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瘋僧和書生
這和尚見黃藥師皺眉打量自己不說話，打個酒嗝兒懶懶道：書生！你去皇宮做什麼？
黃藥師輕輕掩鼻道：和尚！你去做什麼？皺皺眉又道：你多久沒沐浴了？
和尚呵呵一笑：和尚去宮裡尋些酒肉吃！嘿嘿！洗澡傷元氣！不洗！不洗！
黃藥師搖搖頭，不願跟這又臟又瘋的和尚多做糾纏，轉身欲走。
只是這和尚卻不依不饒，倏忽之間就搶到黃藥師身前，雙臂一伸就攔住他去路。
黃藥師退開一步，眼現嫌惡看著這人。
瘋僧嬉皮笑臉地道：書生！你宮裡有什麼相好？說給和尚聽聽？和尚保證不告訴旁個！
心中卻暗想，這個書生自負得緊，去大內這麼森嚴的地方偷雞摸狗，連個夜行衣也不穿！如果不是這樣，和尚可沒這麼容易，能瞧出這人行藏！
黃藥師搖頭道：和尚你是出家人，這等俗事不要理會了，我可不願傷你！
瘋僧卻不領情，伸手入懷從破僧袍里掏出半隻燒雞，放到嘴裡大大咬一口：書生！和尚最愛聽這等才子佳人的戲碼兒，你說出來聽聽，和尚說不定能幫你一幫。不成咱們去那宮裡把你相好的偷出來，和尚可以給你望著風兒！
說著竟然伸手遞過燒雞：你吃雞不吃？和尚做東，恩！也有酒！說著扯下腰間的葫蘆，在黃藥師面前晃了兩晃。
黃藥師不欲糾纏拱手：少陪了！轉身剛要離開，那瘋僧叫一聲「別走！」
上前一步就來扯黃藥師袖子，月下就見一隻臟手溝壑皴裂，指甲里滿是油泥抓向黃藥師。
這人行為滑稽詼諧，百忙之中卻也沒忘了，把燒雞塞進懷裡又掛好葫蘆。
黃藥師生性愛潔，最是乾淨不過，如何肯讓這瘋僧抓到？胳膊一揚身子略轉，就輕巧巧避過這一抓。
瘋僧撲個空，轉身涎著臉，嘻嘻怪笑:好書生！告訴我吧！和尚好奇得緊！
黃藥師搖頭，這不知道哪裡來了一個和尚，瘋瘋癲癲輕功卻高明的很，在這裡跟自己糾纏不清。
黃藥師略一躊躇，袖子里掏出一錠銀子，想要遞過又收回手，輕輕拋到瘋僧懷裡：和尚，我現下有事要做！你且在這等一會兒如何？這銀兩與你買些酒肉。某去去就回！
竟是打了先穩住這和尚，再去尋仇的主意！
瘋僧手怪叫一聲，忙腳亂接過銀錠。在月色下仔細瞧了幾眼，笑得見眉不見眼：好書生！真有錢！
瘋僧呵呵一笑，把銀錠小心揣進腰間，又拿破爛的腰帶裹了兩圈兒纏緊。只是口風絲毫不松：不成！和尚現在就要聽故事！你不說給我聽，和尚須不放你走！
黃藥師臉色一沉，冷笑道：憑你！？胸中無名火起，心道自從與小雲兒相識，黃老邪這性子已經收斂不少，怎麼這尋死的人天下這麼多！難道黃老邪不可怕么？
瘋僧哈哈笑道：憑你怎麼說，和尚總是不讓路的。難道你皇宮裡還不止一個相好么？
黃藥師煞氣上臉，陰著嗓子道：你一意求死，須怪不得我！
一步跨出，離得尚有一丈距離，遙遙一掌劈向和尚肩頭，就要把這瘋僧打個七葷八素。他雖然話說得狠辣，見這和尚無有敵意，出手也就不免留有餘地。只道打翻了他，自己再去皇宮行事。
瘋僧眼前一亮，袖子一翻，迎上黃藥師這記劈空掌力。就聽啵地一聲，瘋僧混若無事，仍然滿臉怪笑攔在黃藥師身前：書生！你對我揮手作甚？我又不是你相好。
黃藥師吃了一驚，這人好深的修為！方才自己那掌使力雖不甚大，也不是尋常人物能接下的。
這和尚舉重若輕得接下這招，看來絕對身懷絕技，黃老邪卻是小瞧人了！
果然敢攔我去路，自然是有恃無恐的，可不僅僅只是輕功高明。
黃藥師點點頭微笑道：原來黃某是遇上高人啦！怪不得！咱們再試幾招！
呼呼兩掌接連拍出，用的正是劈空掌的精妙招數。
瘋僧嘿嘿笑兩聲，身子站定也拍出兩掌，以力迫巧接下這兩掌。
卻不查黃藥師武功高明，雖接下來，身子卻也被他掌力帶得身子微微一震。
瘋僧打個晃兒心下稍驚，開口贊道：好書生！真有你的！
