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他的心事
她其實並未聽清他的話,只擺手讓他去,自己仍撐著手肘,輕揉兩鬢。
揉的入神,忽覺得有人進來,只當是暮雲澤,亦沒抬頭,說道
「這麼快就找到了?」
那人並不搭話,過了片刻才說,「雲澤還沒回來。」
白清潯一愣,抬眸才知道是暮雲重。
「暮大哥怎麼不在花廳聽戲了?」
「今日的戲不太喜歡,就提前回來了,白小姐怎麼也沒去聽?」暮雲重問。
她解釋道:「我和雲澤出來走走,茶水灑了衣裳,他去找毛巾了。
「難怪看他匆匆跑出去,他也真是,讓下人去拿便可,怎麼能這樣晾著你?」
暮雲重只顧說著,拿起茶水給她斟滿,又給自己倒一杯,這才坐了下來。
兩人亦無話,就這麼干坐著。白清潯始終是客,見主人家不說話,便覺得尷尬,沒話找話,「暮大哥今日也回來的早呀?」
說完又覺得自己怎麼說這種廢話,別人回自己家還需要看早晚嘛。
「今日奶奶過壽,我也沾光放自己一天假。」
暮雲重嘴角微抿著,他其實笑起來很好看,可他總是克己,臉上的笑容似乎都是壓制的。
白清潯哦了一句。
「白小姐平日里都看些什麼書?」隔了一會,他問。
白清潯凝眉想了想,「學校上的國文,算術,還和英語。
「就這些嗎?」
「經史類的也偶爾看一些,也沒有過深的涉獵,來去不過四書五經,孔孟幾本書,學些理,認幾個字罷了。」
「你也讀孔孟之道?」暮雲重似乎有些好奇。
白清潯道:「孔孟之學,也算是國學之精粹,如果不為統治階層而變,倒也是古人費心總結歸納,四海皆準的人生哲理。」
聽她般解釋,暮雲重一時有些怔忡。
他自幼開蒙,學的就是這些,之乎者也念久了也覺得乏味,如今聽了她的解釋,雖說算不上離經叛道,但也不失為一種新鮮的思想。
見他不說話,白清潯覺得自己牝雞司晨,過於賣弄了,低著頭道:「我今日這樣胡說一通,可是惹人笑了。」
「怎麼會!我看上去是那種古板的人嗎?」
他語氣矜持,臉上雖掛著笑,表情卻不夠生動,總讓人覺得疏遠,彷彿拒人千山萬水之外。
她心裡鬆一口氣,纖細的手指捏著茶杯,也不再開口說些什麼了。
暮雲重暗自揣度,這女子第一眼看去,不是那種讓人食魂的絕色,可幾次相處下來,卻有著細膩溫婉到骨子裡的味道和聰敏。
聰敏的女子總是討人喜歡些,即便只穿粗布麻衣,也能讓人賞心悅目。
茶水早都見底了,他也不起來去添,兩個人就這樣坐著,周遭一片靜寂,靜的好像能聽見時光從身邊流過。
剎那間,他的那些青春年少湧上心來。往事像無聲電影一樣在腦子裡快速閃過。
他從讀書時就愛穿長衫布鞋,人又長得儒雅,曾經有個女子笑他,說他像個教書先生。
他亦不改,沒辦法,骨子裡的熱愛。
這幾年偶爾也會想起年少時那個布衣長裙的女子,然後不厭其煩的坐車幾百公里跑去她的家鄉,呆坐上半日。
談不上有多思念,更多只是懷念自己青春年華的激情澎湃,以及那無所畏懼毫無保留的孤勇罷了。
如今眼前這個女人,暮雲重總覺得與她傾蓋如故,她舉手投足總有故人的影子。
幾次想開口問她的家事又怕唐突,今日又揣測半晌,心裡惴惴不安,思忖好一會,終還是按捺住心頭浮起的疑惑,溫和道:
「平日里有空可以常來玩,看得出來,他們都喜歡你的。」
他正說著,暮雲澤氣喘吁吁從門外跑了回來,手裡捧了一套新衣裳,上氣不接下氣:
「沒找到毛巾,倒是碰到了四妹,找她要了一套新的,我看你們倆身形差不多,你先將就穿吧.……你放心,她沒有穿過的……全新的.……」
「我說半天不見人影,你瞧,裙子早都幹了.……」白清潯嬉笑,然後拉起裙袂給他瞧。
暮雲澤面露尷尬之色,訕訕道,「我跑的太慢了。」
「你是不是呆啊,這點水漬,早說了不用管,你非小題大做,如今還得再去還四妹的衣裳。」
說罷從椅子上起身,朝暮雲重點頭示意,拉著暮雲澤出了廳門,朝花廳迤邐而去。
暮雲重在大廳呆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回了二樓書房。
輕輕打開那扇塵封已久的櫃門,裡面掛著幾件青衫,都是些老式的衣衫,他伸手去觸碰,指尖滑過絲絲涼意,又控制不住的想起她來,想起她和老三那般自在的交談,一時間,指尖的涼意滿滿流到心裡,迸出莫可名狀的絞痛。
他強迫自己關上櫃門,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大口的呼吸著外面那冰冷的空氣。
當天白清潯兄妹在暮家待到很晚才回家,因暮家人丁興旺,十親九故,堂會又要唱到深夜,長輩們在花廳招待客人無法脫身。
只暮雲澤和妹妹送他們,待車子緩緩駛出大門,兄妹倆才依依不捨轉身。
大門口到兩人的住所有些距離,兄妹倆只慢慢踱著,暮玲雲走了幾步,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趣事,心裡一樂,笑道:
「三哥,我瞧著白小姐真不錯,知書達理,人又長得漂亮不艷俗,有種書卷氣的典雅美,你要加把勁啊,我可等著她做我嫂子呢。」
「這還用你說?可清潯說了,要等她女中畢業才考慮婚事,我又不能冒進,只能依著她.……」
「瞧瞧,現在左一個清潯,右一個清潯,她的話倒成了聖旨?以前那個囂張跋扈的暮家三少不見啦?」暮玲雲捂著嘴打趣。
暮雲澤腳尖踢著小石子,調轉視線去看暮色下的樓閣亭台,花草樹木。
他心頭微動,並不接妹妹的話,只想著所愛之人的一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