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隔代親
青城山劍廬,廢墟已經沉入了湖底,湖水重歸清澈。
張元戴著一頂圓錐壯的竹製鬥笠,披著深棕色的蓑衣,撐著一葉扁舟,從湖麵上徐徐駛過。
船頭劃開平靜的湖麵,漣漪也隨著張元手中撐著的竹竿潛入湖底而蕩漾開來。
“哐~”
船頭撞在碼頭上,竹枝碰撞的清脆聲頓時在空幽的山穀回蕩開來,宛如空穀幽蘭,寧靜而致遠。
張元提著采買的東西上了岸,牽扯著船頭的繩索綁在了碼頭上。
“師爺,是張叔回來了!”
湖邊劍廬廢墟不遠處的竹林中,一座整體呈現青翠,幾乎與周圍竹林融為一體的別致竹樓小院裏,猶如黃鸝般清脆的女孩聲音響起。
“嘎吱~”
張元正好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推開虛掩著的院落小門走進了小院。
小院中,雜草如雨後春筍一般的冒了出來,幾乎遍布了整個小院,隻有幾條石塊削平後鋪成的小道通往院落的幾個房間。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簡陋的布置,一張石桌,四條木樁凳。
石桌看上去遍布了漆黑的紋路,是薑雲卿從之前劍廬焚毀後的廢墟中找出來的,洗幹淨了上邊煙熏火染的痕跡,可這些黑色的紋路卻是因為碳融入了石桌原本的紋路裏,普通的水洗是難以清理的。不過,薑雲卿也沒打算清理,這些繁亂的漆黑紋路平白給這張普通的石桌添了幾分特殊,便打算在這院子裏留了下來。
木樁凳是張元做的,作為一個資深木匠,挑選的是山林中一些風化程度在一個合理範圍內的樹木,既風幹了絕大部分的水分,但又仍保留了其部分堅韌的效果。這些樹木挑不起棟梁,出了用來當柴禾燒之外,做個小凳子卻是再好不過了,這樣一來既方便又實用,最主要的是還輕便,即便是薑瞳這小胳膊小腿的,也能扛著到處跑。
石桌上擺著一張簸箕,簸箕裏邊是陳列分明的各類藥材,當歸,甘草,五味子···等等十數種常見的藥材都在其中。
而石桌的旁邊,是一處沙盒,正圍著一老一少。
老者穿著月白色點綴著著許多青灰的衣服,發須皆白,臉上的皺紋已經十分的明顯,看上去年歲已經不小。
小的則是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穿著淡黃的裙子。
老者毫無疑問是陽叔子,薑雲卿離開後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陽叔子便醒了過來,又經過一個多來月的調養,已經可以自如的下床行動了。
至於小的自然就是薑瞳了。
兩人手上各自拿著一根竹竿,陽叔子在沙盤的頂部寫下了“當歸”兩個大字,而薑瞳則是扶著竹竿在沙盤的下麵部分笨拙的抄寫著。
“老先生,在教小瞳識字啊!”
張元看見院落裏的情況,也不招呼幫忙,提著掛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就走了過來。
“嗯!”
陽叔子扭頭看向張元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輕輕點了點頭。
“張叔,有沒有帶冰糖葫蘆回來?”
薑瞳也是轉過身來,雙手抓著竹竿,雙眼滿懷著殷切的希望,水汪汪的大眼睛裏,一雙美麗的眸子如星辰般閃爍著熠熠光彩。
冰糖葫蘆不過是糖漿裹著山楂,不是什麽珍惜美食,也算不上有多好吃。
可對於薑瞳來說,卻是乞討過無數條街道,碰到過無數賣冰糖葫蘆的人,見到過無數小孩舔舐著冰糖葫蘆露出滿足的笑容。而她隻能在一旁看著,聞著那股酸甜味兒,吞咽著口水,臆想著冰糖葫蘆的味道,可那究竟是什麽味兒呢?
她問過張元,張元隻是簡單的告訴她,冰糖葫蘆是酸的,甜的。
可是酸的,甜的,到底是什麽味道呢?
