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判若兩人
這廂驚喜雖來的遲些，但好在依然是個令人歡快的驚喜。
白枍神的記憶雖有所偏差，但畢竟藏在心底那股情意從未曾改變。
白仙檸以為，他若當真將那上萬年曆經滄桑的苦楚忘個乾淨，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一手攬住她的腰枝，另一隻手粗粗佛過她盈盈的眉眼，眼中情意千山萬水，如是少年初嘗情滋味，三分魅惑，三分理性，亦有四分難言的衝動，堪堪是這四分深沉的衝動險將她淹沒在唇齒相依的眩暈中，瞬時將這天地間的孰事孰物遺忘在了腦後。
幸而頭腦間還餘下一絲清明，驀然聽見林間啪嗒一聲碗沿撞擊的脆響，白仙檸抖了抖身體，唇角自他唇畔脫離開來，低低喘息兩聲，眼風裡掃見林間隱隱卓卓，透過綠葉間隙，似有個穿黃裙的女子投來一道滾滾怒目，掩面奔了。
白仙檸從他身上跳下來，方才激情四射，待理智回攏，面上一層紅暈如鴿血般艷麗，整整衣袖走出仙草林，但見外圍靈石鋪就的小路上灑著半盅蛤蜊菌菇湯。
單是憑藉半股散出的濃香味，也知那人廚藝確比她不知精進多少，誠然再精進的廚藝，也抵消不掉她心底湧上來的那股失望。
她一生研究過三百六十六味丹方，數千藥方，精研成果或記錄在牛皮紙上，或書寫在錦帛上，或文印在竹簡上，均分門別類放在木匣里鎖著，收藏的妥妥貼帖，平日里絕不允許旁人隨意觸碰。
便是她親弟弟幽郁，偶爾想要借閱她的真跡，也要偷偷摸摸以手抄本重描，倘若被她發現，定要掀起一股狂風暴浪，她對自己的私有物品有絕對的主權掌控意識，受往日習性影響，她確然有個不倫不類，不招人待見的毛病。
瞧見她起個大早炮製好的蘑菇蛤蜊被旁人借花獻佛，弄巧成拙糟蹋了去，心裡不免灼燒，畢竟這碗湯羹她是準備煮給白枍神喝的，確然以她的廚藝，便是煮出來，味道也十有八九不如意，但畢竟是她付出的一番心血，眼下心血被毀，不可謂不嘆息。
白枍神自身後緩步走來，在她面前停步，凝神望了望她道：「方才腦中靈光乍閃，我依稀記起你似乎有個怪脾性，不喜旁人擅動你的東西，許是這條規則被你立的明確，儲在我腦海里記的深刻，旁的事卻如一團混沌，思慮再多想不起細節來，你平日里還有什麼需忌諱的，且與我說說，免得往後時不時惹你氣惱」。
白仙檸心裡雖不大順爽，但在白枍神面前卻素來沒脾氣，揚起一絲笑意道：「我平日里應當是個分外好商量的人，唯有這條是個例外，但旁人是旁人，你是你，我對你無所保留，因你從不會惹我氣惱」。
白枍神面露三分悅色，摟摟她單薄的肩頭道：「不論我們先前有沒有成婚，我一刻沒有完全記起你，往日的便不作數，我們需得重新來過，小仙園雖缺乏少些尋常禮制，但你是我白枍神的新娘，我願將世間最好之物都給你，呆會吃罷飯，我們去街市逛逛」。
白仙檸抬起頭惶恐的望著他，從前，從前他亦說過同樣的話，做過同樣的事，他說的成婚是必然要進行之事，但他說的逛逛卻絕不僅僅是逛逛。
如今小仙園沿用的一切用具還是萬餘年前，他與她一併挑選的原材料，皆是經他手所出的一些成品，歷經歲月磨歷，如今確也該添置些新品。只是這個添置過程頗為費神。
費神歸費神，她與他歷經大災大難，萬年艱辛苦楚，方才重生重逢，是該有一場隆重的重賀典禮，因而也未持反對意見。
早餐是辭鵡下廚，唯有幾碟小菜與稀薄的清粥，幸而他廚藝不錯，清淡歸清淡些，吃的還算爽口，虞闌珊稱病不曾與幾人同桌用飯，白仙檸因那碗菌菇蛤蜊湯置氣，也未曾多問她竟忽然得了什麼病。
她置氣也並非全因那碗菌菇湯，一方面是被人擅動了她炮製的食材，擾了她的計劃令她心生不快，她這個說不得是好是壞的習慣實則白枍神也是有同理心的。
