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封蕪遭遇
原來封蕪祖居金陵耕讀傳家，這一代只有他一人。父親是個飽學宿儒，只是看不得朝綱糜爛，也就熄了入仕的心思，只是在家教封蕪讀書。
封家雖然人丁單薄，好在祖上小有田產，日子過得倒是不算艱難，一家人也算得享天倫。
幾月之前，封父出門給卧病在床的妻子抓藥，路上遇見一件不平事，卻是一個大漢當街強搶民女。他是個方正的讀書人，瞧不過眼自然上前阻止。但是那大漢蠻橫的很，一腳踢在封父小腹上就讓他重傷倒地。
封父被人抬回家去，氣怒橫塞胸臆又兼重傷就一病不起，半月時光就撒手人寰。老妻本就卧病，見丈夫亡故病勢加重，一月後也跟著去了。不到兩月光景，封蕪家中就只剩他一人。
封蕪哭得暈厥，他性子執拗並不報官，下葬父母之後一意要找那大漢報仇。尋訪許久，才找到那大漢來歷。原來卻是金陵城外百里之處一座山上的強人，山寨上約有百十號的強盜！
他博學多聞，人又聰明機變一步百計（否則不會跟黃藥師成為朋友），暗暗定計要做局覆滅這伙強人。
於是他變賣了祖上的田產細軟，帶上了一百兩白銀上山做投名狀，輾轉帶了那伙強人起出了山谷里的千兩白銀。
有道是財帛動人心，他自此成了強盜窩的座上賓，又言說金陵城外還有一處寶藏約有幾萬兩白銀，上千兩黃金，珍寶財貨不計其數。
山賊們原本有些懷疑財貨的出處，他卻早已打好腹稿應對。卻說那些財寶正是幾十年前，一隻義軍的軍餉埋葬在那，不過後來起事不成，義軍首腦又全都亡故也就失落在那裡。
那伙強盜得了好處，又聽他話全無破綻，也就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約定好了三日之後去取那樁潑天富貴。
封蕪假意說怕走漏風聲，只讓幾個人取那財寶。山賊頭領卻想這許多財貨，非是三五個人能取得走的，如果來回幾趟諸多不便又怕走漏風聲。且就算取走有人要截掠，人去得多了也更好行事。也就定計要全體出動，卻不想這正中了封蕪下懷！
其實他早已在那山洞之中布好機關，只待所有人進了山洞，就放下斷龍石阻斷洞口。他猶怕不妥，又在山洞中布滿了硫磺硝石等等引火之物，只要火摺子一點即便不能燒死這群強人，也能把人困在山洞凍餓而死！
黃藥師與卓雲聽了半晌，對視一眼心中對這個封蕪都是佩服不已。卓雲暗自咋舌，這個書生真是膽大妄為，也狠辣的緊！
黃藥師見封蕪臉上似哭似笑，只是不斷的低聲呢喃：爹爹！媽媽！我就要為你們報仇了！你們泉下有知，該當瞑目了！
黃藥師神色莫名，輕輕問道：封兄弟，那處山賊可有什麼名號？在哪裡？
封蕪醉眼朦朧，輕聲回道：城西一百裡外，黑風山！說著又小聲道：黃兄，莫要問了！白白搭上性命！
見他這時候已經醉的不省人事，黃藥師輕輕扶起他把他放到床上歇下來。
卓雲見封蕪睡下，只是夢裡依然不住皺眉，不時地有眼淚落在枕頭上。皺眉道：先生，封叔叔這條計策雖然好！卻還有一處關隘沒說啊，卻是奇怪的很！
黃藥師神色淡淡的道：什麼關隘？
卓雲道：斷龍石放下來，固然能困死哪些山賊，只是封叔叔怎生逃出來？難道山洞裡還有密道？
黃藥師聞言嘆息，眼神灼灼看得卓雲有些發毛，才開口道：如果有了密道，被山賊發現怎處？豈不是前功盡棄？
卓雲抓抓腦袋道：那又是為什麼？
黃藥師不語，走到封蕪床前，輕輕一掀他的袖口取出一柄匕首。抽出來略略看看，又放在鼻下聞聞微微嘆一口氣：果然！還煨了毒藥！
卓雲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黃藥師看他一眼道：還沒想明白么？