不管是之前獨自一人在臨潼,還是跟著張元從臨潼一路南下到渝州,這一路上都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有時候甚至好幾天都沒得一頓,餓的受不了的時候,會去拔點草吃,草的味道是澀的、苦的,這一點薑瞳是再清楚不過了。
自記事起,這種味道就一直伴隨著她,記不起曾經僥幸獲得過的美食那驚鴻一瞥美味,隻有苦與澀縈繞在味覺神經上,彷佛是打上了烙印,久久無法散去。
有時候連草都沒得吃了,也會吃點土來墊墊肚子,土是最難吃的,沒什麽味道,吃下去滿嘴的泥腥味恨不得要從喉嚨擠入鼻腔,刺激著神經,讓人下意識就想吐出來,但還是得強忍著吃下去,不吃的話,會死的。
張元與薑瞳相依為命多年,如何能不清楚薑瞳對於冰糖葫蘆這玩意的執著,隻是看了眼旁邊的陽叔子和沙盤上那兩個他所不認識的字,張元狠心的搖了搖頭。
“乖,等學完字再吃!”
“哦!”
薑瞳失望的應了一聲,轉過身去抓著竹竿,在沙盤上繼續一筆一劃笨拙的抄錄著“當歸”兩字。
看著薑瞳失落的樣子,陽叔子恍惚間想起了薑雲卿,李星雲和陸林軒小時候的樣子,嘴角不由的緩緩勾起,刻板嚴肅的神情可謂是一去不複返,僅有的是仁慈與和藹。
彎腰抬手,輕輕的揉了揉薑瞳的腦袋,“今天就先到這了,去吃吧!”
“好耶!”
薑瞳立刻從地上蹦躂了起來,手上的竹竿掉在了沙盤上,接過張元身上的幾個包裹,特意把張元夾在腋下裝有冰糖葫蘆的包裹解了下來,跟那些包裹拿著一起跑進了屋裏。
“這孩子······我進來的時候,還特意把糖葫蘆放在腋下夾著。”
見薑瞳再一次精準的從眾多包裹中找到了裝有冰糖葫蘆的包裹,一時間有些無奈,感覺自己之前的諸般準備都是無用功。
“這孩子在氣味方麵有些天賦。”
陽叔子卻是並不感到奇怪,薑瞳在氣味方麵的敏感他這幾天也是有所了解的,這也是他為什麽擺了一簸箕的藥材在桌上的原因,就是打算在教薑瞳識字的時候,順道教其辨別藥材。
“哎,老先生不該慣著她的,到時候小瞳要是沒有通過公子的考試,怕是要挨棍子!”
張元恨鐵不成鋼的望了眼薑瞳進去的房間,無奈的歎息了一聲,薑雲卿之前留下的信裏說了,讓張元給薑瞳找個教書先生,到時候回來要給薑瞳安排個考試,起碼得認得兩百個字。
隻是當時他不識字,看不懂信上的內容,等到陽叔子醒了,念了信上的內容,張元想下山找教書先生的時候,陽叔子卻是嚴詞拒絕了,醒來的第二天,就坐著張元提前做好的輪椅跑到了院子裏,大包大攬的接過了教導薑瞳識字的任務。
張元自然是沒什麽不能答應的,畢竟陽叔子是薑雲卿的師父,薑雲卿不在,真正做主的還得是陽叔子。
可沒想到的是,陽叔子完全不似薑雲卿說的那般嚴肅,對於薑瞳來說,說是過分寵溺也不為過,簡直要把薑瞳給寵上天,對於薑瞳的要求可謂是有求必應。
張元在學習木匠技藝的時候,是正式的拜師學藝,自是深諳嚴師出高徒的道理,看著陽叔子對薑瞳的寵溺,多少有些隱隱的擔憂。
“他敢?碰一下我寶貝徒孫試試?”
陽叔子的眼神瞬間就變了,一改之前在薑瞳身上流露出來的慈祥,像隻護犢子的老母雞,身上流露出來的氣勢可比老母雞的尖喙要銳利的多,一位以劍養身的劍客,即使有著一顆醫者仁心,其鋒芒展露的時刻,也是有著銳不可擋之勢。
“額,就您老這氣勢,公子恐怕還真不敢。”
張元心底一陣惡寒,抹了抹額角的細汗,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隔代親吧!
“咚咚咚~”
院門口一陣輕緩的敲門聲響起。
“請問陽老先生,是不是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