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情癡魔癡總是癡(3)
四人雇船渡過風陵渡,滔滔流水中,風清揚略微平靜下來,見方證寡言少語,行不逾矩,正是他最討厭的道學氣,遂道:“方證,你聽過小和尚和老虎的故事嗎?”
方生忙道:“沒聽過,公子給我們講講吧。”
方證顯是聽過,不由得臉紅起來。
秋夢笑道:“公子,你別捉弄他們了。”
方生忙不迭縮身回去,唯恐再上風清揚的大當。
風清揚倒不好意思講出來了,出神須臾,忽然望著秋夢歎道:“老虎可畏,可畏!”
秋夢暈紅雙頰,轉過頭去,方證來個聽而不聞,觀心入靜,方生卻大是不解。
不知風清揚武功之高何以會怕老虎?
更不明白秋姐姐為什麽會臉紅,大睜著雙眼,張口結舌,直感匪夷所思。
四人一路急行,翌日午時已至澠池地界,忽聽前麵一段狹仄的山路中呼鬥之聲甚急。
風清揚遊目四顧,卻隻有這一條通道,他急欲得知師父的消息,雅不願於途中生出事端,耽延行程,事逼無奈,也隻有挺身而出了。回身對三人道:“待會兒若有爭鬥,切不可離我左右。”
三人皆應喏,方生分外激動,一路上,他向風清揚討教了許多武學上的質疑,風清揚自是應答如流,略無滯澀,方生聽得如癡如醉,自感得益匪淺,益發把風清揚視作天人。
想到一會兒或許能看到風清揚施展武功的絕世風采,血都要沸了。
登上山路,耳旁聽得鬆濤如海,走在鬆軟的土地上,竟有如同水上踏波之感。
風清揚掣劍在手,以防山路兩側猝然的狙擊,前麵金鐵鏗鏘之聲愈加響亮。
隻聽得“當”的一聲,一物破空飛至,風清揚劍尖一抖,將來物震飛,五指一顫,暗下讚道:“好腕力。”
揚聲道:“哪位朋友如此相戲?”
當世之上在暗器上附有如此沉猛力道的暗器名家著實不多,而功力到此境界絕不會暗中傷人,是以風清揚以為是哪位故交的惡作劇。
孰料無人應答,嗖嗖嗖幾枚暗器飛出,有鐵蒺藜、梅花鏢、袖箭,尤以鐵蒺藜為多。
風清揚一一將之震飛,喝道:“唐門哪位高手在此,風清揚請教。”
此語一出,狹穀內“啊、啊”幾聲,金鐵交鳴之聲立時止歇,也不再有暗器飛出。
風清揚趁機衝進穀內,卻見有四人神色驚慌地望著他,果然是舊相識,原來是金銀、猿魔大戰慕容家的柯叔與桑二娘。
金猿神魔搔搔頭皮,尷尬道:“風公子,不是我們兄弟不盡力,實在是點子有些紮手。”
風清揚未加理會,看見二娘手中仍扣著兩枚鐵蒺藜,疑竇頓生,近前幾步道:“芳駕可是姓唐?”
