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巧克力
看著那小女孩期待的目光,兩人這次十分有默契地趕緊走了。開玩笑,蒲鬆雨心想,蒲家都快揭不開鍋了,養她一個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點食物,哪能再弄一個回去跟她搶口糧?
“你在幼兒園做了什麽?他們都那麽喜歡你?”蒲澄峰一手插兜,一手牽著她,手腕上掛著的塑料袋裏裝著幼兒園老師新發的作業本和課本等等。他低頭瞧了瞧她頭上梳得整整齊齊的兩個羊角辮,記得早上因為自己不會給小孩梳頭發,就用皮筋隨便給她紮了個馬尾,估計是老師實在受不了他粗糙的綁法,重新幫她梳的。
“我跟她們說我們家有世界上最最好吃的東西!所以他們都想來吃。”蒲鬆雨邊說邊原地蹦了蹦,頭頂的兩個小辮在空中晃來晃去,晃得蒲澄峰有點想去扯。
“哦,你借花獻佛,用你奶奶的好手藝成功打開了你的朋友圈。”蒲澄峰強行忍住了去扯小姑娘辮子這種小男孩才會做的傻逼行為,點點頭評價。
蒲鬆雨還不明白“借花獻佛”的意思,不過她覺得蒲澄峰說的是對的,公主殿下不以為恥還反以為榮,整個人美滋滋的,“等以後關係好了,我就帶他們去奶奶的攤子吃餛飩,讓他們自己出錢,他們都可有錢了。”
蒲澄峰:“……”他沉默半天,不得不給她比一個大拇指,論帶貨能力,誰能趕得上她?
幼兒園離家裏很近,不用兩分鍾就到了家。
把小不點送回家,蒲澄峰要先做晚飯,然後才去接母親,於是催促她說:“老師給你布置作業了吧?快去寫作業,寫完了好吃飯。”
蒲鬆雨聽到“寫作業”三個字就感到頭大,但是她心眼多,總覺得蒲澄峰後麵那句“寫完了好吃飯”是對她的威脅,威脅她如果不好好寫作業,就沒晚飯吃。
“哼,等我拿回魔力一定要你好看。”蒲鬆雨嘴裏哼哼唧唧,但是為了肚子,還是不情不願磨磨蹭蹭坐到書桌邊,把老師發的作業本拿出來。
蒲鬆雨算是插班生,其他的同班同學在去年已經上過半年學了,今年也已經開學了一段時間,現在正在教十以內的加減法和一些兒歌,今天布置的作業,就是讓她寫滿一篇算術。
公主殿下以前在魔界可沒少被老師荼毒,也沒少欺負她爹給她找的老師,好學生從來跟她沒緣份。雖然幼兒園的作業簡單,但是她看到作業本的格子就覺得頭暈目眩,她深深地覺得自己天生暈作業本。
而且還不止是暈作業本,她感覺自己屁股上還像長了釘子似的,怎麽都坐不住,不由對窗外的世界充滿了向望。
昨天下了瓢潑大雨,雨大得跟世界末日似的,今天就轉晴了,這會兒窗外的天空藍得如同水洗一般,漂亮極了。
蒲鬆雨忍不住趴到窗前仔細往外麵看,而後注意到屋後的河堤邊,坐著一個男孩。
她眼神好得不行,隔了挺遠,都能看清那個男孩長得特別好看。蒲鬆雨做為一個魔,魔族所有的劣習她都有所傳承,愛美好.色就是其中一件。
蒲鬆雨看了一會兒,有點不滿足隔了這麽遠看美人……美麗的小孩,於是從書桌前站了起來,腳步噠噠地往外跑。
“鬆雨你去哪兒?”在院裏做傘的蒲彥軍見她兔子似地往跑,趕緊喊道。
“就在旁邊,馬上就回來!”
蒲鬆雨邁著兩條小短腿,跑得卻很快,沒一會兒就跑到了河堤邊。
垂落的楊柳枝上已經掛上了少許的嫩綠,被風輕輕一吹便飄蕩起來,水麵也皺起了波紋,空氣裏都是躁動的春意。唯有小男孩坐在河堤邊的輪椅上,一動不動。
蒲鬆雨跑過去,小手支在膝蓋上喘氣,她揚起頭近距離地看著他的美,整個人都看呆了。
他身上穿著一套黑色的運動服,黑發黑眼,臉蛋白皙如玉。他就像一個頂級大師花費數十年時間,在一塊溫潤潔白的絕世美玉上精心雕琢,最後用黑魔法為他點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和潑墨般的黑發,大師嘔心瀝血,隻為打造出一個完美的他,他的一切實在太符合一個魔的審美了。
蒲鬆雨看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緊站直身體,用她認為最淑女的姿勢向他行禮,然後用得體的微笑和他打招呼,“嗨,你好,我叫蒲鬆雨,蒲公英的蒲,雨下鬆林的鬆雨,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寂靜。
男孩坐在輪椅上,似乎視她為空氣,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蒲鬆雨也不氣餒,而且她很快就發現,男孩的眼睛雖然漂亮,卻像一潭死水,倒映不出任何明亮的景色。
“明硯,你怎麽跑來這裏了?”
