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大驚大喜
這一路走來,墨藍都不曾表現出與她有半分熟識之態,委實沉得住氣,只是他轉世一事頗為蹊蹺,經她再三詢問,才從他口中得知實情,述來有些繁瑣,卻是件驚奇事。
原來當初墨藍與固沅並未真正轉世,僅是在世間尋了個命格相投,且原魂寂滅的肉身溫養元靈,而墨藍所用的肉身,恰是只化形的公鳳凰,這隻公鳳凰是他早年得的一個機緣,當年公鳳凰靈體寂滅后,墨藍便將他的肉身以仙法祭養,多年來保存的完好無損,因而此番渡劫恰逢用在了實處,卻有一樣麻煩,便是如今的墨藍實則是個男身女命之體。
莫怪乎他清麗脫俗的審美水準,切實有不可腹誹的緣由。
白仙檸琢磨半晌,適才想明白,墨藍與胖丁既然都保留著前世的記憶,恐那珠璣仙草並非是什麼祖傳仙草,而是墨藍自避睹秘境所得,那滿山的信徒也並非是信徒,而是他分佈在九州的探子,專為探聽白枍神的消息而去,如此有償往來,助人實現個把願望,對他來說屬實不是什麼難事。
墨藍將這件事安排的巧妙,虧的她一路戰戰兢兢暗藏心思,生怕驚跑這隻稀世罕絕的鳳凰,忍得萬分悲苦。
她與墨藍相談甚歡,一時間忘卻二人還停在花樓門口,遠遠便聽得鴇母一聲斷喝:「官爺,就是他們二位,在我玉容樓尋畔滋事,打傷我樓里的客人,驚擾到各位姑娘大爺們,委實是潑皮般的無賴……」。
白仙檸愕然回神,感情在不知不覺間,那鴇母早已偷偷報了官差,她與墨藍如同兩個傻子般站在原地,等那官差近到跟前方才警覺過來,幸得墨藍術法了得,掐個訣拽著她一道遁了。
她原還惦記玉容樓里那位頗似虞闌珊的女子,本想再去找找,眼下情形卻只聽來陣陣驚怪的呼喊聲自耳風裡弱下去,恐一眾凡人已被墨藍的逃遁術折服,為表虔誠,不暈五日,也要暈個三日,醒來再五迷三道的將這件事宣揚個把月方才能罷休。
白仙檸的藥材被毀,只得再去藥材市場重新挑揀一番,待打包好配藥,又過去個把時辰,若是她不走錯路,不進那花樓,不惹出事端,這個把時辰,應是守在她心心念念的人身邊才對,因而,多耽誤的個把時辰,令她很是介懷。
出皇城往南十幾里開外的南山竹林,徒步需半日腳程,幸得有墨藍載她,不過略微震震翅膀,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不日前才下過一場雨,竹林深處尚有些潮濕,沿途走過山前那條晶石鋪就的小路,遠遠就看見胖丁立在小仙園入口處觀望。
有些時日沒見,它那陽光下白燦燦的毛髮似有些萎靡不振,瞪著雙毫無波瀾的綠眼珠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忽的抖抖身子,精神煥發的衝過來道:「我的老天爺,你終於回來了」。
白仙檸聽得它一驚一乍,再聯想到她走前遇見守在竹林里的翟赴,不知他當時中毒深不深,有沒有再折返回來尋事,心裡不由緊了緊,慌亂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胖丁道:「有我在,自然不會出什麼事,我擔心的是你,你竟然能活著回來,委實是個奇迹,難道是主人留在蓮花印牌里的靈身一路護著你?」
白仙檸愣了愣,那塊蓮花印牌她雖貼身帶著,但至始至終寂靜的很,不曾有他醒來的跡象,不由喟嘆一聲,搖搖頭道:「此番出行,需得感謝墨藍幫助」。
胖丁適才注意到她旁邊還站著個人,愣神瞅了半晌,方才沉悶的憋出一句話:「墨藍,你終於死回來了」。
墨藍斜著身體俯睨它,調侃道:「固沅,沒想到呀,沒想到,你竟變作這麼一隻軟萌可愛的小東西」。
兩個一見面就互相掐起來。