黃藥師心下雪亮，眼前這瘋僧絕對是個有來歷的！武功家數，瞧著像是禪宗一脈。不知道是哪裡的高僧，又去皇宮做什麼？
這時候暫且放下了尋仇的心思，不打退這個和尚自己是走不脫的。且這和尚行為荒誕、滑稽可笑，多半也是裝出來的。
當下不再多想，一掌掌拍出，就想要拿下這個不明來歷的瘋僧。和尚怪叫連連，也伸拳踢腿，胡打亂踢一番，瞧起來雖然狼狽可笑，卻隱含精妙家數。
黃藥師雖然厲害，三十招過去卻也沒能拿這和尚怎樣。
黃藥師暗自稱奇，這瘋僧的武功，竟似隱隱不下於自己和洪七那個乞丐頭兒！只是那次小雲兒在身邊，未得全力施展，也不知道洪七手裡還有什麼厲害的功夫，兩人沒能分出高下。
這幾年來，自己武功越練越強，能讓自己全力出手的人物越來越少。此時卓雲不在身邊，哈哈！豈不是一個大大的便宜！？
黃藥師見對手武功高明，眼神亮的嚇人，竟自起了爭勝之心！
他有心看看自己推演的功夫到底合不合用，這瘋僧修為頗高，卻不是一個極好的試招人選？這時候主意打定，卻就要全力出手。
驀地他招數一變，腳下步法變幻踏罡步斗，卻是按照九宮八卦的方位行走。身形遊走之間，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一翻一轉，竟自一人成陣，隱隱把瘋僧困在垓心！
說起劈空掌力，顧名思義，劈空者，及遠也。說的是對敵時離得敵人幾尺，甚至更遠的距離，用特定法門催動掌力凌空傷人。這功夫出手隱秘，不需近身發力，端的是出其不意難防之極。
劈空掌武林中大多門派都有傳承，修為高深者掌力能及丈許方圓，雖然不太好練，但也不算多麼稀奇。只是這掌法用時耗神耗力，每發一掌需得氣息沉凝運氣良久，可不是隨意招手就能發出的。
故而劈空掌雖然厲害難防，兩掌之間卻絕對有老大空隙，那就不免為敵所趁。要知道高手對陣，時機稍縱即逝，對手豈會放果這個絕佳良機？
是以武林之中，除卻用者有心顯露修為專美人前，這門武功實戰用的卻是極少。
而黃藥師天縱之資驚才絕艷，他從前輩典籍記述中用心體悟，去蕪存菁博採眾長，自己整理出一部劈空掌法。掌力間隔之空，連半個呼吸也無！舉手抬掌發力傷人，方圓一丈無不如意！
更妙的是，他從易經中悟出一門奇門步法，配合劈空掌法融匯貫通，創出一門全新武功！對敵之時，腳下按照奇門九宮方位行走，掌法變幻莫測，虛實相合更添無窮妙用。
忽忽數年，黃藥師武學境界越臻圓熟，躋身當世頂尖之列！放眼天下英雄，已經少有人能擋得住他幾招。黃藥師行走天下與群雄爭鋒，大多依仗的就是這門武功。
這瘋僧雖然見識廣博，乍見黃藥師這門功夫，一時也是手忙腳亂。
黃藥師手下加緊，劈空掌的精妙招數一招招使出，掌力劈出風聲虎虎，一意力爭先手。
瘋僧眼見黃藥師步法精妙，一走一行莫不暗含至理，試探出手或拍或擊時，黃藥師身形飄忽，卻總是打在空處。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就覺眼前都是人影耳旁都是掌風，卻抓不住黃藥師行蹤。
瘋僧大呼小叫，貓躥狗閃兔滾鷹翻。奇怪的是，雖然躲得狼狽非常，黃藥師的掌力卻也不能傷他分毫。
黃藥師輕笑功力平增兩成，招數更緊直逼得瘋僧險象環生。又過得五十多招，瘋僧忽忽擊出兩拳，逼的黃藥師側身閃避。身形略慢一拍，黃藥師覷得空兒，矮身一掌堪堪劈在瘋僧腰間。
就聽砰地一聲悶響，黃藥師只覺得，似乎打在一張極厚極韌的牛皮上，掌力到處渾不受力，十成的力道被卸去了七八分。
瘋僧哎呦一聲，摔在地上打個骨碌，站起來捂著腰不住呼痛。
黃藥師眼神一眯站定住了手，心下又是吃驚又暗自警惕，這一掌自己可沒有留手！這和尚居然只是被打個跟頭？
尋常人就算不被打壞內腑立斃當場，也得骨斷筋折！半天爬不起來。這和尚什麼來路！？
