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這回走進來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婦人。
“呂媽媽?”這回,連潘夫人都驚住了。
這呂媽媽和喚雪聽雨二人不一樣,她是嬈兒的乳母,雖說打嬈兒出生開始她就侍奉在府內,但,她卻沒有賣身給潘家。所以,潘家落難,她並不在受牽連的名單中。
若她沒記錯的話,潘家罹難後,她該是被接回家去頤養天年了。
又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這傅公子是如何找得到她人,且說服了呂家人,讓她跟過來的?
呂媽媽頭發灰白,精神倒是不錯。其實比起在家住著,遭幾個兒媳的嫌棄和白眼,她更願意伺候在夫人和小姐身邊。
從前她在潘家做事,既有體麵又有錢,家中兒子兒媳無不巴結奉承她。她以為,他們當真是孝順的。
可自從潘家出事後,那些所謂的孝順就忽然不見了,且一個個連場麵功夫都不願做。甚至她一個兒媳還說,她曾是罪臣家奴,日後是要給他們帶去麻煩的,若她真疼幾個兒孫,希望她一個人住鄉下去。
住去鄉下她倒是無所謂,隻是對這幾個兒子失望至極。
本來她都打算收拾包袱離開了,而這個時候,卻忽然有人尋上門來。聽了那人說的話後,她毅然決然選擇跟著過來。
她就當從沒生過那幾個,餘生就打算繼續跟在夫人和小姐身邊了。
日後若小姐生了孩子,她就給小姐帶孩子。
呂媽媽對潘嬈來說,是極重要的人。在潘嬈才兩三歲的時候,潘母曾隨潘父放過外任,當時因潘父外放的地方比較貧瘠,環境不太好,沒舍得帶幾個孩子在身邊。
所以,在潘嬈小的時候,其實一直是這個呂媽媽陪著的。
潘嬈長到如今十六歲,除了這幾個月外,其餘時間,幾乎可以說是一刻也沒離開過乳母。所以,當看到喚雪聽雨二人的時候,她雖感動,卻也還好,反正沒到感動得流淚的地步。
但見到呂媽媽後,她鼻頭一酸,就不爭氣的哭了。
這麽多人看著,她覺得丟人,隻把臉埋在呂媽媽胸口,不肯讓人瞧見她落淚。
傅世安靜默立在一旁,瞧見妻子這副模樣,他微微頷首,唇角也不自覺挑起一抹笑來。
而一旁潘夫人,卻朝傅世安這邊望來一眼。
傅世安是個很敏感的人,又是自小習武,敏銳力洞察力不是一般的強。潘夫人才望來,他便也探了目光過去。
和嶽母目光對上後,他微微頷首,以示敬意。
潘夫人含笑道:“你有心了,竟能這般為嬈兒著想。”
傅世安恭敬回道:“這些都是小婿應該做的。”
潘夫人:“日後嬈娘能有你照拂,我和她爹不管在哪兒,都會十分放心。”
這是潘夫人第一次當著傅世安這個女婿的麵明確表明自己的態度。
雖說之前她就覺得女兒日後安安心心跟著這位傅公子比較好,但大多數都是私下裏和女兒說,在傅世安麵前,她從未說過。但今兒見他為了女兒能這般費心,她想,謝雋來與不來,都不是那麽重要了。
就算日後謝雋來了,她想,憑這傅公子能力和手腕,他能讓嬈兒跟謝雋走嗎?
她覺得是不能的。
與其到時候他們夫妻為了一個謝雋而離心,不如此刻她就明確表明立場。她想,這傅公子是聰明人,隻要她這個做嶽母的認可他,哪怕日後女兒做出些什麽會惹惱他的事情來,他該也會看在她的麵子上,而不去計較。
同時,她也打算要做些什麽去推這小兩口一把,不能讓他們總是止步不前。
所以,潘夫人對女兒說:“呂媽媽她們趕路過來,想必累極,且讓她們先休息休息。你不是說就這兩日就要和女婿一起去金陵了嗎?既是去辦大事的,就好好一起商量商量。你既有這個心,便也要擔起這個責任才行。這事你務必要辦成,莫要掉以輕心。”
其實,就是想在女兒此刻最感動最容易繼續對女婿產生好感的時候,給他們二人一個獨處的機會。
傅世安一聽這話,立即就明白過來,忙抱手道謝:“那小婿就暫且不打攪嶽母了,小婿先帶娘子告辭。”
“好,你們去吧。”潘夫人依舊笑容慈愛。
潘嬈這會兒情感比較豐富飽滿,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對於母親和丈夫一來一去的話外音,完全沒看出來。
離開潘夫人的西廂後,夫妻二人一前一後入了正屋。
傅世安負手緩緩踱步走在前麵,潘嬈垂頭踱蓮步跟在後頭。傅世安三步一回頭,看看妻子在幹什麽。
回了內室,隻夫妻兩個在的時候,潘嬈非常認真的和他道謝。
道完謝後,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她又沉沉歎息一聲,似乎挺無奈的。
“瞧,我又欠了你一回。”
“你我之間,何需算得這麽清楚。”傅世安回。
潘嬈咬唇,回不上話來。其實,有那麽幾個瞬間,她是真的有被他感動到的。
心裏有那麽一塊小地方,為他而淪陷。
有感動,有愧疚,也有那麽一點點的暖和甜。
隻是這一些,她不會和他說,她也知道不能說。至少,暫時是不能說的。
傅世安目光輕轉,繼而笑道:“既然大嫂能找上門來,想必是你繡技了得。嬈娘若真感動於我找回了呂媽媽,不如繡個荷包作為謝禮送給我吧?”
