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傅世安當然知道,雙喜口中的這個謝公子,就是謝雋。
一瞬的錯愕後,傅世安繼續抬腳往前去。隻是,如今卻覺雙腳猶如灌了鉛,十分的沉重。
倒是他低看了謝雋了。
是他小瞧了謝雋的本事。
傅世安這個人,慣來忍慣了,喜怒常常不形於色。偶爾也有慌亂失神露出馬腳的時候,但他很擅於調節自己,即便有慌亂,也不過是眨眼功夫的事。
“消息可靠嗎?”他淡淡問。
再次出聲,語氣顯然沒了方才的溫度,冷冰冰的,像是透過風雪從遠方飄過來的一樣。而此刻他臉上,也再無半點笑意,眉眼間的冷,連雙喜這個伺候他慣了的近身小廝都害怕。
“是爺的暗衛,老五帶回來的,想是假不了。”雙喜拘謹著回。
傅世安這個人心不小,他從不是個能知足的人。多年前開始,他就已經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他有一支非常強大的暗衛隊,都是些亡命之徒,得過他恩惠,經過他教化,且也有把柄落在他手裏。
所以,自然是非常忠心能辦事的。
“知道了。”
淡漠丟下這麽一句後,傅世安駐足回首,背光看著雙喜。
“就這兩日我會出門一趟,若謝雋尋來,隻管以貴賓之禮待之。但若是他要帶夫人走,你隻管攔住他。不必怕得罪他,凡事我善後。可記住了?”
“是,小的謹記在心。”
雖說主子性冷心狠,雙喜也畏懼。可他伺候在主子身邊多年,從前也不是沒遇到過大風大浪,但從沒一次是像這樣的,像這樣讓他有種窒息的壓迫感。
這種壓迫感給他的感覺就是,好像主子想殺人一樣。
傅世安交代完雙喜,徑自走了。回了後院後,麵色早恢複如初。
後院裏,潘嬈正陪著歲餘坐在窗前練字。因屋內燒了一整天的炭,這會兒風雪停了,天邊露出了點雲彩來,潘嬈便讓丫鬟們開窗通通風。
窗開著,正好一抬眸,就瞧見了走在庭院中的男人。
“瞧,誰回來了。”潘嬈輕輕拍了拍歲餘小腦袋。
“姑父!”歲餘本來就喜歡傅世安這個溫柔又耐心還十分雋秀的長輩,這小半月相處下來,他更是從他身上體會到了來自父親的疼愛,自然更加喜歡和依賴。
甚至,如今喜歡姑父比喜歡姑姑還要多一些。
畢竟,姑父有錢又有本事,不管他要什麽,從他那裏都能得到滿足。
潘歲餘朝傅世安生撲去,傅世安直接一隻手將人拎著抱起,讓他坐在自己手臂上,之後再朝裏屋走來。
潘嬈早已經起身相迎了,見他回來了,她福身行禮。
“三爺。”
“你坐吧。”傅世安一如既往眉眼溫柔,衝她溫和的笑。
雖說來了金陵有十多日,但是來辦正事的,沒人能帶他出門玩。這些日子,大人們都忙自己的事,潘歲餘則隻能跟著傅裘在家玩。
如今他聽姑姑說,好不易正事忙完了,他當然想趁著這個時機讓姑父帶他和姑姑出門玩去了。
比起潘嬈在傅世安麵前的拘謹來,潘歲餘從來都是有話直說,有要求直接提的。
“姑父最近還忙嗎?”他問。
上了榻來後,傅世安就將潘歲餘抱坐在腿上。聞聲,他下意識朝對麵潘嬈看了眼後,這才笑回歲餘的話道:“不忙了。”不等他提,又問,“你想姑父帶你出去玩嗎?”
“可以嗎?”歲餘雖問得鎮定,但大眼睛裏那撲閃撲閃的光出賣了他,“可是姑姑說,叫我不要打攪姑父,姑姑說你很忙的。”
傅世安又朝對麵望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就算再忙,也是有時間陪你和你姑姑的。何況,如今也不忙。”
“那可太好了。”歲餘拍手,望向姑姑,“哼,就是姑姑不想我出門玩。瞧,我就說沒問題的吧?”
