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然的牢房在最尾的一間,守衛給他打開了房門後便站在一旁,識趣地不再跟隨,沈子清打量了一下四周,剛踏入牢房裏時,一股難聞的氣味便撲麵而來,他微微蹙眉,不悅地緊繃著唇角。
牢房是八人一間的格式,裏邊是四個上下鋪格式的床鋪,簡陋的居室裏隻有幾張凳子,連桌子也沒有,沈子清一進入房裏,裏麵躺在床上的人立刻反射性地坐了起來,有些人甚至沒來得及將懷裏的人藏好,被子下藏著不正常的聲響和動作,有人正抽著煙看手裏的小黃報,被這一聲響弄得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沈子清的魅力極大,往那一站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幾個人看他的眼神帶有好奇,猜測,以及垂涎欲滴。
掃視了所有人一眼,沈子清的反感心理表露無遺,他將目光定在最裏邊的下鋪裏,那裏的被子隆起了一團,明顯是有人正躺著,但那人卻絲毫沒有動作,於是沈子清心裏也就明白了,他舉手打了個手勢。
守衛了然地走進房裏,舉著電棍狠狠擊打著床鋪,“快點起來!你們全部人!快點起來,出去外麵!”
“…長官啊…這又是演的哪一出…”
“能別這麽掃興嗎…老子剛剛進入正題…別舔了!下去…小心咱倆一起挨打…”
“…我們今天可乖著呢……”
…抱怨聲一時半會充斥著整個房間,這讓守衛更加用力地敲打著電棍發出刺耳的聲音,所有人雖然心裏抱怨,嘴裏嘟囔著,但卻也不能反抗,隻能乖乖下了床,老老實實地走出牢房,走之前還不忘抬頭去看冷若冰霜的高大美男。
待那些人拖拖拉拉地出了房裏,沈子清才示意司機將門關上,隔絕了那些人庸俗的眼神,心裏總算是通了些,就連裏邊的空氣,似乎也好了許多。
咯嗒咯嗒的腳步聲緩緩響起,沈子清舉步走向了那個最裏邊的床位,在床前停下腳步,他沒有說話,而是冷冷地看著上邊的人。
那床上躺著的人一動不動,蓋著的被子將他給遮了個嚴嚴實實,他也沉默不語,隻有均勻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這樣的氣氛才被打破,而開口的人並不是沈子清,而是從床上傳來的聲音。
“我就知道你會來。”
平淡的語氣讓沈子清愈加不悅,他伸手去挑開被子,隻見上方躺著的人穿著囚服,手腳正以一種扭曲反常的形態蜷縮著,那人身上的囚服破爛不堪,隱約帶有血跡,裸露出來的軀體更是帶有別有意味的痕跡,觸目驚心。
那人一頭亂糟糟的黑發,腦袋擱置在床板上一動不動,他就以這樣的姿勢看著沈子清,然後笑了笑。
“哦?知道我會來?”沈子清聞到一股發黴的味道,眉間褶皺更加深,他瞧著對方落魄的模樣,不禁覺得可笑,“你這樣的意思,就是你已經料到自己的命了是麽,沈易然?”
沈易然全身上下似乎沒一塊好的皮膚,他也不顧全身火辣辣的疼,而是對著沈子清笑,臉上全是髒兮兮的汙漬,“我親愛的侄子我怎會不了解。”
伸腿勾來一隻較高的凳子,沈子清緩緩坐下,他伸手解開風衣,扯了扯領帶,然後嗬出一口沉悶在心裏許久的冷氣來。
“你以什麽樣的方式對待了龍野拓原的寶貝,他就用什麽的方式對待你,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沈子清取出根香煙,夾在兩指之間,“這些你都是知道的,至於這監獄裏待著的滋味,你也已經享受過了…”
金質打火機叮的一聲,藍紅色火焰便在上邊輕輕跳動著,映出沈子清鬼魅般的笑容。
沈易然眼裏顯然一片慘淡,他依舊臉色蒼白,連動一下的力氣也抽不出來,這些日子在牢裏的相繼折磨讓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死亡的觸角。
“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包括若水,”香煙被點燃,尾部飄起一縷縷白色煙霧,沈子清看著那抹晃動著的火焰,突然眼露凶狠,“你最不該的,不是想要奪走一切…而是傷害我的蘇遙,你讓他差點殘廢,讓他差點死掉,包括上次將他扔進河裏,這些事情一件件數起來,足以讓你千刀萬剮地償還。”
猛然從凳子上站起身來,沈子清將手裏的香煙扔在地上,輕輕踩滅,白色煙霧繚繞在房裏,久久未能散去。
