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恩深義重
萬餘年前，當她還是幽夢時，曾有過多年赤腳行醫的經歷。
彼時幽郁尚還在世，她姐弟二人自幼父母早逝，醫術雖有賴於祖傳，但因無人教授，多是她自悟自研自得，早期去過不少山川秘境，辨味識葯，醫德仗義，方逐步成就她一世大醫名氣。諸如瞻前顧後，悲天憫人之事，從不曾有功夫將它形跡於心。
白仙檸縱然心中悲情甚重，但以為自己身為醫者，普天之下人皆共情，她最該有安神定志的態度，因而並未任由自己被情緒左右，神志極快的恢復了冷靜。
她近日守在身邊照料他時，腦海里已反覆將這件事做了番理性判斷。
白枍神乃洪荒時代天地靈氣孕育而生的仙者，他的修為已達大光明境。今朝的三界有諸神坐鎮，轄管嚴明，已非往昔混亂時可比，見今神域勢強，各界基本太平，即便偶有戰事也無法動搖其根本，若非遇上量世劫，他自可以做個壽運無疆的逍遙神仙。
想自己與他生來就有天差地別的差距，她不過是虛浮中一游蟻爾，縱有些醫術傍身，終脫不開生老病死六道輪迴這一道坎，她與他相愛，本就有違天道，他大可以沉睡千年萬年，醒來繼續做他的大羅神仙，可屆時，自己又身在何處？
在這件事情上，她等不得，也不能等。思量他乃聖體之身，一般的溫補法子都是針對尋常體質，對他並無作用，若想讓他儘快蘇醒，必須取一味九級珠璣仙草並鳳血入葯，對症治療方能奏效。
倘若她能得來這兩味主葯，再配以九九八十一味輔葯，倒是有機會煉製成修神丹，每七日一服，連服七七四十九日，或能助他蘇醒過來。只是這法子說來容易，做來卻是難入登天。
因那珠璣仙草乃是生在無垠水中的絕跡葯植，別說九級，便是一級仙草在世間也無跡可尋，更遑論那傳說中的鳳血。可這件事雖說難如登天，恐她卻別無它法。
她重生一遭不容易，倘若畢生連互訴衷腸這一小小願望都不能實現，那他將自己從魂飛魄散中拉扯回來，委實太冤屈。
她不甘心與他做一對苦命鴛鴦。暗下決心，為使他能早日醒來，便是再艱辛，她也定要去嘗試尋回珠璣仙草與鳳血，不過若想有計劃的實施這件事，她還需想出個具體眉目。
第三日晨，正當她給白枍神梳理墨發之際，胖丁搖搖晃晃的自門口走進來，吞吐道：「我擔心你承受不住這麼大打擊，其實還有件事沒敢告訴你」。
白仙檸手上梳理的動作頓了頓，緩緩回頭道：「胖丁，你可曾聽說過，那官場上行刑的犯人，被一刀砍了頭倒也痛快，最怕一刀刀凌遲的極刑，以意志量刑，可謂殘忍。醫者意也，他的病情，我心中有數，有什麼事你只管說清楚」。
她滿心以為，胖丁所說，都是關於白枍神的事，單看它那副與平日里大徑相庭的態度，其實已經能猜到幾分不妙。不過是前世練就的一顆從容心，容不得她在這節骨眼上肆意放縱自己。
胖丁一再猶豫，半晌才道：「並非是主人的事」。
頓了兩頓，心虛的望了望她又道：「你身體適才復原，讓你承受雙重打擊，我也是悲從中來，但不與你說，你內心必定要恨我一輩子，思慮再三，長痛不如短痛，興許你能有辦法也說不定」。
白仙檸眉頭皺的越發深沉，道：「你說」。
胖丁嘆息道：「主人當初離開幽冥域，其實並不完全是為追捕冷幽王，還記得我當年與你說起過，他曾在魔湖海眼中置下過一枚御海靈石……」。
身姿靈活的跳進她懷裡，爪子搭在她胳膊上做安撫狀道：「此前有這枚靈石鎮壓，方才換得魔湖島一方太平，但就在十年前，這枚靈石突然被盜，致魔湖島一夜間被巨浪吞沒，四大海域均被牽連的損失慘重，醫仙家族與你淵源頗深，萬年前主人將你的一縷陽魂置於仙凝丹中，萬年來凝結四方靈氣方得以化作仙胎重生於世，醫仙家族歷代守護仙凝丹，委實對你恩深義重」。
