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荷葉枯時秋恨成
即便明知道發生在我眼前的這一幕,全部都是假的。
可我還是被嚇得臉色一白,直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根本不敢去看老爺爺那無助的目光。
“啊啊啊……!”
看著全族的父老鄉親,全都因她而死,陳嬰娘渾身發顫的驚叫出聲,像是瘋了一樣的急火攻心,口中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嬰娘!”孟成君焦急的撲了上去,卻被這些官兵迅速拉開。
“陳逆嬰娘,違抗聖命,私自通婚,罪無可赦,帶走!”
白眉太監一聲令下,在這男女老少的一片恐慌之下,直接下令,將這陳嬰娘拖了出去。
“嬰娘……嬰娘……”孟成君似乎知道,陳嬰娘被帶走的後果,拚了命的掙紮,卻被官兵們撲倒,一陣拳腳相向。
白眉太監蹲下身子,高高在上的威脅道。
“孟成君,你呀,就好好的做你的教書先生吧,聖上不罰你,已經是對你高抬貴手了。”
“難道你也想讓三都漁村的村民,像這些九姓人家,暴屍荒野嗎?”
孟成君的臉色瞬間一片慘白,望著陳嬰娘被帶走的背影,喃喃道:“嬰娘,你等我,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
“就算救不出來,我也會和你一起死!”
早就被嚇得失了魂的陳嬰娘,像是聽見了這句話一樣,顫顫的回過頭,對他最後喊了一聲:“孟郎——”
陳嬰娘被帶走之後,孟成君像是失去了渾身的力氣,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
他顫顫的望著被砸毀的新婚現場,耳旁像是聽見了夢碎的聲音。
一直躲在人群身後的村長,忽然走了出來,他將孟成君從地上拉起,苦口婆心的說了句。
“孟先生呀,你就忘了嬰娘吧,他們全族都是戴罪之身,就算這場順利進行,你們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孟成君這才後知後覺的轉過頭,用那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村長。
“是你對不對?”
“是你對著衙門通風報信,他們才會知道我今晚娶妻的事情,是你害死了嬰娘,害死了九姓漁民!”
“村長,你還有沒有心?就算他們九姓漁民是戴罪之身,一輩子不能登岸,可他們害過村裏,殺過一隻螞蟻嗎?”
“你是不是忘了,曾經村子的地裏顆粒無收,是誰替大家扛過來的?你怎麽能……”
孟成君眼裏的世界,似乎都隨之崩塌了一樣。
年邁的村長,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還說:“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咱們三都漁村好!”
“村裏的人拎不清,敢收九姓漁民的東西,敢辦這場婚禮,我身為村長,你們的大家長,自然不能看著你們胡來!”
“成君啊,你是讀書人,一肚子學識,以後就算沒有高中狀元,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何必在一個戴罪的漁女身上耗費了自己?”
“縣衙老爺的姑娘,一直心儀於你,你又不是不知,人家縣衙老爺說了……”
“隻要你和他們家姑娘成婚,往後保你仕途一片大好,成君……”
村長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孟成君是再也忍不住,猛地將村長推開,像瘋了一樣的朝著村口跑去。
村長急忙追了上去,可到最後,他有沒有追到孟成君,孟成君有沒有娶那個縣衙老爺的姑娘。
陳嬰娘被帶走之後又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
眼前的場景,卻在這時忽然一變,像是過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後。
三江交匯的三都漁村碼頭上,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恢複了往昔。
隻是曾經在此斥舟而居的九姓漁民們再也回不來了。
眼瞧著頭頂上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一個沒忍住,對著林思慎又問。
“這場鬼戲你之前是不是看過呀?那倆苦命鴛鴦的結局是啥呀?”
“你看下去不就知道了?”林思慎將那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到了戲台之上。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卻見村口的戲台上,忽然站著一名鳳冠霞帔,身段婀娜的女人。
她是側對著我的,我看不清她的容貌,隻覺得她麵色白皙,似是有些古怪。
一聲空靈的歌聲,忽然從她的口中響起,我這才被嚇得頭皮發麻……
這、這歌,竟……竟是她唱的!
“荷葉生時春恨生……”
“荷葉枯時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長在……”
“悵望江頭江水聲……”
直到這一刻,我才直到,來到村子時,聽到的這首歌,究竟為何而唱……
村民們被她的歌聲吸引了過來,直到陳嬰娘轉過身來,露出那張死不瞑目,早已腐爛的臉頰——
村民們這才意識到,是她的冤魂回來索命,紛紛嚇得驚叫,轉身離去。
陳嬰娘伸出發長的五爪,一個飛身直接衝下戲台,亦如白眉太監,曾經殺死九姓漁民那樣。
舉手投足間,村民們的人頭各個滾瓜落地,死不瞑目的倒下一大片屍體……
村長嚇得被石頭絆倒,發現陳嬰娘已經站在他的身後,索性一個回首,便是跪下拚命磕頭。
“嬰娘嬰娘,冤有頭債有主,殺死九姓漁民的是王公公,奸殺您的是那些官兵……”
“負了您的是您的孟郎孟成君,這所有的一切,都與我無關,您要尋仇尋他們便是,何苦……”
直到村長這一番話,我才直到陳嬰娘被帶走後,死的竟然這麽的慘。
唏噓之餘,倒也忽然明白了,這場鬼戲重演於世的意義所在。
“殺了我們的,是那反賊朱元璋的人,可出賣了我們,害死了我們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是你阻止了孟郎見我最後一麵,是你讓我在陽間整整遊蕩了十年,都沒等到我的孟郎!”
“是你!是你們這些劊子手,收了我們九姓漁民的錢銀,卻在背地裏對我們趕盡殺絕!”
“我要你們三都漁村所有百姓生不如死,永生永世都活在懺苦之中,生生世世做牛做馬,不得安寧!”
陳嬰娘的長發於暗夜中飛起,無數極濃的怨氣,自她身上蔓延,一下子便卷上了村長的身體。
隻聽“哢”的一聲,村長的腦袋被輕輕卸下,就連魂魄,都與其他村民一樣,被她從體內拎了出來。
他們排成長隊,齊齊跪倒在陳嬰娘的腳下,早已失了神智。
滔天的怨氣席卷了整座古村,不僅斷了他們輪回的去路,也斷了全村的生路……
我正以為這場鬼戲已經結束,剛要拉著林思慎從角落裏走出來的時候。
陳嬰娘忽然望著村口的方向,癡情的喊出了一句:“孟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