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隻是太心疼

  就像全世界在轉動一樣，蘇遙不知自己在往哪裏走，他隻知道自己的腦袋很疼，自己全身都疼，他抹去眼角的淚，一步一步往外挪去，而當他找到那名醫生，再次得到鍾書綺蘇醒幾率不大的消息時，他終於就崩潰了。


  在長長的，沒有多少人的冷清走廊裏，蘇遙突然一把就將垃圾桶給踢翻了，覺得不夠後，竟將長椅給踹開，心裏壓著的抑鬱以及痛苦仍然無法疏散，他幹脆順著牆壁滑倒在地，然後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鍾書綺可能無法蘇醒。


  他可能就此昏迷不醒。


  他心裏該是有多絕望，有多無助。


  為什麽他受傷時，自己不在他的身邊，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可以救他？


  為什麽鍾書綺要遭受這樣的屈辱。


  為什麽鍾書綺要被折磨。


  為什麽？！為什麽！！


  一瞬間就幾欲哭喊而出，而蘇遙將臉埋進雙臂裏時，腦袋上卻輕輕覆蓋了一隻手掌，那手很輕柔地揉著他的頭發，然後安慰似的撫摸起來，傳遞著溫暖。


  蘇遙剛抬頭之際，就被摟入一個懷抱之中，來者輕柔地撫摸著他的軟發，緊環住自己的雙臂富有力量，卻是格外的溫柔。


  可惜，這個懷抱的溫暖。


  不是他心裏最深處所渴望的。


  可是，好累，好累。


  很想要依靠，即使不是所需要的。


  “蘇遙，你還好嗎。”


  白色西裝著身的顧恒緊緊摟著滑倒在地的蘇遙，他心裏擔憂地拍著他的後背，語氣輕柔安慰。


  對方越溫柔，蘇遙內心就越疼痛，不知是出於鍾書綺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他愈感無奈和無助，隻能伸手抓住對方的衣服，抓得指關節泛白，蘇遙將臉埋進顧恒溫暖的胸膛裏，任由溫暖包圍住自己。


  可是，安慰自己的卻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個人。


  是自己太過於奢望，以至於失望。


  身體愈發蜷縮得緊，蘇遙幾乎將整個身體都縮進了顧恒的懷裏，他抓著對方白色的衣服，全身顫抖得厲害，終於崩潰得不成樣子。


  “老子真他媽沒用，連自己的朋友都保護不了！！”蘇遙聲音顫抖得厲害，內心念念不忘的還是昏迷不醒的鍾書綺，“明明這一切可以避免的，可是老子阻止不了…”


  “你沒錯，”顧恒忙摟著他安慰，他輕拍著對方冰冷的後背，心疼地歎了口氣，然後收緊了雙臂，似要將對方揉進身體裏般柔情，“這一切不是你的錯，蘇遙。”


  “我明明可以保護小綺的，可是…可是…”蘇遙越說就抖得越厲害，他咬著牙，拚命壓抑著胸腔裏的啜泣，以至於臉色蒼白，渾身發軟，“為什麽老天這麽不公平！！為什麽受傷的都是小綺，為什麽我救不了他，為什麽這一切要發生！！為什麽！！”


  說著說著，蘇遙竟想要掙開對方的懷抱，然後往牆壁上撞去，他的力氣突然變得極大，顧恒費了好大勁才又將他拉回懷裏，他忙摟住他不讓他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行為來，登時內心就變得極為疼痛。


  “蘇遙，蘇遙，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顧恒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但能讓蘇遙如此悲痛的，隻能說是痛苦的大事，他拚命摟著不安的對方，希望用溫暖來融化他內心的自責和痛苦，“乖，這一切不怪你，不是你的錯，蘇遙，沒有人怪你，冷靜一點好嗎，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那小綺就有錯了嗎…他身邊隻有我了…可是我這個朋友卻保護不了他…他還能有誰，還能有誰？！！”


  “蘇遙…”


  “明明用盡全力甚至連性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去愛的人都在傷害他，他還剩下什麽，他這樣又是犯了什麽錯，為什麽老天要這樣對他，為什麽…為什麽……”


  蘇遙已經完全崩潰，對鍾書綺的感到不值以及心疼終於發泄而出，他撕扯著顧恒的衣領，卻仍然沒有一絲絲安慰的心理，他疼，全身都疼，疼得幾欲窒息。


  蘇遙難受，顧恒也跟著難受，他隻能緊緊地摟著蘇遙，溫暖著他寒冷僵硬的身體，任由對方發泄著內心的痛苦，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著，然後發出嗚咽聲來。


