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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還是要尋仇

  卓雲站在當地,目送道濟遠遠離去,好半晌無言。李莫愁走到他身邊,輕聲道:「小……雲哥,道濟大師厲害的很,想必不會有什麼危險。」

  卓雲無奈苦笑,全然沒有留心她話語中稱呼變化:「這天下這麼大,英雄豪傑何其多?金殿上滿朝朱紫,武將戍邊抗擊外敵,文臣牧民教化天下。這種造反的大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一個百歲開外的方外之人去.……」

  卓雲嘆息一氣回到蒲團上坐下,李莫愁也覺胸中鬱郁,兩人相顧無言……

  卻說道濟和尚離了荒廟,跟了禪元和尚一路到了城郊一處莊園。兩人跟著引路的小廝進了園子,見裡面花木繁盛鬱鬱蔥蔥,假山池塘亭台樓閣布置的極其雅緻。

  曲徑通幽處兩人行了不多時,越過一道拱門,眼前就自豁然開朗。卻見方圓半畝之地一個小湖,四面環水處,只有腳下一條小路直通湖心當中落的一處亭子。

  湖中四處廣闊再無旁人,亭中坐定了一個白須白髮的老者,正是福先生。身邊隨行幾個侍者,看著不像有武功在身。亭子角落放了一個一人大小的長方形木盒,上面蓋了一塊碩大的黑布。

  道濟笑了一聲,大步進了亭中坐下,看看福先生:「你找和尚有事?」

  福先生吩咐一聲,抱拳微笑道:「多承大師賞光,老朽先謝過了!」

  道濟和尚瞧瞧他,道:「你有什麼說法,說來和尚聽聽?想來不會隨便就把那書給我把?」

  福先生呵呵一笑道:「大師稍安勿躁,灶下已經準備酒菜,咱們等下喝酒賞月,再說經書之事。」

  不多時,杯盤羅列酒饌乾鮮擺滿了一張石桌。福先生取了酒壺倒出一杯喝下,又每道菜都嘗過一口,才示意道濟舉筷。從人全都撤下,這時亭里也只留下了福先生和道濟兩人。

  道濟哈哈一笑,舉起筷子夾了一塊肉吃下:「不吃白不吃,和尚賤命一條,可沒許多講處。」說著下筷如飛,吃得滿嘴流油不迭口地稱讚。

  福先生微微一笑,也自殷勤勸酒布菜。道濟酒到杯乾,如同對面坐的是自己至交好友一般。

  不多時酒過三巡,道濟和尚擦擦嘴巴撂下筷子,倒出一杯酒一飲而盡,拍拍肚子一臉滿足:「肚皮啊肚皮,太白居的手藝可不太容易吃到,今日可犒勞你啦!」

  福先生含笑贊道:「大師好眼力好見識!這便是太白居的大廚親手烹制!可曾吃得好了?如果不夠,灶下還可以再準備。」

  道濟哈哈一笑,擺手道:「夠啦!夠啦!和尚承你的情!今天請和尚吃飯可有什麼說頭兒?」

  福先生起身,看看滿天星斗,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大師可願意聽一個故事?」

  道濟嘻嘻笑著道:「和尚愛聽些個話本兒,只不過沒有什麼賞錢給人,只能顯嘴上的功夫!哈哈!」

  福先生拱手一笑道:「得大師一贊,那便勝過金山銀海。」

  看看道濟做個請的手勢,福先生續道:「百年前我明教起事,聚眾百萬,攻佔江南六州五十二縣,聖公方臘立年號永樂,這些想必大師是知道的。」

  道濟和尚輕輕點頭道:「這些和尚倒是知道一些,你接著說。」

  福先生點頭道:「那個時候我教好生興旺,兵甲幾十萬,教眾遍及江南百萬餘眾。後來惹得朝廷大軍三番五次圍剿,最終覆滅於宣和三年。」

  「最初那個領頭的官員,是叫做黃尚的,他是個文官不會帶兵,武功卻是極其厲害,出手傷了我教中不少高手。四大護法和光明左右使者都敵他不過,後來教主出手,也不過與他斗個平手。」

  「後來我們遍請高手,再和那黃尚動手,雖然打敗了他卻也沒能留下他性命,還是被他走脫了。那一役之後,我教元氣大傷損折了不少高手骨幹,不然後來也不會那麼容易便敗給那支山東義軍。」

  道濟聞言恍然,心道:啊!卓家小子曾經也提到過這個黃尚,是個厲害人物。我原先還只道他道聽途說不可全信,現在這福先生也這麼說,想來是不會錯的!

  怪不得師哥說先鋒軍能剿滅明教實在僥倖之極,自己對上的那些使者護法似乎都有傷在身,原來這明教和師哥他們打仗之前,居然還有一場大戰!

