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另一個人的守護
池冰再一次張開眼睛,已是暮色西沉。
抬眸即可看見窗外淡紫色的雲霞,一隻小麻雀落在她窗前那棵老柳樹的樹幹上,又倏地飛遠,空留樹枝在空氣中微微顫抖。
不知名的小蟲在窗下呢噥,家家戶戶的飯菜香味透過紗窗飄進屋子裏,溫馨而富於人間情調。
她動動手腳想要起身,後背有個位置針紮樣的劇痛。
重新跌回床上,扯動傷處,痛得她一身冷汗,不由在心中暗暗咒罵那群行凶的混蛋。
“剛醒過來就這麽不安分,後背不想要了?”話說得不好聽,聲音中卻帶著劫後餘生樣的關心和喜悅。
池冰納悶轉首,林澤端了一碗冒著熱氣的什麽東西慢慢的走近她的床邊。
許是那碗東西太燙,也或者盛得太滿,林澤走得很慢,很穩,很小心。
仿佛他端著的並不是什麽莫名的湯水,而是他自己的那顆心。
“你怎麽來了?”池冰開口問他,聲音有些嘶啞。
打架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事,她做為女孩子想要維持溫柔安靜的形象,當然不想別人知道她那副凶悍的樣子,更加不想讓人知道她受了傷。
“我的好女俠,我不來,我怕你沒被人打死,反倒被自己餓死。”
久違的語氣,典型的林澤式安慰。好好的話偏要說得那麽難聽,卻包含著他真誠的心意。
前生是,今生也是。
“就這麽想要我死啊,句句不離個死字兒。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就不難過嗎?”
林澤端著碗的手一僵,湊到碗邊吹熱氣的唇剛剛噘起就被定格。
傻瓜,再敢隨便死,我就.……
“你什麽時候來的?知道我是怎麽回來的嗎?家慶呢?他傷得重不重?”
林澤把池冰扶坐起來,為她在背後放了個枕頭,把手裏的糖水湊到她的唇邊,“喝點,紅糖水,補血的。你受傷流了不少血,我媽說這個補血效果比吃藥好。”
池冰沒有啟唇,她靜靜的看著暗紅色的紅糖水,唇邊是輕輕淺淺的笑意。
此時的她,脆弱得猶如個玻璃娃娃,卻堅定得如同個固執的老嫗,得不到答案,絕不開口。
林澤輕歎,漆黑的眸子裏蘊滿無奈和莫名的寵溺。
“我的好女俠英勇無敵,KO二十多個彪形大漢還能自己走回家,小生歎為觀止啊,自愧不如。家慶受的都是皮外傷,比你的輕多了,躺那屋睡覺呢,什麽事都沒有。”
聽說家慶傷得不重沒事,池冰終於放下心,開心的笑了,這次笑得很美很深,連眼睛裏都漾著滿滿的快樂。
家慶沒事,太好了!她終於也保護他一次。
“這回能喝了嗎?來,嚐嚐,甜的,很好喝的。”
池冰湊近磁碗,水有些熱,她淺啜幾口,又把自己摔回到枕頭上。
動作太大,扯得整片後背疼得厲害,她不由呲了呲牙,嘴裏直吸冷氣,秀氣的柳眉蹙成兩個小黑團。
林澤把碗放在一邊,扯過薄被單給她蓋上,“越來越出息了,上次給王楚出頭就算了,好歹麵對的都是女生。這可好,膽子肥了,居然和一幫大男人動手,你可真成,真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有大姐頭呢。”
“誰讓他們欺負家慶的?”
林澤被噎了一下,卻也拿這個家慶控沒有辦法,“拜托你下次想要做烈士之前多想想別人的感受好不好,不是每個人都心那麽大,不在意你的離開的。”
池冰有些愕然。
這句話她有些耳熟。
她斂下眼瞼,蓋住眸底的驚訝,默默的想著,她上次聽到這句話,是在什麽時候。
那年,家慶剛剛離開不久,她不想獨活,閉上眼睛衝向急速駛來的一輛解放車。
是林澤冒著生命危險把他拉了回來,死死扣在懷裏。
她記得,他的懷抱很寬,很厚,特別溫暖,隻是在劇烈的顫抖。伏在他胸前,她聽得到他慌亂的心跳聲音。
那時,他眸底閃著水光,雙臂緊得她喘不過氣,他說,“拜托你要離開之前多想想別人的感受好不好,不是每個人都心那麽大,不在意你的離開的。”
話在耳邊,人亦在身邊,卻恍若隔世。
“我離不離開和你有什麽關係?”池冰淡淡的回問他。
想起前生種種,池冰的心情有些低落。前生是她的遺憾,是她永遠無法遺忘的痛。如果可能,她永遠不願再想起來。
前生,當他說出那句話時,她也是這麽問他的。
今生,當他再次說出那句話時,她下意識的也問了相同的一句話。
隻不過,前生那句,她是泣血般的吼出來的。如今這句,她卻是如同耳語般喃喃著。她太累了,連提高聲音都做不到了。
林澤頓了頓,沒有作聲。重新拿起小勺子,開始攪拌色澤均勻的紅糖水,黑濃的眉頭微聚,有些不屬於十七歲少年的幽深在他眼底蕩漾,蕩漾,然後歸於深邃。
他沒有回答,她也沒指望他回答。
前生如夢,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不會再來,眼前的少年也是。前生,她無法回應什麽,他仍然為了她孤獨一世。今生,她亦無法回應他。唯願他不要再陷得那麽深,能有個屬於他的、完整的人生。
當池冰再一次昏昏欲睡之時,她似乎聽到一聲歎息,然後是一句輕輕的話。
真的是輕輕的話,輕到如同那個人伏在她耳邊呢喃一樣,聽得不是太清楚,卻又把其中每個字都牢牢的記在心裏。如夢如幻,如煙如霞。
“小傻瓜,舍不得你啊。”
你是誰?舍不得誰?誰要離開?
池冰帶著三個問題沉入睡眠。
這一次,她睡得特別香甜,非常的安心。
她做了個很美的夢。
夢裏有她,有家慶,也有林澤。
他們一起在山野裏奔跑,她戴著小雛菊編就的花環,把成串的笑聲灑在空氣裏,讓每根草葉都感受到她的快樂。
慢慢的,家慶走遠了,遠得她再也看不見。她的身邊隻剩下林澤,他跟在她的身邊,亦步亦趨。小路變窄,有些泥濘,她在前,他在後,兩隻長臂展開著,在她身體兩側,猶如一隻蒼鷹,隨時準備護住他。
林澤的肩膀也很寬廣,很安心。
這一覺,她睡了好久,緩解了連日來的疲憊。
她不知道,那個叫做林澤的少年坐在她的床邊,守了她幾個小時,猶如一具雕塑,連動也不曾動過一下。
在那場混戰中,池冰後背和左腿都被棍子擊中過一次,傷得不輕,不能上課,林澤給她開了病假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