裡又別著槍,麻利兒的收了錢,給了鑰匙,報了地址。
「你難道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整日里盯著我做什麼?」
白清潯怕他壞事,一臉的不高興,語氣也跟著不滿起來。
葉向暉乜斜著眼,瞪她一眼:「我說你這人沒良心,我擔心你的安危,你卻不識好人心。」
「多管閑事,哼,我才不像你,那麼多的仇家,當心哪日被打成篩子……」她心裡一怔,不敢往下說。
「你怎麼不說下去了?」他冷笑道。
她見葉向暉臉上雖是笑著,眼裡卻滿是冷峻,心裡也忌憚著,不敢正眼瞧他,只訕訕的扭過頭去。
「要是某一日,我當真被打死了,你會為我掉眼淚嗎?」
沉默了半響,他輕輕轉過她的臉,目光咄咄,逼視著她。
「呸呸呸,我剛才口不擇言,你別生氣,佛祖一定會保佑你長命百歲的……」
她冷不防他也有這樣的傷感,又覺著剛才的話著實傷人,忙不迭安慰他。
「我殺了多少人,心裡有數,老天若真要清算這一筆筆的血賬,怕是死一百次也不夠的。」他冷笑一聲,將視線轉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