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馮蘅心思
黃藥師回到房中，臉色依然陰沉不定，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極力壓抑怒意。馮蘅輕嘆口氣，斟了一杯茶遞給丈夫。黃藥師接過，還是皺眉不語。
馮蘅拉過一把椅子，坐在黃藥師身邊，挽著他的胳膊，螓首輕輕靠在丈夫肩上。黃藥師身子微微一震，肌肉緩緩放鬆下來，右手輕輕摟住馮蘅纖腰。
馮蘅倚了半晌，忽的輕輕開口道：相公！謝謝你！
黃藥師聞言一愣：謝我什麼？
馮蘅聲音低低的道：謝謝你，容我胡鬧任性，我做那麼多難吃的東西給你，你也不惱。剛才瞧你吃了那許多，我可是心疼得很呢。
黃藥師不動聲色地道：也不算太差，蘅兒你不通廚藝，這也沒有什麼。
馮蘅笑道：你這麼疼我憐我，倒是讓我好生不安。說起來咱們的弟子，也都好得很，從來沒有不尊我這個年輕的師娘。小雲兒聰明伶俐，你們師徒兩個寧肯假意吵嚷，也不願落我的面子，我心中很是歡喜。
黃藥師麵皮一抽，強笑道：哪裡的話，那小猴兒憊懶淘氣，再不發落一番，以後可不好管教。
馮蘅輕輕撫著丈夫手掌道：你不必騙我，小雲兒憊懶，也不是一兩天。今日這個話頭，生氣也是沒頭沒腦，往常里比這更過分的話兒，也不見你多麼發怒。如今這麼變顏變色，難道拿我當了傻瓜？
黃藥師語塞待要辯解，又聽馮蘅道：相公！你莫要擔心，蘅兒沒有責怪你。說完低頭不語，黃藥師聽她不再說話，輕輕拍拍她肩頭，卻見她身子一動一動，竟然抽泣起來。
黃藥師心中一急道：蘅兒，你這是怎麼了？又哭什麼？
馮蘅顫抖道：我心裡很是歡喜，卻又害怕。
黃藥師聞言道：不要害怕，有我在你身邊呢。有什麼事情都不必害怕！我自然能護你周全！你又害怕什麼？這世上有幾個人比你相公還強了？
馮蘅泣聲道：我怕這日子太好！只怕過得不長久！
黃藥師身子一震動容：咱們必然能長長久久，白頭到老的，相公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天底下沒有什麼能難得住我。如果到了天年將近那一日，我先去了地府，給你打點好一切，保證讓你平安喜樂……
馮蘅抱住黃藥師腰，嗚嗚哭道：相公，你不要這麼縱容我！以後如果你厭了倦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馮蘅身子顫抖，抓著黃藥師袍子不住發抖，似乎怕丈夫忽然飛走。
黃藥師連連安撫道：一生一世一雙人，黃藥師必不會負了你！你且放心，不若我發個誓……
馮蘅小手掩住丈夫口道：不要發誓，你心裡記著就好。我只怕自己任性，讓你不喜，如果你不高興了，不要憋在心裡，定要告訴我好么？
黃藥師見她沒來由地擔心，故作輕鬆的道：哪有什麼不高興？蘅兒你這麼美，黃老邪只有歡喜的份兒！你今天又為什麼這麼沒頭沒腦的擔心？
馮蘅埋頭小聲道：這幾日，你帶著小雲兒只顧習武念書，不跟我要好，我……我心裡不喜.……說著聲音漸不可聞。
黃藥師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動，開口道：小雲兒身世隱秘，學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東西。對我的功夫倒是頗有借鑒可取之處，倒不是我有意要冷落你。他這一段時日有心要學，我怕他性子跳脫，過了這些日子沒心思再認真學，就多操心幾日。
