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章 陳年舊事
白仙檸時年一十八歲,據白枍神當初所說,最遲要在她十八歲生辰前,將她的三道魂魄合併歸一,此間術法務必要在千層寒室內實展。
卻在這節骨眼上,她受的陰氣侵襲,趕上情緒激動暈過去了。
昏沉中,做了個夢,天地白茫茫一片,沒有南北東西之分,好似個混沌初開的景象,唯她頭頂處灑下一道金光,那光芒滾燙而熾烈,流沙般鋪泄下來,似有千萬斤重量驀然穿透過她的身體,神識中有一股記憶在緩緩覺醒,思覺一重晃過一重,無數畫面飛快的佔滿腦海。
似夢非醒間,她看到一個身穿碧色衣裳的女子穿梭在懸崖峭壁中,懸崖下是萬丈黑洞,距她不遠處,生著朵雪色蓮花,就在女子伸手將要觸到雪蓮時,踩在腳下的碎石忽然斷裂,她的身體快速墜落下去。
風聲呼嘯中,忽得一雙溫暖的手攬在她腰間,掌風帶起一股勁力,托著她徐徐上升,那人五官如畫作成,瀑布般的長發如化開的稠墨,低頭間與她的髮絲纏做一處,被迫撞上他一雙深沉冷靜的眉眼。
她從驚嚇中回過神,忙著解開他的髮絲,手下一松一愣怔,身體往後揚去,心裡打了個突,驀然攀住他的脖子,這一撲,卻撲的有些過,鼻尖碰鼻尖,嘴唇碰嘴唇,他的唇柔軟的好似顆棉花糖,身上帶著股淡淡的安神香,這大約做的是個思春的夢,她幽幽想著,夢回時,那景那物竟還是如此真切。
此一事已十分古老,卻根深蒂固的刻在她記憶深處,那是她與白枍神相識之初,她替幽郁採藥從懸崖上跌下去,被逢巧路過的他救下,逢巧成就一段姻緣。
彼時,幽郁借她絹寫的醫理反向推研出一種名叫嗜魔液的怪毒,毒雖研成了,卻不幸在反覆嘗試投放量的過程中將他自己給毒死了,她冒險採的那株雪蓮正是為了起死回生救他性命。
幽郁是個怪人,崇尚形而上的大道宗理,她雖製作出了解開嗜魔液的解藥,奈何卻解不開他的心毒,因他在昏迷期間堅信自己已悟到一種不同尋常的超自然之法,或許是他一直以來追隨的真理,她救不回他,隨他去了。
幽郁去逝后,白枍神便成了她唯一的親人。
他清居在南山竹林深處的一座仙山中,山中有一侍奉仙童,身邊四隻得天地造化孕育而生的靈獸,歲月幽幽,清凈無為。
她二人時常談醫論道、月下小酌、也常各處游山歷水,於平淡中參道悟法,修身塑性。
並非所有的情意都曾轟轟烈烈感天動地,她與白枍神,恰如游魚遇沉池,久處不厭,兩廂情深,婚後感情甚是穩定。
直至和平幾年後,突然有一日,四方妖魔橫行,三界陷入禍亂中,他乃神域天命正主,率諸神應戰前日,在魔湖島另闢出一方凈土,布下三層護島結界,將她與眾族民安置在那裡避難。
此後大約又過了多年,有一日,她得來消息說魔域主翟赴呈遞降書,率殘部退回魔域去了。
彼時,正趕上年節,鵝毛大雪下了三日復三日,她喜不自勝候在魔湖島懸崖旁等候。
那時,她並不曉得魔域主詐降,緊隨其後,神域再發起一場神主易位的內部變革,而引發叛變的主謀,正是白枍神身邊那隻已能化為人形的聖龍獸武奎。
武奎仿了他的親筆信與她看,信中說,伐魔戰畢后,白枍神需得飛升神域,因她只是一介壽命有限的凡體肉身,無法帶她久住神域,且經年與他並肩作戰,建立深厚生死情意的人,乃是大荒八帝之一的女君虞咲舞。他封的神后需得是個於界位社稷有功的正神,落筆言說對不起她云云。
武奎見她傷神,沉著的給她分析說:「其實,你不必太在意這件事,主人他乃終結洪荒亂世的天命之人,這一天或早或晚都會來臨,若說他為什麼偏偏選中你,或許是,或許是因你生來就有的仙靈脈運化體質,與你成婚,能助他突破自身修為,而你,能得主人青睞,與他有過一段露水姻緣,該知足才是」。
她蹙眉憂思,自己確然生來體內蘊含著一股天地間至純至凈的仙靈力,這股靈力既可造就芸芸眾生,但也會因此給自己帶來滅殺之禍。
這世間不論是魔修,道修,鬼修,妖修,亦或是植物精靈都離不開靈力的激發與獲取,然這些凡是有所造化的修士們,無一不是憑著先天根基與後天機遇才得以化神飛升,而她正是這些仙修魔道之流拚命爭破頭顱也要為之哄搶的巨大機遇。
彼時幽郁研發嗜魔液便是為對付那些覬覦她仙靈力的一切邪魔歪道,她深知自己體質特殊,曾經為躲避那些邪惡術士毒害,她過的猶如過街老鼠般小心翼翼,此後遇見白枍神,才免了她顛沛流離的凄苦生活。
當是時,她腦海中似煮開的一鍋稠粥,也怪她處事不深,聽得這番分析,心傷到深處竟覺有幾分在理。
也不知期間又生了什麼事,待她從昏沉中醒神時,卻發現自己正隨武奎出現在一葉扁舟上,入目處萬里洶湧的潑墨浪頭一波又一波的打在扁舟上。
浪頭晃得她漸漸醒過神來,腦海中突然想起什麼來,迅速從身上摸出個青銅鏡,鏡光閃過,靈台鄒然清明過來,猛的退後幾步,怒視武奎道:「你為什麼要撒謊騙我?」
白枍神臨走前,留給她的那枚青銅鏡大有來頭,因他常年不在身邊,擔心她在魔湖島遇到什麼危險,便置於其中一道元神分身來護她周全,並慎重囑咐她說:「不論發生任何事,絕不能踏出魔湖島半步」。
他留得這枚銅鏡雖能護她,卻也有一項紕漏,因裡面正經儲著他的一道元神,上面沾有他的元靈氣息,方能踏出護島結界,但又與她結了道連接法印,她若心生抗拒,鏡中能量便會隨之加固結界,這結界只能他近身的人進來,旁人卻出不得,但若她自願出入,護島結界卻如無物。
武奎作為他身邊的戰靈,自曉得怎樣騙她出湖,見計謀得逞,也就不再對她虛以委蛇,與踏浪而來的魔域主翟赴合力將她圍堵在魔湖中央,二人本是心術不正之人,合力將她騙來,分贓時,卻又就誰先得到她一事起了爭執。
那時,魔域主翟赴實打實處於鼎盛時期,二人鬥法,武奎略遜一籌。待翟赴以勝利者的姿態抓向她時,她自然想到將白枍神儲在銅鏡中的元神釋放出來與之抗衡,然銅鏡機關開啟時,不知怎的,他的元神分身並未出現,卻是突然從鏡面中射出一道滅世魔光,直接撲過來要了她的命。
此後的事,她便不曉得了。恍若經過一場萬世沉夢,夢醒時,免不了一聲幽嘆,一陣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