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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來,傅世安隻要在家,就一直住在這傅宅最東麵的堯安居。成親後,也沒有另辟別院,新房依舊是布置在了這裏。


  傅世安雖如今接了其父衣缽,走了行商之路,但他從小卻是飽讀詩書的。甚至,早在好幾年前,他就已經中了秀才。


  書讀得多了,傅世安身上倒沒有旁的商賈之人身上的那種銅臭味。甚至,他閑來無事的時候,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頗有點魏晉名士風流的雅意。


  而這東院的堯安居附近,正好有一片空地適合養花種草。早兩年他命人開辟了出來,如今這片花圃是越來越好了,各種應季的名品都有。


  他想著,這潘姑娘自小生長在官宦人家,想必會喜歡這些。所以,新房置在這兒,也便於她茶餘飯後出來散步的時候可以賞賞花,觀觀景,不至於太過無趣。


  傅世安說一不二,既是說了要收走二房的八間鋪麵,他自然說到做到。並且,為了震懾二房,且敲打他母親,他會第一時間去辦這事,以示他的重視。


  是以,從傅夫人院子出來後,傅世安邊送妻子回堯安居,邊和她談心說:“我一會兒有些事情要辦,不能陪你。你若有什麽事,隻管差遣采荷捧菊兩個。”


  潘嬈本來就覺得勞煩他太多了,此番聽他說有正事要辦,立即道:“傅公子隻管去忙,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公子不必再為我費心。”


  傅世安垂眸笑望了她一眼,輕聲回道:“好。”又說,“不過我辦完事,會很快就回來。”


  聲音極為溫柔,態度也十分懇切,比剛剛在傅夫人的富貴雲居對二房時候的態度好多了。


  想起這傅家二房來,潘嬈猶豫一瞬,最終還是鼓足勇氣開了口道:“二夫人想來也隻是一時嘴快,她並非有意針對。我瞧方才二爺和二夫人打成那樣,想必是十分看重那些鋪麵的。若是為了我,怕是不值得。”


  潘嬈如今寄人籬下,她隻想安安靜靜過幾天日子,自然非常無意去挑撥人家兄弟間關係。


  若這傅公子原就有這個意思收回二房鋪麵,那她無話可說,且也甘願被他這麽利用一回。可若是因為她,才收回的二房鋪子,那她是希望他不要這麽做的。


  提及二房的人和事來,傅世安臉倏的冷了幾分,眼底也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自卑和嫌惡。


  叫潘姑娘瞧見了他府上的糟亂事兒,見識到了他母兄那上不得台麵的為人,這實在不是傅世安本意。若是可以,他隻願將她關在堯安居內,一輩子陪著他一起賞花弄草,談論風雅,做一對神仙眷侶。


  不過,事已至此,傅世安也不是那等選擇逃避的性子,經過方才幾刻鍾的消化,他儼然已能接受。


  總之她日後是和他過日子的,又不是母親兄長,倒不必太去在意。


  “潘姑娘不必為他們求情,他們是我兄嫂,我自不會虧待,不過是特殊時候使些必要手段罷了。放心,遲早會還他們,但也得看他們日後的表現。”


  如此,潘嬈就不知道可以再說些什麽了。


  恰好也到了堯安居門前,傅世安負手駐足說:“你回去好好歇著,凡事不要多想,我便先走了。”

  “好。”潘嬈應下後,還朝他福了下身子。


  堯安居內很清靜,采荷捧菊兩個,十分懂事,會適當的和潘嬈這個女主人聊天,但卻不會過於聒噪。潘嬈一個人用了飯後,於院內散步消食了會兒,之後回屋睡了午覺。


  待醒來的時候,捧菊正伺候她梳妝,采荷笑意盈盈走了進來。


  “三奶奶,給您賀喜了。”采荷說。


  潘嬈不知道喜從何來,好奇問:“是什麽事?”


  采荷:“方才奴婢回來的路上,聽三爺身邊的小廝說,有了您母親的消息了。”


  “真的?”潘嬈瞬間喜出望外,忙問采荷,“可知道如今在哪兒?”


  采荷笑回:“這個奴婢不知道,奴婢一得到這個好消息,立即就來告知奶奶了。”又說,“三爺此番在花圃,奶奶若是想知道,不若去問三爺吧?”