“就你話多。”潘嬈氣得斥了他一句。
歲餘就直往自己姑父這裏鑽,一邊鑽一邊告狀:“姑父你可不可以管管你媳婦啊?你們家,到底誰說了算的?”
“呃……”傅世安被問得措手不及。
潘嬈是真的有點生氣了,就覺得這個侄子白疼了,她氣鼓鼓瞪著歲餘,說著有些孩子氣的話:“那你就讓你姑父帶你一個人去玩吧,我馬上收拾一下,我先回鬆陽去。”
想想還是不解氣,又加了一句:“反正姑姑怎樣都不好,你以後就和你姑父一起過吧。”
“她生氣了嗎?”歲餘也不理她,就悄悄問傅世安。
傅世安點點頭:“她生氣了。所以,我們該怎麽辦?”
歲餘甩鍋一流:“自己的媳婦當然自己哄啊,我可幫不了你。反正姑父答應帶我出門玩了,可不能食言。”他嘻嘻笑,從傅世安身上蹭下來後,小大人似的背著手說,“我去找裘哥哥玩。”
實際上是想找傅裘炫耀去,炫耀他比他先得了話可以出門。
傅世安知道他心裏的那點小心思,自不會拘著他,隻叮囑丫鬟們跟得緊些,莫叫他摔著了。
潘歲餘走後,內室瞬間就靜了下來,潘嬈有些不太自在。
如今若說和他沒關係,可她的確和他同床而眠過了。但若說有關係,彼此也沒有任何的肢體觸碰。每日雖同床,但中間隔著歲餘,涇渭分明得很,他也不曾做出什麽越矩之事。
潘嬈還記得她之前和母親說過的話,若年前謝雋還不來,她便不等了。
她給了謝雋時間,若他一直不來,她總不能等他一輩子。
那這樣,傅公子何其無辜。
心裏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再朝對麵的人望去的時候,潘嬈眼神和臉色都有些變了。
她不會說謊,同樣,也藏不住心事。傅世安隻略瞥她一眼,就看得明白。
問:“是有什麽話要說嗎?”語氣溫柔。
因為潘嬈心中隻是有這個念頭閃過,她也還沒有真正下定決心。所以,不能給承諾的事,她不敢輕易說出口。
所以,隻笑著搖頭:“沒有。”
又說:“對了,如今金陵的事情解決了,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傅世安道:“今兒來正有一事要和你講。這幾天我要出趟遠門,臨時決定的,比較著急。但估計要不了太久,月底便能回。所以,這段日子,還得勞煩你在家等我。”
潘嬈倒覺得不是什麽大事,點了點頭。
傅世安望著人,心裏思緒翻飛,想了很多。
其實謝雋能這麽快回來,他雖頗有些詫異,但卻並不驚奇。謝雋是遲早要找來的,他也沒怕過這一天。
隻是,這一天來的比他預估的要早些,就略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憑他這些日子來對妻子的了解,他知道,若他人不在,哪怕謝雋來了,妻子也不會願意跟他走。
沒有和離書在,她哪兒也去不了。
可雖不擔心她的人,卻擔心她的心啊。她這顆心,自始至終都牽繞在了謝雋身上,他如何能走得了無牽掛?
當天晚上,傅世安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好好逛了這金陵城。金陵晚間的繁華,絲毫不比貴京遜色,燈火輝煌,街市熱鬧,入耳的吳儂軟語十分悅耳動聽。
從前隻聽人說金陵很美,潘嬈沒見過,無法想象。今兒見了,方才覺得,曾經的耳聞,不過隻是聽得了其中韻味的十之一二。
真實的金陵,比人家口裏傳的還要美上三分。
玩的開心,吃的滿意,打從家裏出事來,潘嬈從沒這麽開心過。
玩得忘乎所以,她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都沒有印象了。次日醒來,天已經大亮,床上除了她和歲餘兩個,傅公子已經不見了人影。
潘嬈見屬於他的位置上留了張紙,便伸手夠了來看,上麵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嬈娘,等我回家。
潘嬈這才想起來他昨兒說的話,他說有生意上的事情急需處理,要離開些日子。
把紙條疊好,收好放在了一邊。轉身見歲餘揉著眼睛醒了,潘嬈把他衣裳遞來給他。
歲餘左右瞧瞧,見隻姑姑在,姑父卻不見了身影,好奇問:“姑父呢?”