桑二娘猝然間麵容峻變,猶如當胸挨了一記重擊,退後一步靠在穀壁上,冷冷道:“在下姓桑,五族之內沒有姓唐的人。”
風清揚武功不敢稱第一,於這辨析武林各家門派的功夫招式卻最為高明,便如一位美食家,隻消嚐一口菜肴,便能說出是何物所烹,火候老嫩,調料品類多寡,厘毫不爽,任你怎的將菜肴倒爛以圖掩飾,亦屬無用。
風清揚一接暗器,立時便知是出自唐門高手,因他與唐門素無瓜葛,是以料不準對方是敵是友,隻將之震飛,沒用慕容雪的“鬥轉星移”神功反施回去。
他一見桑二娘便即了然,手法確然精妙,但內力尚未臻化境,而是金銀二猿魔撥開時增加了力道,然則暗器上的基本力道依然清晰可辨。
風清揚原不過納罕,桑二娘不過是慕容家的女管家,與她出身唐門忒不相稱,方始出言質詢。
待見桑二娘狡辯的神情,疑慮愈深,不知是慕容老莊主網羅了這位唐門高手,還是她設法打入慕容家作臥底,抑或是做下不能在唐門安身的事,以致托庇於慕容老莊主的威名下,他思來想去,本欲窮追到底,然則一想到她與慕容雪之間淵源甚深,委實不願傷了和氣。
沉吟有頃,冷笑道:“在下不管你姓桑還是姓唐,隻想知道一件事,你對雪兒有沒有歹意?若不實言相告,莫怪我劍下無情。”
桑二娘冷哼道:“雪兒是我一手帶大的,我們名雖主仆,就跟母女一樣,我對她有甚歹意……”
風清揚身影暴起,一劍已然遞到她頷下,劍芒閃爍,刺得桑二娘說不下去。
柯叔關心情切,飛身來救,一掌甫出,已知不及,登時駭得魂飛天外。
風清揚劍式一收,飄然退後,沉聲道:“在下無意得罪,隻是想讓兩位知道,若不如實相告,今日決逃不出在下的劍底。
“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你們有詐,決不能看著雪兒落在你們手中。”
桑二娘怒道:“你讓我說什麽,雪兒還不是讓你害的……”
風清揚劍尖前遞,厲聲道:“我不想盤你的老底,你也少亂攪和,我自己的過錯我自己補償。
“我要你憑你手中的暗青子起誓,對雪兒有無歹意。”
柯叔怒道:“風清揚,你欺人太甚,我們夫妻與你拚了。”
張乘風挺棍欲上,怪笑道:“小輩,恁的張狂。風公子,給我們兄弟一炷香時間,若料理不了他們,我們兄弟自尋了斷。”
風清揚怒道:“你們兩個滾得遠遠的,莫讓我再看見你們。”
張氏兄弟不虞拍到馬腿上,大是尷尬,紅臉的更紅,白臉的更白,但見風清揚眼中暴射出的殺氣,知道他殺機已動,忙不迭攀岩爬壁,片刻間已然登上穀頂,倉皇逃去。
風清揚緩緩道:“柯叔、二娘,我敬你們是長輩,不管你們身世如何。
“我無意過問,但我不能不為雪兒著想,決不能放任兩個令我疑心的人朝夕在她身邊。
“兩位是老江湖了,或許有不願人知的身世,我尊重你們的隱私,但兩位必須憑手中利器起誓。”
柯叔和桑二娘對視須臾,柯叔緩緩搖了搖頭,似是有極難於言明的心事。
風清揚冷冷道:“柯叔,何必執拗如此,我若想逼出你的武功家數是輕而易舉。
“二娘若是強辯,我可以擒你到唐門一辨真偽。
“咱們是清水下雜麵,你吃我看見,彼此心裏有數,千萬別裝糊塗。
“扯著人影子作戲,好歹別戳破了這層紙。”
柯叔雙手一攤道:“我們對雪兒如何?
“天知,地知,慕容莊主知,慕容家上下尊卑均知,我們沒甚可說的,你動手吧。”
風清揚麵上殺機愈盛,冷冷道:“柯叔是真不給麵子,那我寧可錯殺於前,決不貽患將來,請亮出你的紫金三十六式吧。”
柯叔陡然一震,失聲道:“你怎麽知道?”
風清揚冷笑道:“看你的手掌便猜得出,你家慕容老先生麾下能人奇士多多。
“無足為奇,但唐門好手絕無甘為人廝仆之理。
“若非看到二娘的身手,我真要縱虎為患了,柯叔何不三思?”
桑二娘嘶聲道:“魔鬼,你簡直不是人,你既然知道了,還逼我們說甚麽?”