卓雲見黃藥師手中匕首色做深藍，泛著詭異的微光有些不明：封叔叔不是不懂武功么？這把匕首難道是防身用的？不過用處有限的很吧！
黃藥師定定瞧了卓雲一會，見他還是茫然不解，只得道：他本沒想要留後路！是要打定主意要和那群山賊玉石俱焚！
卓雲啊了一聲，差點坐在地上。看看床上的封蕪驚訝得下巴掉下來，心說真是好厲害的心思！這匕首隻怕自盡的用處更加多一些！誰說書生百無一用來著！這個書生瞧起來文弱，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
但這膽色心機真是可怖可畏！瞧他身量瘦小，就是抓只雞也須費力，卻不想能籌謀出這樣一條妙計，竟然要取上百個亡命之徒的性命！
黃藥師把匕首遞給卓雲道：你今晚就守在他身邊吧，這把匕首留著防身。說著留下呆愣當場的卓雲出了門，不一會兒回來對卓雲道：我又查看了一下，這家客棧沒有什麼形跡可疑的人，想來封兄避開了那起子山賊。這倒是便宜許多！
卓雲點點頭道：恩，封叔叔想來都準備好了一切！
黃藥師點頭道：我出去一會兒，如果不出意外，天亮前就能回來。
卓雲點頭也不多問：先生，且小心些，雖然沒聽您說過金陵這裡有什麼厲害的盜匪巨寇。想來俱都是碌碌之輩，不過咱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毒辣手段，陰私的勾當您還是多留神些！
黃藥師見卓雲會意，微微笑笑道：不妨事，我去去就回……
卓雲看看天色，才剛剛過了申牌時分，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這時候也只能坐下枯等，他倒是不擔心黃藥師會有什麼危險，只是希望他能一切順利早些回來。
天色未亮之時，卓雲正坐在封蕪床邊的凳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就聽窗邊風聲一動，卓雲立時驚覺抽出匕首站在封蕪身邊。卻見窗戶一開，黃藥師縱身跳進來，背上還背了一個碩大的包袱，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些什麼。
黃藥師見卓雲警覺微微點頭道：莫怕，我回來了！
卓雲大喜上前，鼻中就覺一陣血腥氣衝來，不覺大皺眉頭。瞧瞧黃藥師風塵僕僕，身上沒有半點血跡微微奇怪。轉眼又見那個包袱上似乎隱隱有鮮血滲出，心中就是一跳。
黃藥師見卓雲神色變幻，輕輕把包袱放在身後開口道：好孩子莫怕，你去睡一會吧。
卓雲強壓下心中驚懼：可順利么？
黃藥師道：運氣好，那伙兒山賊全在山上，倒是沒有費太大力氣。不然再去尋人追人，可麻煩的緊。頓一頓道：小雲兒，這起子畜生死不足惜，當不得你可憐他們！你想想封兄幾乎一家人死在他們手上！須知殺人者人恆殺之！
卓雲搖搖頭驅散心中不適：你帶回來的.……
黃藥師微微沉吟道：為首的幾個，我.……恩..摘了他們的六陽魁首，好給封兄做個見證！小雲兒，你可別怕！
卓雲扁扁嘴，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手指割破個小口都算傷了。這時侯就算他心大，一時間也頗感不適。
卓雲強自咧開一個難看的笑容，不自然的道：先生，我去休息了！您也早些睡了吧！
黃藥師點頭道：我就在這，有事呼喚我就好！心中微微有些不忍，這時候讓卓雲見識這些事情是否有些不妥？見卓雲去了旁邊卧房休息，取出包袱里東西，拿石灰蓋好掩上血跡。又去廚下準備一桶熱水草草洗漱一番，整理好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漸亮了。