沉寂多日的小仙園終於迎來了久違的熱鬧,連帶黃昏的日頭也跟著柔和了幾度,鋪灑的這片地界美輪美奐。
白仙檸正當感慨間,忽察覺身後似乎有道冷颼颼的目光注視著她,待她轉頭望過去,卻見竹林深處和風徐徐,並無異常。
白枍神曾在外圍布了隱世陣,便是翟赴當日也只能在山腳下圍堵她,若非有人引薦,絕然不會有人誤闖進來,想來是她近日精神緊張,感覺偏頗也說不準,因心間時時惦記白枍神,也未曾細思,轉身與胖丁墨藍同道回去了。
別離半月有餘,小仙園仍是舊日光景,白枍神仍舊躺在床上,小童將他照顧的很好,髮絲整潔,沒胖一分,也沒瘦一分,面色既不紅潤也不蒼白,想來他的元神近日並無波動。
往常他那把從不離身的赤神劍正孤零零擺在床頭,與他那般靜謐姿態相得益彰。
白仙檸懷揣著三分心酸,三分難言的喜悅,四分濃烈的思念,坐在床頭撫觸他的眼角,柔聲道:「阿白,我終於回來了,我們別後正巧十五日餘十五個時辰,你這些時日有沒有想我?」
她喋喋不休與他念叨一路上的見聞,從逍遙州說到楓玥皇城,從避睹秘境說到那口紋龍神鼎,末了,抬手拭去不自覺溢出的淚水道:「你猜,我把誰帶回來了?」
她兀自輕笑,握著他的手道:「似你這般聰明,定是猜到了,你且再忍耐些時日,待我煉成修神丹,與那鳳血調劑,你便很快就能醒來了」。
她在房間里守了半日,想著他日常寂寞,與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再著早已控制不住情緒的墨藍前去訴了番久別的情懷,眼下光景,她得按耐住情緒,努力調整出個絕佳的煉丹心態來。
小仙園有了人氣,自然跟著多了幾分喜氣,有墨藍跟胖丁護法,她很是放心,去看望過祖母,確保沒什麼突髮狀況發生,便進了煉丹室。
煉丹室擺放著各式丹爐,皆是白枍神早期收集來專項專用的一些上乘品,他素來是個全才,天文地理,醫丹術法,佛道法理,無一不精,無一不通,因而所需的丹爐十分齊全,省去她許多麻煩。
煉丹一事,講的是個耐力,丹爐陣紋不同,煉化出的丹藥功效也有所不同,並非陣紋等級越高,煉製的丹藥級別就越高,實際上還要看鑄爐的材質與靈草相融度有多高,其中講究頗多,委實是件麻煩事。
幸而是件白仙檸癖好的麻煩事,上一世她在丹藥方面頗有些造詣,倘若是個無所長處的,見今便是墨藍帶回珠璣仙草,恐怕也只能束手無策。
她從裡面選出一口鈺璽鼎,鈺璽鼎可謂是件高級煉丹爐,手藝略低一籌便用不得當,珠璣仙草唯有一珠,是個比神仙還要稀奇的物種,她此前也並未有機會煉製修神丹,這廂卻容不得半分閃失,且修神丹共需七顆,少一顆都得前功盡棄,除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還要有十二分的細心,乃是個吹毛求疵的仔細活。
將丹爐里裡外外仔細檢查一遍,她這才把事先準備好的材料放進爐內仔細碼好,放足八十一味輔葯,最後才將珠璣仙草擺放進去,蓋上鼎蓋,揮指輕彈,丹爐發出聲空靈悅耳的回聲,她頗覺滿意。
彈指的功力是為凝聚靈力,輕則無序,重則神散,她每個環節都操作的小心謹慎,確保無恙,方才將靈力緩緩引渡上來。
練丹比製藥難便難在需要源源不斷的靈氣輸入,倘若靈力不穩固,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成丹率,她天生就有煉製丹藥的醇厚靈力,只是這股力量她也未曾仔細研究,衍生不出個別的用途,研葯倒是分外方便。
此番她往爐鼎里傳送靈氣時,明顯覺出周身的靈力比前世更為濃郁幾分,所過經絡如久旱逢甘露,五臟通透,四肢舒暢,應付這種高階丹藥,竟覺十分輕鬆。
煉製修神丹,整整七十二個時辰,過程遠比她想象中要順利許多。
