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挨打
池冰此時還不知道小鬧鍾是怎麽來的,也根本沒有時間多想。她被感動得心底熱流直湧,捧著小鬧鍾按在心口,眼睛濕了。
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覺真好!
尤其是被自己最愛的人放在心上的感覺,超級好!
蔬菜在主人的精心照顧下,長勢喜人,小院子裏一片嫩綠,滿帶著生機和希望。
申家慶從最初的整天喊累、各種抱怨,到後來的一天不見那些綠油油的小東西心裏就想得慌,也不過一周的時間而已。
他說他最喜歡小苗剛剛鑽出地麵時的樣子,看上去細細軟軟的小白芽,實際上卻擁有著讓人汗顏的過頂之力。它們僅憑自己的力量,不僅鑽出生就的桎梏,也為自己爭取到光明和雨露。
他說,冰兒你看,小苗都做得到的事情,我們將來也會做到的。到那時,我會讓你過上最好的生活,再也不要受苦。
那時,他就站在陽光下,被藍天白雲籠罩著,被幼芽嫩苗包圍著。
那時,他眼睛裏的光芒比太陽還要亮,還要熱烈。
那時,他抱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他是蓄積力量的勇士!
*
晚上放學,申家慶和池冰說好了,先把書包送回家,帶著作業本去她家寫,寫完作業直接澆澆小菜園,除除草。
“冰兒,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出來。”申家慶把破自行車靠牆停好,拎著書包推開院門。
“你個小雜種還有膽子回來。”
人還沒站穩,申父的咒罵聲就傳了出來。
申家慶下意識地掩緊院子大門把身體靠在門板上,不想申父看到院子外麵的池冰,也不想池冰聽到父親罵他的那些難聽的話。
接下來將發生的是什麽,他早就熟知於心。
可院門再高大,也不過是幾塊木板拚湊而成,又能擋得住什麽呢?
“爸。”
“老子不是你爸,別他媽惡心老子。你說,這是什麽,給老子說清楚,說不清楚,老子打斷你的腿。”申父叫囂著,粗劣的聲音飄過院子中間的隔牆,傳出去很遠,惹得四周的鄰居都支起耳朵偷聽。
申家慶抬起頭,隻見申父手裏舉著個長方形的小紙條,正對著他怒目猙獰,活像隻吃人的惡鬼。
申家慶心一沉,壞了!
那是買小鬧鍾的發票,他忘了撕毀了。如今落到申父的手裏,他無論能不能說清楚,以他對申父的了解,這件事都不可能善了。
小鬧鍾的價值兩塊五,對於一般人家來說算不上多貴,但對於申家慶來說卻是筆少見的巨款。
自打申母去世後,他的口袋裏經常連一分錢都沒有。
而區區兩塊五,在申父眼裏,則是兩瓶原糧酒外加一袋花生米。
在申父心中,酒比什麽都重要,而做為雜種的申家慶更不配擁有兩塊五毛錢。
無論這錢是怎麽來的,申家慶擅自花銷了,都會被申父認為是大逆不道,是暴殄天物,要狠狠的揍他一頓。
從申父見到發票的那刻起,申家慶已經逃不過一頓毒打。
“冰兒,你回吧,今天我不去了。”申家慶緊貼著門板小聲的叮囑池冰,讓她趕緊離開。
看父親的臉色,今天這頓打他肯定逃不過。
申父在打他這件事情上從不手軟,今天氣成這副樣子,不定下手怎麽狠呢。他不想讓池冰看到他挨打的狼狽樣子,更不想讓她知道那個小鬧鍾的來曆。
她知道池冰心軟,要是她知道他是為了小鬧鍾才挨的打,肯定會難過和自責。
一切都是他願意做的,和她無關,更加的沒必要成為她的一個負擔,讓她本就足夠困苦的生活再加上無謂的愧疚。
她已經很苦很可憐了,他不想讓她徒增傷心。
池冰活了兩輩子,對申家慶的了解沉入到骨子裏,她明白他努力維持的自尊,也明白他讓自己離開其實也是對自己的保護。
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卻沒有走,而是轉到大門旁邊的院牆下站著。
這種時刻,她幫不了他,卻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陪著他。
這樣,不管什麽樣的風雨,都如同兩個人一起承擔,家慶就不會那麽累了。有些傷口,也不會那麽疼。
“說,你哪兒來的錢?還買鍾,老子看你是特麽地活夠了。”申父從屋門後麵摸出根兒童小臂粗細的長棍子指著家慶的腦袋,兩隻蛤蟆眼冒著凶光,“說,哪來的錢?”
申家慶聽到外麵沒了聲音,鬆口氣,把肩上的書包扔在一邊,又把襯衫脫下來扔在書包上,平靜如水的站著,眼睛盯著前麵兩步遠的地方凸出地麵的一塊紅磚,沒有回答。
身體受傷了,不過是流點血、疼幾天,可以養得好。僅有的襯衫打壞了,他沒有穿的,不會有人管,他總不能整天的光著身子上學去。
“你個小畜牲,學會偷了還,你媽偷漢子,你偷錢,真是隨了你媽,一樣的賤,一樣的不要臉。”
申父的聲音很大,咒罵的話也很惡毒。
夏天家家戶戶都開著窗,他的罵聲傳得很遠,有幾個好事的婦女走出家門,來到申家附近聽熱鬧。
生活枯燥,總有那幾個好事的人盼著別人家出點什麽亂子,做為她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也好調劑調劑生活。
媽媽是申家慶的逆鱗,申父卻是個劊子手,親自操刀,將他的鱗片一片一片的生剝下來,完全看不到他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和痛苦,隻管自己快意。
“不許你那樣說我媽,我沒偷。”申家慶的低吼中含著悲憤。
他終究是個有血性的少年,聽著申父那樣詆毀他的媽媽都無動於衷,他還配做人子嗎!媽媽再不好,也為這個家貢獻了一輩子,誰也沒有權力罵她!
“你個小雜種還敢頂嘴了,沒偷哪來的?說,哪來的。敢偷東西,老子揍死你。”
申父怒極,掄起手裏的長棍子不管不顧的朝著申家慶劈頭蓋臉的打了過去。
棍子劈開空氣,帶著呼呼的風聲,又快又狠的砸在申家慶瘦削的身體上,一下比一下更重。
申家慶沒有反抗,更沒有跑開,緊緊咬住牙關的挨著,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打倒了再爬起來,再被打倒。
棍子雨點般的抽在他身上,每一下都巨痛無比。他卻拚盡全力的爬起來,不讓自己屈服。
這是他能夠維持的僅有的尊嚴。
外麵的人聽著棍子打在身上的悶響,紛紛抱著雙臂向後退了一步,彼此之間小聲的議論著,言來語去的,不無幸災樂禍。
“我沒偷,那是我上工地幹活掙來的,我沒偷。”
少年嘶吼著分辯,最疼愛他的媽媽被人如此詬病,無力感憋紅了他的眼眶。
他從不怕挨打,也不怕疼,更不怕吃不上飯餓肚子,他隻怕母親被父親這樣無情的辱罵。母親那麽好,不該走了以後,還不得安寧。
他有的時候真的很恨自己,沒有能力洗刷媽媽的清白,也沒有本事擺脫申家的桎梏。
媽媽去世後的一年多時間裏,他很多次想要離開。
他年輕力壯,在哪兒還不能混口飯吃!
可這樣的念頭也隻是想想而已,他不能走,他答應了媽媽長大以後替她照顧申父。
他是男人,他不能說話不算數。
若是申母真的活著,知道了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被人這麽狠毒的虐待,會不會還要讓他照顧申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