馮蘅仰著頭問：相公，我燒菜那麼難吃。你惱我不惱？馮蘅俏臉上掛著淚痕，殷切望著丈夫，看的黃藥師心中憐意大盛。
黃藥師輕輕撫著她秀髮笑道：我家蘅兒聰明靈慧，不能全知全能又有什麼了不得？哪裡有什麼惱不惱的？燒菜么，黃老邪還是會一些的。我做你吃也就是了，如果你想學，相公再教你就是。莫說你不會燒菜，就算燒得不好，相公我吃起來也是甘之如飴。
馮蘅聞言破泣而笑：相公，剛剛沒有吃好飯罷！你且等我一會兒……
黃藥師聞言色變，暗暗叫苦：這可怎生是好？這會兒可沒有小雲兒跟自己一起唱雙簧，可怎地逃離這個修羅場？腦中急急思索，只是方才話說得太滿，饒是他機變百出一步百計，這時候也是沒了主意。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馮蘅端了一個托盤進來放下。一盤豆腐，一盤蒸魚，一碟素炒另有一壺桃花釀兩個酒杯。馮蘅羅列停當斟了兩杯酒，含笑望著丈夫道：相公，且試試妾身的菜可還合味。
黃藥師見桌上菜肴迥異之前廳上所做，擺盤精緻，香氣撲鼻，更兼光鮮亮麗，聞之讓人食指大動。馮蘅遞給黃藥師一雙筷子，淺笑道：相公，且試試看？
黃藥師點頭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口中細細咀嚼。眼睛就是一亮：這魚肉脆爽彈牙，細嫩鮮美，比自己所做也是毫不遜色。又嘗嘗豆腐和竹筍，也是上等的佳作。不禁有些好奇：蘅兒你既然廚道精深，為何又要假做不懂？
馮蘅陪著黃藥師飲了一口桃花釀，把玩著酒杯道：誰讓你不把我話放在心上？見我急了，就好上幾日，過得風兒去還是依樣畫葫蘆！你這師傅功夫高，點燈熬油地不當一回事。
小雲兒年紀還小，哪裡經得起這麼折騰？偏偏這娃娃生了一副七巧玲瓏的心肝，還不容易讓人尋到錯處。只是這般就放過去，我這當師娘的面子往哪裡放？怎麼能不好好教訓一番？
黃藥師苦笑道：那你教訓雲兒也就是了，何苦又為難那許多弟子？
馮蘅給丈夫倒一杯酒，自己又續一杯飲下。她酒量甚淺，受得酒氣一激，面色酡紅更顯嬌艷。聽丈夫問話嬌聲道：原本是只要為難你們師徒兩個的，只是你們太過滑溜，不好尋著由頭。其他弟子么，不過是受了池魚之殃。
說著眼波流轉，橫了黃藥師一眼，只是她人既俏美，生起氣來並不讓人害怕或者討厭，反而更增嬌憨之感。這時天色將將過午，陽光鋪灑下來，落在馮蘅肩上臉上，黃藥師竟然一時有些失神：蘅兒長得真是好看！
馮蘅見丈夫怔怔，看著自己不說話，心中又是羞澀又是開心。小手輕輕在黃藥師眼前晃晃道：瞧什麼呢？這麼出神？
黃藥師回過神，輕咳兩聲道：沒什麼，蘅兒你這菜做的很好啊！咱們以後可再尋些食材，好生研究一番也是美事。
馮蘅點頭道：是啊，相公你說得倒是不錯。咱們好好想想，當初咱們見面的時候，是個什麼所在，如果能做出個菜來紀念一番，那便再好沒有。
黃藥師笑道：那時候你還是男裝，咱們在揚州相見。你還要教我吹樂，哈哈！不想音律一道，咱們誰教誰卻難說的很。
馮蘅嬌嗔一聲道：那個什麼二十四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我要教你還是有的可教的！你難道還不服氣么？
黃藥師擺手道：咱們不是要研究菜品么？怎麼說到音律上了？
馮蘅輕輕捶了丈夫一下，黃藥師抓了她手握在掌心，馮蘅掙了兩下沒有掙開，也就聽之任之。馮蘅心中快美無限，恨不能時間就停在這一刻。