卓雲睡得很不安穩，但是生物鐘這時候已經容不得他在床上躲懶。卓雲起身，簡單清水撲下臉，先把迦樓羅教授的心法運行一遍，感覺心中躁動不安稍稍緩解卻自歡喜，又把三十二相易筋經演練一遍才出門。
黃藥師見卓雲雖然難掩疲態，精神卻還算健旺微微欣喜：小雲兒，你可有什麼不妥？
卓雲微微點頭，臉上還有些不適：先生，不必擔心我。這些事情總要遇到的，現在先接觸一番也不算壞。
黃藥師仔細看看他，見沒有什麼太大不對也就微微放心：那咱們且先吃些東西，等著封兄醒過來。
卓雲點頭自無不可，兩人叫些東西一邊吃喝，一邊等著封蕪醒來。席間卓雲問起封蕪之事，黃藥師也不隱瞞簡單介紹一番。原來這封蕪是黃藥師在瘦西湖二十四橋相遇，兩人一見如故相處甚歡。
封蕪家學淵源自是博學，詩文學問很有獨到見解，更兼聰慧過人記心極強。他父親不入仕自然是對朝廷大大不滿，與世間的迂夫子可是大大不同。雖不至於像黃老邪一樣憤世嫉俗叱佛罵祖，卻也對朝廷理學等等頗多微詞。
封蕪耳濡目染，自然與父親見解大體相同，這就大大地對黃藥師胃口。且這封蕪於音律一道極精通，黃藥師雖然狂妄卻也大大佩服自稱不如。
黃藥師只以為他是個書生，不過聰明見地不同凡俗而已，卻沒有跟他說過武林中事。封蕪自然也不知道武功是什麼東西，只以為是什麼鍛體法門，不過手腳更加靈便一些，力氣更大一些而已。
至於這世上武功能練到多麼厲害，他是全無概念的。耳中聽得一鱗半爪，也只以為是以訛傳訛，不過是話本小說中的精精兒空空兒那種唬人的東西。
其實他如果知道黃藥師身份，只消開口說得一句，黃藥師自然能為他打理好一切，全然不用熬盡心力地去籌謀布局。只是黃藥師怕他捲入江湖紛爭，只跟他說詩文音律，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還是一位武道大家。他無從得知，也就白白費了好幾月的功夫。
封蕪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來，只覺口內焦渴如火灼，頭痛欲裂。他定定神覺得嗓子干啞，還是嘶聲道：水！黃藥師耳目甚靈勝於常人，見狀倒一杯茶上前，遞給他笑道：睡得還好？
封蕪苦笑接過，灌下一氣才道：頭痛的很，以後可不能這麼喝酒了。
回想昨晚的事情，他身子往被子里縮了一縮，略略感受一下沒什麼大礙，看看黃藥師又道：黃兄，你可真是好算計啊！
黃藥師微微笑道：現下心裡可曾舒服一些么？
封蕪舒口氣苦笑：連累你們擔心，這又何苦？不過確實心裡舒服許多，你那個童兒倒是精乖的很啊，倒不像是個小娃娃。
黃藥師打個哈哈道：小雲兒自然是不同尋常，昨晚他守了你一夜，可是辛苦的很呢！卓雲這時候也上前來，又遞過一杯溫茶給封蕪，開口道：封叔叔，您先緩緩精神，不必著急起來。
封蕪心中一暖接過茶杯，看看二人道：黃兄，小雲兒！謝謝你們！
頓一頓封蕪坐起身，微微拱手道：黃兄，某這副樣子失禮得緊，可容我先洗漱一番？
黃藥師和卓雲微微一愣，這就出口攆人？不過想來他是洗漱不願讓別人在身邊，也不算什麼怪癖也就由得他。
黃藥師點點頭領了卓雲出門，卻不回頭道：封兄可要些什麼吃的么？我讓廚下去準備！
封蕪道：隨意就好，黃兄且少待。
黃藥師到了隔壁，坐下隨意喝著茶水等待封蕪。
過了好一會兒，卓雲暗自吐槽女人洗漱也沒這麼麻煩時，封蕪梳洗已畢在外敲門道：黃兄！小弟來了！