  潘嬈等不及,匆匆拾掇一番,見不失禮,就忙在采荷帶領下,去了堯安居旁邊的花圃。


  堯安居在這傅宅的最東麵,而傅夫人的富貴雲居在北麵,上午潘嬈從東往北去,雖說觀了一路景致,但卻是沒見過這花圃的。所以,在采荷帶領下,走進這花圃的時候,她有些被驚得傻眼了。


  貴京寸土寸金,哪怕是英國公府那等富貴了幾輩子的人家,也不見得舍得辟出這麽大塊地來在家裏養這麽多花。最多的,也就是去京郊的莊子上養花。


  而每年的春暖秋涼之時,京中貴女們想賞花,都得坐車出城。


  而如今,她卻在傅家看到了這些珍品。


  潘嬈是見過世麵的,雖震驚,卻也隻是一瞬功夫。何況,此刻她心中還掛念著母親和侄子。


  “三爺在哪兒?”


  這花圃太大,她又不熟悉這裏的地形,隻能求助采荷。


  采荷說:“奶奶請隨我來。”


  說罷,采荷又帶著潘嬈繞過了涼亭水榭,最後,在一片黃黃綠綠的菊花前停了下來。


  而這時,潘嬈自然也看到了傅世安。


  傅世安換了身衣裳,此刻著淺紫對襟闊袖華服,一頭鴉青長發隻束了一半,簪以一支羊脂白玉簪。潘嬈到的時候,他正極為有閑情雅致的給花灑水。


  秋陽正豔,公子無雙,畫麵是那麽的歲月靜好與世無爭。


  潘嬈知道這傅公子絕色,但此番,還是有些被這樣美的一麵驚豔到了。


  她似是不願打攪到他,安安靜靜走了過去。在離他有兩人距離的時候,停下腳步。


  “傅公子。”


  傅世安裝著這才發現她來的模樣,詫異轉身,甚至臉上還帶著些訝然,好像沒料到她會來似的。


  但這些表情,轉瞬即逝,很快,傅世安便笑著說:“嬈娘來的正好,我正有話與你說。來,你我坐去那邊的亭子裏說話。”


  言罷,眼神示意離得有些遠的采荷過來替他拿東西。


  “傅公子可是要說我娘的事?”進了亭子坐下後,潘嬈著急,開門見山。


  “正是。”傅世安似是比潘嬈還高興,親自為她倒了杯茶遞過去,而後道,“今兒午時,我差遣出去的人回來說,在臨縣安來縣轄內的一個村莊找到了你母親侄兒。已確認了身份,過不了幾日,他們便會過來與你團聚。”

  “太好了。”


  潘嬈第一次覺得自己詞窮,她都不知道如何感謝傅公子得好。


  傅世安卻說:“你不必感謝我,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她本就覺得這裏的花實在太美,加上這會心極佳,她便不自覺談起了些養花心得來。


  傅世安也是極為風雅之人,潘嬈懂的,他全都懂。甚至潘嬈不太懂的,他也懂。所以一時,潘嬈對他又有了一番新的認識,心中更為賞識欽佩了些。


  夫妻二人都是淡如秋菊的性子,由花談古今,倒甚是投契歡樂。轉眼便太陽西落,星辰初起,天晚了。


  不過,因談得歡,二人都不願走。所以,傅世安吩咐了下去,讓廚房把暮食端來此涼亭內。又吩咐人拿他前些日子親手釀好的菊花釀來,二人繼續對酒談古今,直至夜色深濃,不得不回。


  潘嬈素日會飲些酒,但她酒量不是很好,一向都不敢多飲。不過,昨兒心情極好,又有良辰美景在,加上傅公子親釀的菊花釀實在好喝,她便多貪了幾杯。


  熟料,當時醉得不省人事不說,次日還睡過了頭。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儼然是快到了中午。


  今兒是三朝回門的日子,如今她父母皆不在身邊,她又是在姨母家出嫁的,所以今兒自當要回姨母家。三日前,她就和姨母約好了,說今兒一定早早就去。


  “什麽時辰了?”潘嬈問。


  屋內,采荷捧菊早備好了洗漱水和新衣,就等著奶奶醒了。隻是,奶奶貪睡,爺又不讓叫,她們就隻能一直等候在這裏。


  “回奶奶的話,巳時一刻了。”捧菊說。


  潘嬈正懊悔,悔自己不該酒量不行卻還貪杯。但采荷卻說:“爺交代了,說奶奶不必著急,他已經差人先去和薛家夫人打招呼了,說定趕在午飯前過去,讓他們莫等急了。且東西都備好了,奶奶洗漱穿戴好,即刻便可出發。”