因她此種生物將凡事均看做一副未成形的作品，不論成功失敗必要求個結果，這廂突然無故被人阻了，固然可以重來，但已被擾了神，心氣與靈氣鬱結，影響頗重的情況下，絕然再尋不到初時的靈感了。
另一方面那碗湯實則出自辭鵡之手，卻被虞闌珊拿去獻了殷勤，雖未真正獻成殷勤，但那被獻殷勤的人是她白仙檸的男人，她的男人若喝著別的姑娘端來的湯，感受著濃湯味美妾意情深，畫面委實有些不大美麗。
雖世間男子成婚大多不能免俗，甚而妻妾成群這類至高境界已是男子間典型的成功標誌。但她從不曾結出顆博大精深的情懷，自小亦養成個吹毛求疵的脾性，倘若白枍神有那份淺顯歡暢的追求，前一世便不可能再與她瑟瑟和諧。
她以為，唯有情趣相投之人才可共同銘志，然這份志中趣意卻不能與旁人道，更禁不起那不明就裡的第三者時時擾神，她心裡不可謂不介意，倘若這件事不曾發生在她眼皮底下倒也罷了，既發生在她眼皮底下，便不能裝作若無其事，任它隨風飄去。
白枍神早年會戰時曾告誡御下眾官說，倘若遇見的是件不尋常的事，愈微乎其微，無跡可尋，愈得洞若觀火，一時疲懶大意終會釀成不可補救的大禍，她對這句話深以為然。
虞闌珊先是激的白枍神昏迷，繼而妄動了她的食材，繼而覬覦她的男人，此三件事並做一件事，雖未釀成大禍，卻已教人不能一笑而過。
醫仙府的禁忌當年是她親自立下的，雖今日的事相比盜葯那件事未釀成實質後果，但也屬於作惡未遂，即便今日白枍神並未與她相認，她也是要將這小仙園的規矩重新立一立的，免得日後生出大事來，痛悔晚已。
辭鵡被白枍神好一頓教訓，誠惶誠恐的與她賠罪道：「姐姐贖罪，辭鵡不知那蘑菇蛤蜊是您事先炮製好的，闌珊姑娘差我給主人燉湯羹，我便以為那些食材是她所制，怪我沒問清楚，擅作主張將它給燉了，枉費您一片痴意，還請姐姐消消氣，莫放在心上」。
辭鵡是個眉眼活絡的人，說話間給她又端水又遞茶，誠惶誠恐的認了個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面人，她心裡那點的怒氣早已消了大半，但唯恐自己心軟，態度不夠嚴謹，刻意擺出個莊重相道：「廚事雖歸你管控，但需知各項物體應有個具體歸屬，若是摸不準，院里統共就這麼幾人，且要問仔細才好，防患於未然並沒有錯，入口的食物需格外謹慎，亂拿亂放絕非好事，今日事亦怪我未事先跟你交代清楚，你記在心底，往後切勿再犯，另外廚房油膩味重，闌珊那般世家小姐恐不能忍受，日後就別再讓她踏進去了」。
她這一番話說的並不溫婉，頗有幾分嚴厲之色，轉而又與墨藍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你若與虞闌珊關係好，亦是你的自由，我並不阻攔你，但若因什麼事牽連到白枍神，惹得他受到刺激，便是你墨藍的過失，不論你與他前世有什麼淵源，小仙園乃清修之地，容不得半點齷齪行徑，其中規矩想必你十分清楚，倘若再有下次，就請自行離去」。
墨藍岔了岔神，誠然垂目道：「我知道錯了，往後小仙園的事絕不敢再與外人道」。
二人未曾見過白仙檸如此肅穆嚴厲的時候，吃罷飯，垂眉順目的出去了。
白枍神眉眼灼灼湊近她道：「你這副母夜叉的姿態端起來，與平日竟判若兩人」。
白仙檸皺眉苦笑：「你既已將人請了回來，我亦同情她歷年來的遭遇，不曾多說什麼，也並未虧待於她，但確然見不得有人在眼皮底下做出這等蠅營狗苟之事」。畢竟有過舊例，她須得提前防範。
白枍神轉了話題，捏捏她的面頰道：「好了，放輕鬆些，我們該去做些正經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