白仙檸身體僵了僵，定定提醒它道：「你且說重點」。
十年間，乃至萬年前後的大事小情豈非一朝一夕幾句話能說的清楚，以胖丁的腦容量，集來這些信息不容易，自要件件不差，時時記在心頭，捋了捋思路，長話短說道：「主人在十年前已感應到御海靈石有異動，這才借著冷幽王一事返回魔湖島去救人，不過……他卻是晚了一步，後來雖將那海眼重新鎮住了，但醫仙她老人家卻因守護密室那些醫典古籍受了重傷，如今就在小仙園療養！」
「……」。
白仙檸時常覺得，人的一顆心委實強悍，天塌地陷，尚能堅強如斯，卻在猝不及防間，崩於無形中。
不論是前世還是今世，她以為，自己素來不算是個情感豐富的人，時常以肅靜，冷靜自持，便是心中有情也通常藏匿在極深處，她真正能放在心坎上惦記的人，除了白枍神，便唯有祖母了。
當下撇下木梳與胖丁，一路極奔往院里跑。適才跑出院子，猛的撞見院里照應的小仙童推著個木製的輪椅迎面走來，背後是一顆盛開正艷的鳳凰樹，一朵兩朵火紅的鳳葉落下來，飄飄然落在端坐在輪椅上的人幽綠衣襟上，那輪椅上坐著的人，堪堪正是闊別十年之久的祖母。
相較於十年前，她老人家形容消瘦許多，如霜的銀髮更密織幾分，眼窩看上去更為深陷，無神空洞的望著前方，輪椅載著她近到面前，她老人家竟連瞧也沒瞧自己一眼。
院里照看的小仙童她是認識的，名叫辭鵡，名字雖起的柔美了一些，卻實打實是個漂亮小夥子，如今看上去也不過二十齣頭的模樣。
辭鵡也是白枍神早年收養的一隻飛獸，原形生的與鸚鵡有幾分類似，卻比鸚鵡兇猛高大漂亮許多，化形的模樣更是唇紅齒白的，早年尾隨在她身後姐姐長姐姐短的纏著她學醫，自伐魔戰爭爆發后，白枍神便在南山竹林布了隱世陣，只留辭鵡留守，自己則隨他去了魔湖島避難。
此番生離死別萬年光景，辭鵡見了她激動的無以復加，眼淚簌簌往下落，語無倫次道：「姐姐，你終於回來了，他們說你……我不信」。抹抹眼淚又道：「姐姐福大命大，定會平安無事」。
白仙檸對這一聲姐姐十分受用。自幽郁赴地府當了冥皇主，她一度也十分傷神過，早年與辭鵡相處極為融洽，心裡一直將他當做親弟弟般看待。
一番細問，辭鵡不敢隱瞞，如實告知她道：「老夫人十年前曾被斷石砸傷經脈致身體癱瘓，后因溺水傷了腦部，聲道與耳膜也被震傷了，眼睛乃是併發症，數症病發，實為棘手。我曾嘗試著用姐姐早年傳授的醫術來為老夫人調病，奈何老夫人年事已高，普通葯植無甚效果，仙草仙植但求一股純粹恆定的靈力加持方能好轉，對修為要求頗高，但因主人被牽制多年未曾歸來，近期他又傷了元神，老夫人的病便被耽擱了。姐姐雖醫術高明，可如今想要讓老夫人完全復原恐也頗有難度」。
白仙檸晃了晃神，覺得眼前有些視物不清，一股黑暗壓來，她身體顫了兩顫，幸虧辭鵡及時扶了她一把，這才堪堪站穩，勉強穩住心神道：「我知道了」。
她覺得心裡緊嗖嗖的，一口氣提不起來，也落不下去，便是時常在睡夢中也是驚厥不止。
她前世雖是醫仙始祖，雖說醫道同源，但她從醫多年，醫丹修得已有九分精進，卻從不曾修過玄道術，這件事委實有些棘手。
祖母乃凡體之身，生老病死本是自然之理，如今錯過最佳救治時機，等同於希望渺茫，且她沒有修為加持，便沒辦法為她老人家煉製出有逆生理構造的強效葯，簡單來說，短期內確無甚好辦法讓她的病情好轉起來，除非白枍神蘇醒后再做具體打算。
如此一來，尋找珠璣仙草與鳳血一事變得迫在眉睫，她必須要儘快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