  有傅世安一切安排妥當,潘嬈倒寬慰了些。


  待妝扮好去了前院,和傅世安一道出門上了馬車後,潘嬈這才說:“昨兒實在不該,若不是傅公子周全,今兒怕是要誤事。”


  傅世安卻笑:“自你家裏出事後,想必你心情一直不好,難得昨兒能瞧你開懷一些,這其實是好事。”他開導她,“有些事情既然已經注定,不如不去想。好在親人都在,來日方長,日後必有重聚的時候。”


  “就像你和你的母親一樣,散了幾日,可如今又要聚了。”


  “所以,活在當下,過好每一天,這才是你眼下最該做的事情。活得好,過得瀟灑,這才能讓親者快,仇者痛。不是嗎?”


  潘嬈覺得這傅公子都快成她人生導師了,偏他說的句句在理,叫她拒絕不了。


  “傅公子所言極是,是我狹隘了。”潘嬈承認。


  傅世安有此番言論,是有原因的。他也是剛剛才知道,原那何員外盯上潘姑娘,乃是有人故意為之。她那麽做,就是想潘姑娘此生都陷入泥潭,永無翻身之地。

  不過這件事兒,傅世安暫且不打算說。她難得能高興些時候,何必拿那些糟心事兒掃她興致。


  何況有他在,他是不會放過那個人的。


  “和潘姑娘商量一件事情。”傅世安淺笑和煦,人畜無害。


  潘嬈望著他的笑容,有略微的怔愣,而後才說:“傅公子請說。”


  傅世安道:“雖我和姑娘間有約定,但畢竟眼下謝公子還沒尋來,且也不知道他何時尋來。那日和薛家姨父姨母照麵,我也深知他們是什麽樣的人,所以,今兒去,姑娘不必把你我間的約定告訴他們,免得他們為你擔心。”


  潘嬈也是這樣想的,她本來也沒打算告訴姨母他們。聞此,便點了點頭,答應了傅世安。


  潘嬈酒勁還未過,隻覺四肢綿軟無力,困得不行。所以,前去秀水村路上,她在馬車內又睡了一覺。


  待得醒來的時候,車已到了薛家大門口。


  薛家人都在等著,見人到了,立馬開飯。


  農家人沒那些規矩,都是男女同桌而食。一家人聚在一起,更顯熱鬧。


  並且,今兒薛三郎也回來了。


  寧氏夫妻知道小兒子的那點心思,所以,當時潘嬈出嫁的時候,寧氏夫妻商議後,一致決定不告訴小兒子,免得憑他那傲氣,回來少不得鬧一頓。


  但紙包不住火,何員外和傅家同時提親一事,早傳開了。鬆陽縣說小不小,但說大也不大,薛三郎又人緣好,他知道也是遲早的事兒。


  這不,一得知消息後,立馬向書院院長請了假,他趕了回來。


  “嬈娘,你最愛時興菜蔬,姨母這裏的正是,你多吃些。”傅世安倒不拿自己當外人,在別人家裏,依舊十分照顧體貼妻子。


  而在薛家人眼裏,這就是變相秀恩愛了。


  而且,寧氏方才也瞧見了,這外甥女渾身跟沒了骨頭似的,綿軟得很。又瞧著蔫蔫的,不太有精神的樣子,一看就是夜裏累著了。


  再見這傅公子這般體貼她,寧氏也就徹底放心了。


  “如今見你過得好,且我那妹妹又有了消息,如今我當真再沒什麽牽掛了。”寧氏高興,“這可真是多虧了傅公子。”


  傅世安謙虛:“這些都是晚輩應該做的,是姨母和我客氣了。”


  薛三郎突然插嘴,冷冷斜瞥傅世安:“就曉得借花獻佛,你可知道這些菜是誰種的?種出這些菜來,又得花費多少時間和心血?”


  傅世安既端著翩翩公子的溫潤形象,自然不可能讓這薛三拆了他台,聞聲就笑:“既來了這鄉間,也想親力親為做點什麽。左右下午無事,若是哪家鄉鄰需要幫忙,我也定當願意獻上一份力。”


  “那就這麽說定了。”薛三郎似乎故意在這等著他一樣,“既然傅公子這般體恤貼心,不若下午隨我一起去挑糞澆菜吧,也不枉你剛剛誇了這些時興菜蔬一波。”


  傅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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