風清揚道:“我隻是知道你們的出身門派,卻不知你們這麽做動機何在。
“倘若威脅不到雪兒,我樂得任你們逍遙,雪兒視你們如父如母,我不願失手傷了她的心。”
柯叔和桑二娘聳然動容,柯叔道:“我們說你能相信嗎?”
風清揚道:“不能,必須按我所說的起誓。”
桑二娘道:“我們隨便起個誓你就相信嗎?”
風清揚冷笑道:“旁人的誓可以不信,可唐門和紫金門的誓我信,沒人敢拿這種誓言作戲。”
柯叔和桑二娘汗如雨下,幾欲虛脫,萬沒想到風清揚招子恁的毒,一眼便覷破他們的底蘊,這誓本來寧死也不肯立的,卻怕風清揚將他們擒回本門,一旦敗露,當真要求生不得,求死無門了。
二人低聲發了幾句誓言,遠在身後的秋夢三人片言未聞,三人均被風清揚凜凜神威懾住了。
風清揚收劍入鞘,一揖到地,道:“多有得罪,賢伉儷的動機我遲早會查個明明白白。
“望你們好生看待雪兒,慕容家若有個風吹草動,我管教你們應誓。”
柯叔和桑二娘神色怨毒之至,卻懾於風清揚的神威,不敢發作,兩人麵色灰敗地走出穀去,蹣跚步履,仿佛刹那間老了二十年。
風清揚心懷隱憂,若非曾見到慕容雪與這二人家人般的親熱情景,被他窺破這天大的破綻,絕不容這二人活出穀去,當下心意已決,一俟送秋夢回到家中,自己便當明查暗訪,定要弄個水落石出。
行出狹穀,視野豁然開闊,清風入懷,殊足暢意。
風清揚趕路心切,以他的輕功,此時早到少林了,可帶著這三人委實心焦,是以三餐外便是行路,走上大半天,秋夢便已嬌喘籲籲,卻不肯出聲。
風清揚見狀隻得放棄急行的計劃,眼見已是暮夜時分,前後左右卻找不到住宿之所,大是躊躇。
其時已是仲秋時節,白天倒是涼爽舒適,一入中夜,卻是風寒露重。
風清揚內功精湛,於體外寒暑冷熱均能適應,兩位小和尚練的是正宗少林功夫,倒也挺得住,隻是秋夢內力太差,露宿荒野怕不適應,萬一有個寒風體熱,頭疼身痛的反要耽誤了。
一邊緩行,一邊思索,但見夜色愈深,周遭俱是野草荒田,連個遮風的地方都沒有,不禁暗自埋怨自己,不該隻顧行路,卻忘了照顧秋夢。
正自怨自艾間,忽見遠處似有燈火閃爍,心下大喜,笑道:
“天無絕人之路,前麵似乎有人家,我們前去借個宿吧。”
秋夢三人自唯他馬首是瞻,兩日來的奔波也使三人疲憊不堪,聽到有人家,均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向前趕去。
到得近前,風清揚微感失望,原來隻是幾間竹籬茅廬,搭得甚是簡陋。
風清揚走進屋子,欲尋主人借宿,忽然感到茅屋四周並沒有人,當即怔住了。
他運起功力,繞室疾走,察查周遭,寂無人跡,可室內一燈卻是誰點的?
秋夢猛然道:“公子,有甚不妥嗎?”
風清揚笑道:“沒事,我隻是納悶這屋主人哪去了,這燈倒似專為我們點的。”
秋夢聞言便知其意,忙道:“那我們換個地方吧,可別稀裏糊塗著了人家的道兒。”
風清揚擺手道:“不必,也或是這屋主人有急事離去,忘了滅燈。
“一路上設伏之處盡多,何必選擇這處高崗,就算有人有心如此,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的胃口。”
方生笑道:“這是,敢對風公子設圈套,還不是壽星佬吃砒霜,嫌命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