卓雲上前趕忙開門，把人迎進來。見封蕪梳洗完，雖然眼裡仍然有些血絲，好歹算是緩過來了。這時候店伴上來早點粥飯，封蕪舉筷吃了幾口也就停下。
卓雲待要勸他多吃些，不至於宿醉傷胃。就聽他道：黃兄，昨日遇上你算是了我一個小小心愿。小雲兒，我這裡還要謝過你昨日看顧之情！
黃藥師微笑頷首道：咱們相交莫逆，這個不必多提。
封蕪看看黃藥師又看看卓雲，伸手從包袱里抽出一個細長布袋遞給黃藥師。黃藥師不解其意，接過布袋抽出來一看，卻是一根翠綠欲滴，通體溫潤晶瑩的玉簫。
黃藥師眉頭一緊，上下打量又摩挲一下，但覺觸手生溫瑩潤無暇，知道這簫乃是一整根玉石雕刻而成，其貴重稀罕自然是不用多說了。就是能工巧匠費的功夫，損耗的玉料，也不是金銀所能衡量的了的。
就聽封蕪道：黃兄，父母大仇未報，我實不好在此多做逗留。這次出去行事不知吉凶如何，還要看老天爺長不長眼。這支玉簫是我家傳之物，還請待我保管，若僥倖得還小弟自然再來取它。如果不成，那就萬事休提！這簫留與你做個紀念。還請黃兄大量，莫要怪我！
黃藥師皺眉不語，封蕪已經牽起卓雲小手，卓雲但覺封蕪手掌軟嫩柔若無骨，心中就是一跳。封蕪道：小雲兒，我身無長物，沒什麼好給你，父母家財都已被我這不肖兒變賣。
卓雲連忙寬慰：昨天已經收了封叔叔禮物，怎好讓封叔叔破費！？
封蕪搖頭，從包袱里取出一本線裝書塞到他手道：這書是我對音律一道理解，於琴、簫二道更是寫的詳盡，黃兄眼熱的很我都沒給他瞧一眼，你可不要不當回事隨便就擦了屁股。
說著封蕪二目之中滔滔淚下，喜中帶悲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樣。他知道自己一去多半再無生理，開口道：黃兄雖然與我相交時間不長，卻是一見如故。今日遇上你，也是投緣的很，只是今日之後只怕再無相會之期。
又向黃藥師道：黃兄，我不敢與你二人多相處了，只怕自己會沉迷在此，忘了父母大仇！且容某來生再見了！
黃藥師再也忍受不住哈哈大笑，封蕪呆了一呆見卓雲也是臉色古怪，不由得怒道：黃兄這是何意！
黃藥師笑了好半晌，把玉簫遞迴給他道：這家傳之寶還是你自己留著吧！卓雲也把自己手裡的樂譜遞還給他。
封蕪滿頭霧水不解其意，卓雲取了手帕遞給封蕪輕聲道：封叔叔，您的仇已經報了！昨夜先生出的手！
封蕪莫名道：什麼？我的仇人是黑風山的山賊，黃兄報官了？沒用的！
見二人都是含笑不語，驀地他反應過來，嘴唇顫抖地道：你是說，你去了黑風山？
黃藥師輕輕點頭：不錯！
封蕪道：你殺了那些人？
黃藥師頷首道：一百零三人，無一漏網！輕描淡寫地如同再說殺雞。
卓雲心下打個突兒，跟黃老邪相處久了差點忘了，這是個魔頭啊！看看黃藥師神色倨傲又是佩服艷羨，啥時候自己也能這麼風輕雲淡的裝X？
封蕪面色驚怖，怎麼可能！黃藥師輕輕搖頭，開口讓卓雲出去迴避，自床下取出一個布包打開，封蕪近前一看，不正是那幾個山賊頭領的首級？！
封蕪見這幾個人頭鬚髮皆張瞳孔收縮滿臉的驚懼，顯然生前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怖的事情。其中有一個嘴裡隱隱有綠色滲出，卻是被嚇破了膽。也不知道黃老邪用了什麼手段，能把這幫亡命徒嚇成這樣！
封蕪怔怔看了一會兒，雙目赤紅委頓在地，再也忍受不住大放悲聲，哭得肝腸寸斷。
黃藥師嘆息聲開口：這原來也是黃某的不是，如果當初你留下訊息說明，須等不得幾個月才得報大仇。
卓雲在屋外，心中默念：我不害怕，幾個人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