  道濟默然心中思索,福先生看他一眼接著道:「朝廷那支先鋒軍原自出身綠林,很是有幾個厲害的硬手,後來我明教不得天佑,一片大好基業也就自淪喪。」

  福先生想起舊事眼神放空,聲音都顫抖起來:「那一戰我明教幾十萬弟子十去七八,江南數十州府戰火罹難!百萬黎明百姓奔走痛號,呼兒喚爺慘絕人寰!」

  「那一年,江南故土被我教眾鮮血浸潤三寸有餘!大師你可知道,第二年江南的花兒開得有多麼艷么?」

  道濟輕輕頌一聲佛號,隨即垂目不語。

  福先生鎮定一下,緩緩點頭道:「大師倒是慈悲!」

  看道濟不說話,福先生接著道:「大師可知道先鋒軍哪些倖存的將領後來如何了?」

  道濟睜開眼睛緩聲道:「只怕逃不過明教追殺吧?」

  福先生頷首和聲道:「自然!出了逃出中原遠遁海外的寥寥幾人,但凡參與過大戰的人,都被我們殺了!那個領軍主將飲下了我們的毒酒,哀嚎了三日三夜才死!」

  「至於副將么,嘿嘿!我們設計在皇帝賜的御酒里放入了水銀,他喝了之後不能騎馬!泗州淮河乘船時,被我們拉下水給餵了湖底的魚蝦!」

  他聲音不大,面色也並不見激烈,就如鄰家教書的夫子一樣。但是言語中的怨毒快意,卻濃郁得幾如實質。就算道濟修為高明如斯,這時候也忍不住心驚。

  福先生看看道濟臉色,舒口氣輕聲道:「大師說我們報仇這事兒,做得可對?」

  道濟手捻佛珠輕頌道:「阿彌陀佛,冤冤相報……」

  福先生打個哈哈,怒火直要燒穿虛空:「冤冤相報?不夠!遠遠不夠!因為還有大仇未報!」

  福先生豁然轉身,眼中仇恨幾乎要噴出火來,近身一步盯著道濟:「我明教聖公方臘,那一役被生擒了,後來受剮刑而死!罪魁禍首是個和尚!法名叫做智深!」

  福先生仇恨已極,咬牙一字一頓地道:「三天三夜!三千六百一十二刀!」

  「我們尋到這和尚的時候,不想他早已死了!」

  「道濟大師!你可認得這智深和尚?!」

  「我教中前輩和他交手的不下幾十人,典籍上詳細記載了他的看家功夫,叫做金烏禪功!大師可曾聽過?」

  道濟聞言沉默,取了酒壺倒了一杯緩緩飲盡。

  福先生一把扯開腳下木盒上蓋著的黑布,掀開盒子指著裡面的乾屍道:「金烏禪功,內勁剛猛無儔、凌厲霸道,變化精微妙用無窮……中者經脈如焚,內腑如入火爐灼燒,一時三刻脫水而亡!」

  「原本智深和尚人死如燈滅,我明教弟子雖然不肖,也做不出掘墳鞭屍的下做事來!」

  「道濟大師你且告訴我!如果這和尚還有傳人在世,我等這血海深仇該不該報?方臘教主那三千六百一十二刀的剮刑,我明教弟子是否該銘記在心,時刻不敢或忘?」

  福先生滿面濺朱,顯是憤怒已極,渾身顫抖幾乎站立不住。

  道濟緩緩點頭,放下酒杯道:「不錯,師哥確實傳了我金烏禪法。雖然我與他弟兄相稱,倒也算他半個傳人。有道是父債子償徒代師過,你們找我尋仇,也不算不對。」

  福先生聞言怒氣略消,緩聲贊同道:「大師肯認這一樁公案,足勝過世間無數欺世盜名之輩。」

  道濟和尚又搖頭道:「只不過這裡面還須有些出入,和尚要跟你說明。」

  福先生坐下,這時候臉上已經沒有方才的激憤之色,略拱了拱手道:「願聞其詳!」

  道濟嘆息口氣,道:「這方臘教主之事,我聽師哥跟我說起過,其實原本不是師哥捉他下山去的,是二人攜手下山的,至於方教主甘願受俘,也有一番原因。」

  說著把那段往事又講述一遍,道濟才道:「師哥那時候對自己所為已經頗為後悔,後來也自斷心脈隨方教主去了。不然他的功力還比和尚我強一些,又怎麼會正值壯年便圓寂了?」

  福先生聽完思索一會兒,忽的失笑,上下打量道濟和尚,又似笑非笑地道:「大師是同我說笑么?我只道大師修為高深,心胸也必磊落曠達,卻不想也這般落了俗套。」

  「咱們江湖中人,輕生重義本是常理,大師這番言語,可讓人齒冷的緊了!」

  道濟嘆息一聲,暗道:果然是不肯信的……

  這一段公案,卻還是要落在自己頭上……

  看來今天是難以善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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