雖然娘從小教育她說所繡之物不能授於外人,但她覺得此番情況不一樣,也不能執拗於娘親過去的教誨。所以,隻略遲疑一瞬功夫,潘嬈便笑著答應了。
“好啊。”
既是答應下來,她立即讓采荷捧菊去找綢布和繡線來。接下來的整個下午,潘嬈靜坐窗邊穿針引線,傅世安就陪在她身邊,認真看著。
他雖之前見過她的繡物,但,卻從沒親眼瞧見過她是怎麽手指靈活一針一線把東西繡出來的。
大家閨秀,果然是外麵隨隨便便的一個繡娘不能比的。這麽好的她,他自然不會將其示於眾人麵前,讓任何一雙肮髒的眼睛都能瞧見她。
傅世安心中自有較量,但一時沒說。
既然嶽母有心給他製造這個機會,傅世安自會好好把握住。所以,在潘嬈認真做著手上繡活的時候,傅世安良好的發揮了“不懂就問”的好學生品質。
在刺繡這一行,潘嬈是專業的。所以,不論身邊的人問出什麽問題,她都能又快又準的答出來。
傅世安善於引導,哪怕是一起呆了一整個下午,也不至於沒話說。
上午哭過,下午累過,所以,才吃完晚飯潘嬈就困倦得睡著了。
隔日一早出發前夕,潘歲餘突然開始鬧起小脾氣來。
因為這次事情算是比較嚴重,所以,大房一家三口都打算赴金陵。而這幾日潘歲餘一直和傅裘一起玩,聽傅裘把金陵城描述得多麽多麽好,潘歲餘十分向往,就鬧著想要一起去。
之前傅世安沒提,是怕嶽母舍不得,且也覺得這孩子未必就願意去。
此番見他有這個想法,傅世安自是要滿足他的。
所以,傅世安彎腰抱起潘歲餘,溫聲說:“好,那就一起去。”
傅裘立即拍手:“太好了,我又可以和弟弟一起玩了。”同時衝他眨眼,壓低聲音傾身過來,“瞧,我說了吧,你隻要說,三叔肯定同意。”
傅裘這會兒被他父親抱著,傅世榮聞聲,毫不客氣就抬手在兒子屁股上打了下,同時冷著臉暗示他不要話多。
傅家在金陵自也置有宅院,且那邊一直都安排有管家護院和丫鬟婆子,就和鬆陽這邊一樣。平常傅世安和傅世榮倆兄弟都是常常各地來回跑的,也常在金陵一住就是多日,所以那裏自然也需要一個像樣的家。
從鬆陽到金陵,快的話不過兩日的車程。等車隊抵達金陵城內的傅宅時,已經是次日的黃昏了。
傅裘跟著自己父母回了屋,潘歲餘則跟著自己姑父姑姑回屋。
“我晚上要和姑姑和姑父一起睡。”吃完飯後,歲餘小朋友鼓足勇氣說。
這裏的丫鬟婆子他一個都不認識,他不想和陌生人睡。之前在鬆陽的時候,他都是和祖母一起睡的。現在祖母不在,他最熟的就是姑姑和姑父了。
所以,才有此不合理的請求。
潘嬈也舍不得侄兒,就在她難為情不知道怎麽開口和傅公子說的時候,那邊傅世安走了過來。
“好啊。”他答應了下來,同時,將潘歲餘從妻子手中接過,輕輕鬆鬆就舉高高,然後扛他坐在自己肩膀上。
潘歲餘興奮的拍手:“那晚上我們三個一起睡。”又說,“我要睡中間,以前爹爹娘親在家的時候,我都是睡中間的。”
潘嬈剛剛露出的笑容忽然僵在臉上,然後瞬間消失。
她才反應過來,若是歲餘跟在身邊的話,她和傅公子就不能分床了。若是分床,他必會問,說不定還會好奇,明兒再去告訴裘哥兒……
想到這裏,潘嬈盡量鎮定抬眼去看身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