聽得爐鼎蜂鳴一聲,方才彈指收功,近前打開丹爐,裡面赫然躺著九枚紋理清晰,通體瑩潤的極品修神丹。
白仙檸驚喜異常,周身的疲憊感瞬時一掃而空,這顆滿級的珠璣仙草,她竟一鼓作氣煉出九顆來,實為不易。當下如獲至寶的將一顆顆圓潤可愛的丹藥收進藥瓶里,待打開煉丹室的大門時,暖洋洋的日頭照在身上,心底登時升出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煉好修神丹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需每七日一碗鳳血配著,每七日再服一顆修神丹,如此連續調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算是大功告成。
墨藍對她的操作自是極力配合,鳳血是個金貴的寶物,縱然他在取血期間昏倒過幾次,卻終是咬牙挺過來了。
白仙檸深為感動,連日趕製出一些補血溶液,一日三餐換著花樣給墨藍調補身體,如此一番精心照顧,這才稍稍能緩解他身體上的痛苦。
時至七七四十九日夜裡,最終是將這件痛苦且煎熬的修神周期給圓滿完成了。
眼見白枍神面色日漸紅潤,周身仙澤亦愈加穩固,她正待鬆氣的檔口,卻突然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起因是小童在後山抓到只白毛鴿子,將它給燉出個味美至鮮的湯羹,興奮的端來喂白枍神喝了下去。
彼時,白仙檸累竭睏乏,趴在椅子前眯了會覺,醒來就見小童咂著嘴唇,滿目期待的凝望著白枍神,手裡還端著那碗露出半截碎骨的鴿子肉,約是渴望這盅美美的湯羹能將他美上一美,說不準在夢裡美著美著就醒來了。
怎料沒等來白枍神美醒,等來的卻是鴿子湯與修神丹相生相剋起了衝突,眼見他全身浮腫的似個豬頭,一張神鑄容顏硬生生被毀了個天翻地覆,登時驚壞了一旁懵懂醒來的白仙檸。
修神丹是作用於元神的一味極品葯,期間斷然不能與其他藥物同服,白仙檸饒是醫仙再生,卻也不敢再貿然給他用藥,只得巴巴乾等著,小心謹慎守在床邊伺候著,他油亮亮的皮膚注的滿是血氣,怕是輕輕一碰就會被戳出個血窟窿,看著甚是嚇人。
幸得白枍神如今修得是個神鑄體質,挨上三五日總算是挺過去了,辛未鑄成大錯,只是這段特殊期間,鴿子湯與他的神體已形成對抗之勢,日後卻是再也碰不得了。
那小童自責不已。再送來吃食都要經由白仙檸確認無恙,方才敢給他服下。如此日復一日過了倆月有餘,直到九九重陽節那日晨起,白仙檸正當用手帕給他擦拭面頰時,忽見他那雙如同蝴蝶般的睫毛撲棱了兩下,黑瞳微微眨動兩下,平靜無波的將她望著,那廂姿態委實迷人的很。
白仙檸持帕子的手腕一松,那條白帕子跌落在棉被上,怔怔的望著他。
墨藍前日還特地提醒過她:「倘若主人醒來,你切要剋制情緒,若因驚喜過度,再變成個傻子可就熱鬧了」。
怎知說醒他就醒了。
不知是她沉眠了萬年,亦或是經幽冥域別後的十年,讓她心底那道情愫越加複雜,這廂忽的見他活生生出現在面前,一時間腦海里似有股洶湧江水奔騰不止,渾身上下仿似被開水燙熟般灼熱難當,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真就應了墨藍那句提點。
正當她神魂險些被驚喜震碎時,眼風裡瞧見他那道平緩的目光終是有了些焦距,忽地坐起身,皺眉望著她道:「你是誰?」
白仙檸驚詫的瞪大眼睛,她腦海里那股波濤洶湧,湍急奔流的泛濫情思,登時被他這句話給抽了個乾乾淨淨,半滴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