蒲鬆雨轉頭看去,看見一個老人從河堤的另一邊快步走來。
蒲鬆雨見老人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黑衣服的男人,公主殿下眼神兒特別好,馬上就注意到他們身上的黑衣服特別有排麵,一看就知道這位老人怕是人類世界有頭有臉的人物。
老人快步走過來,緊張地握著男孩的手,在他身上捏了捏,確定他沒受什麽傷以後,十分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老爺爺,這個小哥哥是您什麽人呀?”蒲鬆雨好奇地問。
老人剛剛就注意到這個小姑娘了,長得白白嫩嫩粉雕玉琢的,黑溜溜的大眼睛裏寫滿了天真可愛,著實讓人喜歡,便衝她笑笑,說:“我是他的爺爺,小姑娘你是誰呀?你認識我家硯硯嗎?”
“原來他叫硯硯啊,我不認識他,我家就住在這邊。”蒲鬆雨往後麵指了指。
老人點點頭,給她做自我介紹,“我叫賀建賢,他是我的孫子名叫賀明硯。”
蒲鬆雨也對他自我介紹,然後看著對這一切完全無動於衷的賀明硯,有點奇怪地問:“小哥哥為什麽都不說話?”
賀爺爺聞言蒼老的臉上一陣傷感,他歎了口氣,對蒲鬆雨說道:“他的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聽不見,所以沒法看見我們也聽不見我們說的話。”
蒲鬆雨還是太小了,完全沒能控製住臉上的驚訝。這個小哥哥長得這樣好看,完美得就像一尊藝術品了,竟然連最基本的視覺和聽覺都沒有。
賀爺爺瞧瞧她,問道:“小妹妹害怕他嗎?”
“害怕?”蒲鬆雨茫然,“我為什麽要害怕?”小哥哥都這麽慘了,恐怕連走路都沒法自己走,她為什麽要害怕他?難道他身體裏藏有強大的魔力?
賀建賢被她反問表情更傷感了,不過他並沒有繼續這個問題,而是和她聊起了別的。
“嗯,我現在在陽光友誼幼兒園上學,老師教了我們用手指做加法。”蒲鬆雨站得有點累了,就在河堤邊的石墩子上坐下來。
“我奶奶在建設路賣餛飩,老爺爺喜歡吃餛飩嗎?喜歡的話可以去奶奶哪裏吃呀,便宜又大碗,保證您不會吃虧。”公主殿下十分健談,隨時隨地不忘給自家帶貨,賀建賢被她安利得連連點頭保證,一定會去她奶奶那吃餛飩。
“蒲鬆雨!回來吃飯了!”
遠處傳來蒲澄峰的喊聲,蒲鬆雨一聽“吃飯”兩個字,肚子就開始咕咕叫,她對賀建賢揮揮手,“賀爺爺,我要回去了,再見呀。”
“等一下。”賀建賢衝她招招手。
“還有什麽事嗎賀爺爺?”蒲鬆雨聽話地停下腳步。
“這個給你。”賀建賢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長條形的盒子遞給她。
“這個是什麽?”蒲鬆雨接到手裏,她不僅眼神兒好,鼻子也挺靈的,隔著包裝盒,都聞到了裏麵帶一點點焦味的香味,怪好聞的。
“這個是巧克力,很好吃的,你拿回去嚐嚐看。”賀建賢笑眯眯對她說,“就當是感謝你在這裏陪硯硯的報酬了。”
“蒲鬆雨,你還在幹什麽呢?想不想吃飯了?”
蒲鬆雨還想說什麽,那邊蒲澄峰一催,她就顧不上了,對著賀明硯揮揮手說:“小哥哥再見。”然後一溜煙往回跑。
賀建賢注視著她兩條小短腿連蹦帶跳地跑回路邊,然後被一個青年拎起來,抱著走回了家,一路上兩人估計還會說些什麽,嘰嘰喳喳的聲音這邊都能聽到一些。
他心裏有些羨慕,回頭瞧瞧安靜,或者說毫無反應坐在輪椅上的孫子,輕輕卻綿長地歎息了一聲。
如果硯硯也能看見聽見,一定也會像這個小姑娘那麽活潑可愛吧?
哪怕隻有一樣與外界溝通的“橋梁”也好啊。
蒲鬆雨回家時想著馬上就要吃飯了,就把那盒巧克力放在衣兜裏。她可會算帳了,她這個身體現在年紀太小,能吃進肚子裏的東西不多,如果現在把巧克力吃了,就吃不下多少飯,那不就虧了嗎?