她嘴裡小聲吟道：最初見你是在揚州二十四橋呢，嘻嘻！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咱們這個菜么，叫做二十四橋明月夜！你覺得怎樣？
黃藥師笑道：你說好，自然是好的。只是這個二十四橋怎麼做才好，難不成要在雕刻上下些功夫？
兩人商量許久，都不太滿意，黃藥師忽然靈光一閃道：不如用豆腐雕刻成圓月，那就應景！
馮蘅搖頭道：豆腐太嫩不好處理，哪裡能那麼容易，就能刻出合用的圓月？
黃藥師笑道：定型么，這個好辦。相公我有一門蘭花拂穴手的功夫，講究快、准、奇、清。莫說是豆腐，就是再軟嫩幾倍，也是信手拈來。
馮蘅眼睛一亮：這個卻倒是好了！定型解決了！又皺眉道：只是豆腐無味，需得用高湯提味，不然好瞧不好吃，也顯不出咱們的手段。只是如果用高湯煨煮，定型卻又為難了。
黃藥師皺眉思索道：如果用高湯熏蒸，味道不免淡薄了些，也有破散風險。
馮蘅思索一會兒，忽的拍手道：有了！咱們可以用火腿挖出孔洞，將豆腐明月放進去熏蒸！這樣既有火腿之鮮美，也有豆腐之滑嫩！哈哈哈！相公，這回你可輸給我了！
馮蘅在丈夫之前想到破解的法子，心中得意非常，又倒一杯酒飲了。覺得有些燒口，趕忙夾一筷子魚肉壓下。卻不想魚肉進了口，腥味一衝一撞，馮蘅只覺胃中翻騰，哇得一聲嘔出來。
黃藥師連忙近前，輕拍她背，撫慰道：魚肉涼了，腥氣上來這就不好再吃，你先緩一緩再說。說著倒了一杯水給她漱口，又倒一杯給她喝下。
馮蘅點頭平復下氣息，輕輕坐下。黃藥師伸手拿了妻子脾俞、內關兩穴運起內功按壓推拿。馮蘅覺得背上一道粗大暖氣緩緩遊動，頓時噁心煩嘔之意大減。
黃藥師見妻子眉頭舒展開住了手，溫聲撫慰幾句道：不若我去做些東西，蘅兒你可有什麼想吃的？
馮蘅依著丈夫言語，呼吸吐納幾口，倦意上涌打個呵欠，搖頭道：算了，今日就不做了。
黃藥師心疼妻子，將他扶到床邊坐下道：蘅兒你今日累了，且先睡一會兒吧。馮蘅依言躺下，黃藥師看看天色出門。
卓雲這時候等在旁邊，見黃藥師出來，小聲道：師傅，師娘沒事了吧？她瞧破沒有？
黃藥師哼了一聲道：你師娘聰明的緊，早就瞧破了，只是不說而已。
卓雲苦著臉道：那可怎生是好？師娘難道是看咱們太用功，不理會她的話不開心么？
黃藥師點頭道：這時候沒有事了。說著轉身走進廚房，卓雲奇怪問：師傅做什麼去？
黃藥師漫聲道：這幾天你師娘熬得狠了，精神不太好。我去煨一碗魚湯，等她醒了進補一下。
卓雲撇嘴小聲嘟囔一句「家庭煮夫」隨即喊道：師傅我來幫忙！
馮蘅睡了小半時辰就醒了，見丈夫不在身邊，起身喊一聲：相公！
黃藥師應了一聲，腳步聲響，馮蘅見丈夫端了一個托盤，上面放了一隻湯盅進來。黃藥師把湯盅放在桌上，卓雲狗腿子一樣賠笑，扶著馮蘅坐在桌前道：師傅花了好大心思給您煨了湯，香的很。
馮蘅巧笑嫣然，輕輕在卓雲頭上敲個爆栗，笑道：精乖的猴兒！哪裡學得這番言語？
黃藥師臉色微紅道：蘅兒且喝了這湯，咱們再說話。
馮蘅輕笑，揭開盅蓋兒，聞得香氣胃中一翻，嘔.……
黃藥師傻眼，卓雲眉頭一皺，臉色古怪：這個場景有點.……
黃藥師走到馮蘅身前，把湯盅撤下，溫聲言語撫慰。
卓雲小聲道：師傅，咱們桃花島，可能要添丁進口了！
黃藥師馮蘅二人對視一眼，反應過來，馮蘅算算月信日子，瞬間就被喜悅擊中。
黃藥師顫抖著手給妻子把脈，心中不住祈禱諸天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