咯嗒咯嗒的腳步聲響了幾聲,沈易然抬頭去看時,沈子清已經站在床前,他稍微瞪大了雙眼,表麵波瀾不驚,其實內心早已是極度恐慌。
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麽。
前日還踏在別人頭上春風得意,今日被他人踩在腳下折磨侮辱。
這就是因果循環,逃不掉。
可他怎麽會後悔,即使到頭來自己落得如此下場,也不曾有過一刻悔過之意,至少自己在痛苦之前,也讓他人痛苦過。
為了自己曾經失去的一切。
什麽都不重要,甚至尊嚴和生命。
“蘇遙和顏瑜感情至深,我不會讓他失望,所以,我對她背叛我的事情一概不追究,還有你們的孩子,”沈子清俯身去看他,嘴角微微上揚,語氣雲淡風輕,卻又帶著深深的殘忍氣息,“我念在他還年幼的份上,放過他。”
聽到顏瑜和孩子的事情,沈易然似乎愣了一下,而後無聲地笑了起來,想起那個為自己付出所有的女人,甚至為自己懷著孩子跟著自己四處逃命,內心卻還是有絲酸楚。
有時候,捆住人心的不是仇恨。
而是最難過的愛,最難過的情。
即使再惡毒殘忍,也會有內心柔軟的一瞬間,針對於那些讓自己牽腸掛肚的人。
沈子清挺直腰板,他看了一下窗外的天空,然後輕聲歎了一口氣,“顧恒說你的命交給我,你覺得你不顧親情,我又怎麽會念及血緣關係。”
轉身麵向房門,沈子清的神情在那一刹那蒙上了陰霾,他的眼神低落暗淡,渾身上下都是殺戮的氣息,一想到蘇遙,他就沒來得想要發怒,想要暴躁。
寂靜的環境裏,沒有任何聲響,隻有冷空氣中兩道均勻的呼吸聲,自己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胸腔裏的那如雷鳴般的心跳聲。
雙腿再次邁可,沈子清將雙手置於風衣衣袋裏,神情沉重。
“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傷害了我最愛的人。”
走到了房門的時候,沈子清還停了一下,但隨後打開房門,有另外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沈子清頭也沒回地就走了出去,然後帶著司機踏上方才來的路。
房裏的沈易然看著逼近的男人,突然就笑了起來,他咧開嘴,笑得一口白牙盡數裸露,絕望而認命的眼神浮現在眼底,沈易然看著上鋪的床板,然後閉上了雙眼。
一切都結束了。
是該結束了,或許早該結束了。
沈子清和司機走向來時的路,那些囚犯仍然是雙眼放光,對自己垂涎三尺,但沈子清往日如同綁了千斤鉛塊的雙腿在此刻卻有所減輕,步伐沒有明顯的沉重,他無視了周圍的一切,走出了牢房裏,隻留下那抹氣勢非凡的背影,於人感慨。
而後,沈易然所在牢房裏的那些人被趕回房裏時,驚訝地發現沈易然已然死去,他還是以往扭曲的姿勢,額頭上一個黑洞,正往外滲出血液來,死倒死得瞑目,至少那些惶恐的人從沈易然臉上看到了一抹淺淺的笑容,是絕望,也是解脫。
沒有成功地造成慌亂。
沈易然死了。
可對於外界來說,他還活著。
看著那如同地獄般的監獄,沈子清微蹙眉,然後寒冷的風從窗外灌了進來,他怔了許久,直到接了個電話,那人在那頭說著“任務已完成”,掛斷電話,沈子清會心一笑,靠著椅背闔上酸澀的雙眼。
司機緩緩啟動引擎,開著黑色轎車離開了這個壓抑沉悶的地方,留下的隻有無限悲哀,被人踩在地上的七情六欲和最初的情懷。
沈易然傷害了蘇遙。
沈子清絕不會輕饒他。
於是,他雇傭了職業殺手。
然後,剛剛結束了沈易然的生命。
為什麽不自己動手。
或許是因為心裏有那個梗,或許是因為對方是自己的叔叔。
或許是因為答應蘇遙自己不能動他,不能殺他,所以他沒有親自動手,而是讓別人來代替自己。
蘇遙說過,顏瑜還有個孩子,顏瑜不能沒有丈夫,孩子不能沒有父親,所以小賊心軟了。
所以,他自己也跟著心軟。
為的是讓蘇遙可以少些愧疚。
反正沈易然那副模樣。
留在世上也是來遭罪。
他自己恐怕也得感謝自己。
感謝自己了結了他痛苦的一切。
而在蘇遙以後的生活裏,沈易然永遠是那個被關在監獄裏的階下囚,而他永遠也不知道沈易然已經死去。
這也許是最幸福的謊言。
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痛苦,在這一瞬間已經灰飛煙滅,隨風而逝,再沒有人願意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