所以她完全可以現在先吃飽飯,等一會兒等吃進肚子裏飯消化了,再吃巧克力,那不就能吃得更多嗎?!
蒲鬆雨覺得自己真是太聰明了!
“你剛才在河邊跟誰說話呢?”蒲澄峰給她盛了一碗飯,他今天炒了一盤酸辣土豆絲,還做了一碗魚頭豆腐湯。把碗給她後,又用一個大碗,將菜另外裝出去一份。
蒲鬆雨笨拙地用筷子夾了一筷子土豆絲放進嘴裏,酸酸辣辣的土豆絲特別的開胃,蒲鬆雨連吃了幾口,酸味不停地刺激著味蕾,辣味則讓她渾身發熱,嘴裏發出噝噝的聲音,但是卻根本停不下來。
“吃飯,別光吃菜。”蒲澄峰拿了個勺子給她,問她要不要自己喂。
蒲鬆雨飛快搖頭,往嘴裏塞了一口白米飯,咽下去後才跟他說:“一個爺爺。”她回答的是蒲彥軍前麵那個問題。
她說完又看到被蒲澄峰放到一邊用碗蓋著的飯菜,問道,“那是給婉容奶奶留的嗎?”
“嗯,一會兒我給她送過去。”蒲澄峰見她不要勺子,就低頭自己吃了起來。蒲彥軍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父子倆離的距離是最遠的,互相連個眼神都沒有。
蒲鬆雨想了想說:“那我也跟你去。”
“你去幹什麽?”蒲澄峰往嘴裏扒了一口飯。
“幫奶奶賣餛飩啊。”蒲鬆雨是個很有大局觀的人,現在家裏最賺錢的估計就是奶奶了,如果能幫奶奶賺更多的錢,就不至於缺她的口糧了。
不僅如此,她還由此聯想到,如果她能在奶奶賣餛飩的生意中出了力,蒲家也就不會輕易趕她走了,那她以後不就有長期飯票了嗎?
蒲澄峰瞥她一眼,心說這孩子還挺懂事顧家的,果然吃過苦的小孩就更懂事嗎?
吃過晚飯,蒲澄峰收拾好碗筷出門,蒲鬆雨果然緊緊跟著他,就差長在他身後,變成一個小尾巴了。
也許是蒲鬆雨長得實在好看,也許是她人小嘴巴卻甜得不行,當天晚上溫婉容餛飩攤的生意真的比平時好很多,母子倆都差點沒忙過來。
晚上回到家,溫婉容抱著蒲鬆雨去洗澡回來,給她穿衣服時,發現她雙眼緊緊閉著,還用雙手把耳朵捂著,奇怪地問:“雨雨,你在幹什麽呢?”
蒲鬆雨噓了一聲,小聲對她說:“奶奶不要說話,我想試試看不見聽不見是什麽感覺。”
溫婉容明顯是個寵孩子的,竟然真的配合她不說話了,好笑地拿了件棉質的舊衣服坐在旁邊,打算改小些,讓蒲鬆雨當睡衣穿。
屋裏安靜下來,蒲鬆雨閉上眼睛看不見,耳朵也裏聽不到什麽聲音,剛開始還好,但慢慢地,她就覺得很焦慮很憋悶,特別特別憋悶,那種五官被封閉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她隻想快點睜開眼睛,迫不及待想製造點聲音,以確定自己沒有被孤立到另一個世界。
溫婉容見小丫頭睜開眼睛,小臉上掛著沮喪,奇怪地問:“雨雨怎麽了?誰惹你不開心了?”
“沒什麽。”蒲鬆雨想到被她吃掉的巧克力,十分不開心地身子一歪倒在床上,那個巧克力剛開始吃的時候有點點苦,但是慢慢嚼的過程又會有一點點甘甜,還有些焦香味,特別好吃。她還忍著口水偷偷留了一半,打算找機會給奶奶也嚐一點,奶奶這麽辛苦,肯定沒有吃過這種看起來就很高級的東西。
可是她吃了人家的巧克力,好像沒有辦法幫到他們呢。
她想到魔界有一種十分殘忍的懲罰,就是抽掉犯了罪的魔的魔力,然後再用魔力封住他的五感,最後再去掉他的四肢,將他裝在透明的盒子裏供人觀賞……
蒲鬆雨雖然沒這麽做過,但是她以前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因為這些都離她好遙遠。
現在她自己嚐試了一下才知道,一個大活人,不能看見不能聽見,完全無法和外界交流的感覺,她連一分鍾都忍受不了。
那個小哥哥長得這麽好看,卻從小就這樣,實在太可憐了。
有沒有辦法讓他能聽見或者看見呢?蒲鬆雨絞盡腦汁回想以前老師教過的東西,但是能想起來的隻有她用了什麽辦法把老師嚇唬走,以及看見魔王爸爸咆哮時自己是如何得意的……
蒲鬆雨:“……”以前的她可真是夠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