  隻是，顧恒卻知道。


  蘇遙沒有哭。


  他隻有嗚咽聲，沒有眼淚。


  於是，顧恒就更心疼了。


  倔強如蘇遙。


  不管多痛苦，都不肯掉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遙終於平靜下來了，而這時時間早已走到了下午，顧恒靜靜陪在他身邊，陪著他坐在醫院外邊的長椅上。


  蘇遙突然說餓，顧恒就立馬讓人去買了飯，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把兩盒快餐吃進肚子，即使如此，他還是對他投以溫柔目光。


  羽絨服包裹著的身體依舊冰冷，蘇遙抽抽鼻子，從口袋中拿出手機來，然後艱難地翻著通訊錄。


  暗淡的太陽光投射下來，他腫脹的雙眼一陣刺疼，隻能伸出一隻手來擋住陽光，顧恒見了，忙起身過去給他遮擋陽光，順勢握住他的左手，摟住他的身體。


  蘇遙沒有推開他，而是繼續平靜地翻通訊錄，終於快到底部時，他才看見那個陌生卻又熟悉的號碼，手在此時又突然顫抖了起來，他鼓起好大勇氣才撥通了那個號碼。


  手機貼近耳際時，顧恒可以聽見裏邊響起的嘟嘟聲，他也感受到了蘇遙的身體在顫抖，不知他在緊張些什麽，自己隻能擁抱著他，這麽簡單地安慰著他。


  不知過了幾秒，電話終於接通了。


  “喂，你好。”


  電話那邊傳來個沉悶帶有淡淡語氣的男聲，態度極為冷漠。


  蘇遙深吸了口氣，然後才緩緩開口，“喂，是伯父嗎，我是小遙。”


  顧恒耳尖便可聽得到電話那邊是突然的一陣沉默，死寂中似乎隻能聽得見蘇遙急促的心跳聲。


  “…噢…小遙啊…怎麽有空給伯父打電話呢，好久沒聽見你的聲音了呢……”那邊的聲音摻雜了些笑意，透過電話更顯無限滄桑，隻是雖然有了笑聲，卻依舊沒有活氣。


  越國電話打得心裏極為緊張，蘇遙隻能勉強地扯出笑容來，可惜遠在意大利的對方看不見他臉上的倦意，也看不見他的苦。


  “…是啊…都很久沒見了…”這個很久確實很久很久，“伯父伯母近來可好，在外麵生活還習慣嗎？”


  “…好…我和你伯母很好…這家裏公司有家裏的管家打理著，一切都好，外麵的人也很好，對我們很熱情，你不用擔心了……”


  “那伯母的病…身體還好些嗎？”


  “唉，都是老毛病了…這病能拖著也是拖著…不讓她累著喘著那也就沒有事…小遙，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擔心，在國內好好工作，你媽也不容易…這種違法的偷盜事情…就不要多做了，啊…”


  真切的關心語氣讓蘇遙心裏又是一揪，鼻頭酸酸的極為難受，他壓抑著心裏的波動，一手掐住了顧恒，顧恒也不哼一聲，任對方的手掐痛自己的手臂。


  蘇遙還沒來得及反應時，電話那邊突然一陣震動，然後就有一個婦女聲音響起了。


  “…小遙啊……”


  “伯母？！”


  滄桑沉重的聲音讓蘇遙很是激動，手指掐得顧恒更是疼痛不已，可是顧恒體貼的沉默為他騰出了很大的空間，蘇遙喉間滾動著，卻嘶啞著不知該怎麽說才好，而接下來電話那邊傳來的一句話又讓他心頭一顫。


  對方聲音也是顫抖以及輕穩。


  “…小綺…小綺他還好嗎……”


  這一聲飽含思念的呼喚不知是鍾書綺多久的渴望，可是躺在病床上的他卻渾然不知。


  蘇遙聽了後，眼眶再度紅了起來，看得顧恒一陣不忍和心疼，他忙將蘇遙摟進懷裏，一手手臂任他掐住發泄，一手輕輕地繞過對方肩膀將他的腦袋按進自己的胸膛，然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後背。


  心細如他，從蘇遙稀罕的反應來看，他便知他口中的小綺對他來說是絕不可少的寶貴天使。


  蘇遙看起來暴躁沒心沒肺。


  可實際他卻是心軟善良又敏感的大男孩，仍需要別人的疼愛。


  發生了太多事情，蘇遙卻不知該怎麽開口，他握著手機，用的力氣幾欲要將手機捏碎，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顫得連自己都覺得可怕，就連呼吸也快要停止。


  “伯母…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你在聽了之後，一定不要激動，一定要注意身體，”蘇遙舔舔幹澀的嘴唇，鼓起好大勇氣才繼續接口，“…伯母，小綺出了些事…醫生說…醫生說他…有可能就這樣一輩子昏迷不醒…所以我希望…伯母能和伯父一起來看看他……”