“他出門辦事去了。”
“噢。”歲餘很失望,他還想今兒繼續出門玩呢。
潘嬈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那點小心思,其實她也有這樣的小心思,於是說:“等他回來吧,回來再帶你出門。”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應該很快,最遲月底吧。”
他昨天好像是這樣說的。
其實月底也不是很久遠,也就還有半個月而已。
雖說如今生意上已經沒什麽問題了,但如今潘嬈打著的別名“眷娘”忽然成名了。金陵城中的那些貴婦小姐們,皆以能得出自眷娘手的衣飾為豪,金陵城內,那些名門世家舉辦的冬日宴上,又有了另類的炫耀和攀比。
素來都是物以稀為貴,正因為難得,所以才稀奇。桂氏懂經商之道,所以,她和潘嬈說,不必多辛苦,左右如今名氣是打出去了,閑來無事有興致的時候做個一兩件就好。
所以,傅世安離開的這兩日,潘嬈一直和大嫂桂氏呆一起。閑來無事,隨意做點東西打發時間。
小夫妻才成親月餘時間,正是如膠似漆你儂我儂的時候,這個節骨眼上,老三卻突然要離開這麽久。桂氏怕潘嬈心裏不舒服,便幫傅世安這個小叔說了幾句:
“咱們白手起家一步步做起生意的,平常會艱辛一些,需要到處跑。你可別怪小叔,若不是迫不得已,他想是舍不得走。”
潘嬈沒怪他,笑回:“我知道。”
桂氏又問:“可說了什麽時候回來?”
“月底吧。”
“那也很快,也就還有十來天時間。”
“是。”潘嬈笑應著,“晃眼就過去了。”
而此刻,鬆陽郊外的官道上,幾匹大馬正疾馳往秀水村方向去。領頭的棗紅色大馬上,坐著個身著玄色錦袍的年輕貴公子,身後幾匹馬上坐著的,皆是打手扮相的武夫。
馬隊目標明確,進了村後,直接打探了薛家。
入了冬,又將近年關,家家戶戶都沒什麽事做。村裏忽然來了馬隊,還打聽薛家,有和薛家處得好的,早帶了消息先去知會了。
薛家庭院裏,潘夫人和寧氏姐妹在聊天,忽然一個年輕婦人急匆匆闖將進來。
“不好了,村裏來了幾個人,直衝你們家來的。”那婦人說,“可是得罪了什麽人?”
寧氏是被那何員外弄怕了,現在一聽到說有人衝薛家來,她就本能慌起來。
倒是潘夫人,依舊沉著鎮定,隻問:“都是些什麽樣的人?”
那婦人隻把為首的年輕貴公子樣貌描述了番,話還沒說完,潘夫人就猜著了是誰。
是謝雋來了。
潘夫人正起身要迎出去,就隻聞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很快,那擂鼓般的聲音瞬間消失在薛家院子門外。
一個著暗色錦袍的華貴公子,立在門邊。公子錦衣玉容,金尊玉貴,哪怕是此番風塵仆仆,也難掩其雍容氣度,和這鄉間格格不入。
謝雋一眼掃去,就看到了庭院中的潘夫人,他喜上眉梢,忙就迎過去請安:“夫人安好。”
潘夫人十分禮遇:“謝二爺客氣,如今老身不過一罪臣家眷,實在擔不起這等大禮。快快請起。”
謝雋被扶起後,深邃目光朝屋裏探去,一瞬,又收回,落在麵前的潘夫人臉上。
“見你們安好,我也就心安了。路上遇到了殺匪,耽誤了點時間,這一路疾馳趕來,生怕你們出事。”前麵這些都是鋪墊,他真正想問的是,“嬈妹妹呢?可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