瘋僧喊了半天，忽的眼神震動摸向腰間。
黃藥師鬆口氣，總算打傷了他！
卻不想這瘋僧腰裡摸了半天，取下那隻葫蘆，放到光亮處仔細查看半晌，吐出一口濁氣擦擦汗：還好！和尚的命根子沒壞！萬幸！萬幸！
黃藥師眼神一緊，就見瘋僧拔下葫蘆塞兒，仰頭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氣：書生！你喝酒不喝？
黃藥師心知遇上了生平大敵，搖搖頭道：大師武功高絕，黃某佩服得很！咱們再來試幾招！
驀地上前一拳砸出，招數勁力比方才更凌厲三分。
瘋僧嘆口氣退過半步，身子微微一側，堪堪讓開這開山裂石的一拳。深吸一口氣，全身真氣鼓盪，右掌似慢實快推向黃藥師前心。這掌尚未及身，黃藥師就已經被掌風激得全身寒毛豎起！
這時候閃躲不及，容不得黃藥師多想，丹田內力全力催發，單掌一拍迎著瘋僧掌力而去。
就聽砰得一聲巨響，黃藥師身子劇震連退兩步，腳下踩出幾個深深印痕！就覺手臂經脈中充斥一股異種真氣，侵略如火暴亂熾烈，左衝右突下，經脈竟隱有不支之感！
黃藥師吸口氣，食指運勁一彈，將那股極炎真氣逼出。就聽啵得一聲，兩丈遠處一顆巨樹樹腰上，被黃藥師彈出一個小洞，月下光線晦暗瞧不分明，卻隱隱一股焦味傳過來！
黃藥師退下一步暗叫厲害，足下踏陰陽踩虛實凝神對敵，眼中全是震驚之色。
瘋僧小退半步站定，微微一笑開口道：書生！咱們不打了罷！
黃藥師眼現戒備，開口道：大師怎麼稱呼？瞧您這修為必然不是無名之輩！
心中暗想，黃老邪行走天下，眼珠子長在頭頂上，目中無人得很！今天卻才知，是小覷天下英雄了！
瘋僧呵呵笑道：市井裡一個野和尚而已，無門無派。書生你這功夫也神妙的很啊！和尚如果不是比你多吃了幾年酒肉，今天非得吃個大虧不可！
黃藥師見這人毫無惡意，稍稍放下戒備抱拳：方才謝過高僧留手！還請賜下姓名，黃某日後再來請益！
瘋僧笑道：什麼高不高，和尚比你還要矮些。又有什麼高了？姓名什麼的，不過叫人稱呼而已，又打什麼緊？這具臭皮囊尚且不在意，你願叫什麼都由得你。你高興了，叫阿貓阿狗也成！哈哈！
黃藥師微微皺眉，拱手請辭道：大師即便不願說，黃某也不強求。咱們就此別過！
轉身待要走時，瘋僧喊住他道：書生！你去皇宮做什麼？瞧你修為氣度，皇宮裡也不見得能有什麼東西讓你惦記吧？
黃藥師微微一怔轉身，瘋僧又道：我在臨安許久，皇宮也去了不少次卻沒見過你，你不是去尋什麼東西，難道是去尋仇？
黃藥師不接話，瘋僧喝口酒，想想正色道：皇宮裡住著的不是皇族妃嬪，就是太監宮女侍衛武士。尋常人怕是惹不到你頭上，你既然夜入皇宮想必是等不及要找仇家算賬，那便是皇族了！我說的可對？
黃藥師眼神一凜，月色下這瘋僧二目如電，收起嬉笑滑稽之意滿臉鄭重。
雖然他身上僧袍破舊，髒得連叫花也不如。這一站一立卻如淵渟岳峙，自有一股宗師氣度，讓人心生高山仰止之意。
黃藥師心中轉過幾個念頭，負手仰天哈哈一笑，雖然這和尚修為深湛，但黃藥師何等驕傲自負，又怎麼肯落人下風？
這時候他心中升起傲氣，卻是一口應下：不錯！黃某正是要去這臨安皇宮尋仇！要殺那個皇帝，給我恩公報仇！
瘋僧吃一驚，開口道：書生！你好大口氣！當真狂的可以！
上下打量黃藥師幾眼，頓一頓思索一會兒道：聽說江南地界不遠處，東海桃花島有個黃藥師，也是張狂的很！你認不認識他？
黃藥師眼神灼灼絲毫不讓：正是不才，區區在下！
瘋僧點點頭笑道：好個黃老邪！當真沒有叫錯的外號！邪氣的很！你那恩公和皇帝小子有什麼梁子？
黃藥師拂袖道：這與大師不相干！
瘋僧眼中不渝一閃而逝：黃老邪，這皇帝你可不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