  “小綺怎麽了？他怎麽會昏迷不醒，我的兒子他怎麽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邊的婦人開始激動起來，劇烈喘著但也大聲講起話來，聲音透過手機變成很刺耳的滋滋聲，刺痛了蘇遙的心。


  “伯母你別激動，千萬要注意身體，小綺他一定會好的，你別擔心，你要注意好自己的身體啊！”


  “…不！小遙你告訴我，小綺他到底怎麽了？！他為什麽會昏迷不醒？！到底發生了什麽？！！”


  ……


  蘇遙心裏一片苦意，鍾書綺所遭受的侮辱折磨他怎麽可能說的出口，離開家裏那麽久，就算不是親生父母，他們也會牽掛思念擔心的啊，他又怎麽可能去傷害他們。


  可是，鍾書綺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溫暖啊，他又怎麽可能放著自己的朋友任由他這樣昏迷不醒。


  父母在他身邊，或許鍾書綺才能感受到生的希望。


  顧恒聽到激動的喊叫，心裏也不是什麽滋味，這樣的擔心婦人，讓他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果然，天底下他最重要的女人。


  就是母親了。


  沒來得及反應，蘇遙就又聽到了電話那邊的震動，他猜是對方電話被搶了，正想說些什麽時，就聽到了激烈的爭吵聲。


  “這樣的兒子還要來幹什麽？！他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們的！！他昏迷不醒就要找我們，當初他離家出走怎麽沒想過我們？！！”


  “…小綺他不是故意的…小綺也是被那個男人迷惑了，他那麽關心我們，怎麽可能不想過我們？！”


  “總之我不會去的！”


  “…老頭子…嗚嗚……”


  ……


  激烈的爭吵中，也不知是誰掛了電話，然後爭吵聲就葛然被阻斷，傳進耳朵裏的隻有嘟嘟聲。


  蘇遙徹底愣住了，他僵在了原地，連手機從手中滑落都沒有感覺，他雙眼充斥著糾結，愣愣盯著前方沒有了焦點，寒風中冷的不僅是身體，還有心。


  他是不是不該這樣做。


  他隻是想幫鍾書綺，他隻是害怕對方再也醒不過來，他隻是害怕鍾書綺思念親情的溫暖卻沒有見到父母，他隻是想要見到對方好好的。


  難道他真的錯了嗎。


  伯父伯母可能不會來，他不僅幫不到鍾書綺，還可能讓有哮喘的伯母病情加重。


  這樣他就是千古罪人。


  他就是罪該萬死啊。


  “顧恒。”


  安靜的一聲呼喚，顧恒直直看著並沒有回身看他的蘇遙，然後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他點點頭，沉著聲音道，“我在這裏。”


  “我是不是做錯了。”


  蘇遙紅著一雙眼回頭看他，此時臉上滿是小孩做錯事情的表情，他眼神痛苦掙紮，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你說，我真的做錯了嗎。”


  茫然的表情讓自己心裏如針紮一樣疼，顧恒忙摟著他安慰著，“你沒有錯，你沒有錯，蘇遙你怎麽會有錯，你隻是太善良了…”


  “可是我救不了小綺…”


  “…你已經盡力了……”


  “…我還害了伯母……”


  “你不是存心的，你隻是想幫你的朋友，幫你的伯父伯母，你沒有錯，不要自責了。”


  顧恒雙手張開將他整個人都抱進懷裏，更是將他的臉孔按向自己懷裏，似乎想讓他聽清自己最忠誠的心跳聲。


  沒由來的溫柔讓蘇遙更是難過不已，他想要的不是顧恒的溫暖，不是顧恒的溫柔，可是對方對他太過於柔情，以至於自己都快崩潰。


  沈子清。


  他總在想這個不該想的人。


  明明是恨。


  卻為何總是懷念。


  雙手有了動作，蘇遙嗅著顧恒身上好聞的味道，聽著那鼓般的心跳聲，當雙手想要回抱住他的腰時，蘇遙葛然停下了動作，他握緊雙拳收回手來，隻是安靜的，難得沉默地靠在他懷裏，任由對方傳遞著暖心的溫度。


  有些人注定不會是自己的。


  老天就是這麽不公平。


  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

  而喜歡你的人你卻不喜歡。


  所以，人就是這麽愚蠢矛盾。


  寧願愛一個混蛋愛得遍體鱗傷，也不願躲在一個保護者的懷裏。


  於是，醫院外邊，顧恒擁著心裏極為複雜的蘇遙，靜靜地陪著他。


  而醫院裏邊。卻是心裏複雜的龍野拓原在默默凝視著隔了一層玻璃的鍾書綺。


  這個冬天，誰都不會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