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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越恨就越愛

  那些離家多年的人總是會認為家是最溫暖的港灣,那些被重創的人總是會認為家是最可靠的懷抱,那些總說家是束縛自己自由的地方的人,終究會在某天翅膀被折斷時想起那溫暖的親情,好比如現下逃離顧恒家的蘇遙,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小孩一樣,滿目茫然地在大街上亂串著,終究還是走向回家的方向。


  由走步到小跑,蘇遙跟一個又一個的上班族擦肩而過,冬天的寒風刮得他的臉頰一陣刺痛,跟路人的羽絨服風衣成對比的,是他永遠不變的黑色毛衣和牛仔褲,不是名牌的帆布鞋,看起來就像個不務正業的壞學生,而實際他就是這麽邋遢。


  手指關節被握得泛白,蘇遙臉色也是慘白如紙,他揪緊包裹帶,盡可能大步地往前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雙腿直顫抖,疼進心裏難以擺脫。


  發生得事情太多了。


  他還沒來得及去接受。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晴天霹靂,劈得自己暈頭轉向,措手不及。


  沈子清如此。


  顧恒也是如此。


  都在玩弄自己,蒙騙自己。


  每想一次那如戲劇的場景,蘇遙就禁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他縮縮僵硬的身體,搖搖頭然後大步地往前走去。


  對於這些人,早就應該抹清一切關係,他們都不值得讓自己心塞。


  林如花說得對。


  陷得深了,受傷的還是自己。


  習慣性地停在街角處,蘇遙掏錢買了兩杯熱騰騰的豆漿,再給林如花買了她最愛的燒麥,愈發寒冷的早晨讓蘇遙也有些受不了,他雙手捧著豆漿,希望能蹭來一些溫暖。


  僵硬的步伐落在人群裏,蘇遙一直都沒有發現,自己身後從方才就有一輛黑色轎車在跟著。


  車窗緊緊合著,隻有白色煙霧從縫隙中飄出,隨風而散。


  車裏的人,擁有淩利的眼神,看著蘇遙背影的眼神卻摻雜了幾絲可能連自身都難以察覺得到的柔和。


  比陽光還要溫暖。


  沉重的步伐踏入了並不高級的租房區裏,蘇遙心裏卻隱隱的有些不安,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煩悶,卡在胸腔裏悶得想要摔東西的衝動,他揉揉額頭,這種煩悶不安並不陌生,說起來就像上次那個賤女人林宜兒來到家裏的感覺。


  真他媽的煩人。


  沒有電梯,走了幾層樓,蘇遙反而覺得身體暖和了很多,他將肩上的裝滿工具的袋子藏在門外的垃圾桶後麵,伸手剛想推門時,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他往裏邊一瞧,登時就瞪大了雙眼,連呼吸都停滯了。


  上次來的是林宜兒。


  這次來的人還真的是不簡單啊。


  握住門把的手有些僵硬,蘇遙就這麽站在門外,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抬不起來,他吞了吞唾液,最終還是推開了那扇門。


  於是,裏邊所有人的目光登時就全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有林如花的擔憂與詫異,還有另外兩道如刀般淩利的目光,刺得蘇遙頭皮發麻,背後冷汗涔涔直冒。


  但好勝的蘇遙又怎會因此畏懼,他挪動步伐,將手裏的東西放在桌上,然後嘲諷地看著沙發上的兩個人,“喲,今兒個吹的是什麽風,能把沈總和沈夫人吹來,我真是三世修來的榮幸啊!!”


  不錯,坐在他對麵沙發上的正是沈子清雙親,沈晨風以及曾雪麗。


  沈晨風一身黑色西裝,長長的風衣被他穿出了幾分英姿颯爽來,但與沈子清最為相似的,依舊是臉上若有若無的冰冷,金邊眼鏡後的雙眼淩利迫人,自然而然的,曾雪麗的氣勢就絕不會輸於他,高傲婦人仍然是暗紅色的旗袍,肩上是毛茸茸的狐皮披肩,挽起的一頭黑發將她幹勁十足又極為強勢的輪廓盡數展露出來,夫婦兩都帶有深深的高傲,不卑不亢更讓人覺得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


  當然,也並不是每個人都會畏懼。


  好比如蘇遙。


  此時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林如花依舊是還沒來得及換下睡衣的模樣,她看著兒子,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上次是那個賤女人,這一次怎麽換成你們兩個大人物親自光臨呢?”蘇遙嘲諷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刺刺地將雙腿架在茶幾上,“對了!我們這裏寒酸至極,實在是沒什麽好茶可以招待您們老兩個人了,真是對不住了。”


  “嗬,幾日不見,蘇先生可真是越來越伶牙俐齒了。”說話的是沈晨風,他上下打量了蘇遙一番,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真是過獎了,蘇先生這稱呼還真不敢當,我這人說話比較直,還希望沈總和沈夫人不要見怪。”


  “豈敢見怪?”曾雪麗不溫不熱地回了一句,她看了蘇遙一眼,犀利地繼續道,“蘇先生跟子清感情極深,子清為了蘇先生甚至可以違抗父母之命,要是蘇先生有個什麽不好的,那我們豈不是罪大,所以我們又怎麽敢怪蘇先生。”


  感情極深??!!

  一聽這話,蘇遙差點就跳起來了,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你們家是豪門世家,我又怎麽高攀得起,不要說得那麽好聽,我跟你們那個寶貝兒子一點關係都沒有!”


  這個該死的王八蛋!!


  他一輩子都不想再提起!!

  “一點關係都沒有?”曾雪麗冷笑了一聲,“如果沒有關係的話,外邊曾鬧得沸沸揚揚的緋聞是怎麽回事,你又怎麽會住進我們家,子清又怎麽會和你這般親近?”


  她轉頭看向一旁的林如花,突然笑得令人心驚膽戰,“林女士,你也是做母親的,你應該可以了解一個希望兒子過正常生活,而不是被人戳著脊梁骨過日子的母親的心情吧,蘇遙是你的兒子,他怎麽樣我無權過問,不過,子清可是我們沈家的子孫,他必須要有一個正常的生活。”


  “這位沈太太,”林如花又怎麽會是被說教不還嘴的人,她上下打量了曾雪麗一眼,不以為然地高聲道,“你的話應該有些問題吧,蘇遙不是我兒子難道還是你兒子了?還有,什麽叫做正常生活,我兒子被你兒子騷擾就是正常生活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能理解我的心情?你要是個受過高教育的人,今天就不會上門來教訓別人的兒子,而是留在家裏看好你那位寶貝兒子,免得到時候又來了緋聞那可就麻煩了!”


  雖然穿著睡衣身材臃腫,但是林如花依舊平常一副剽悍模樣,她看了曾雪麗一眼,嗤之以鼻。


  當然,蘇遙自然暗暗為自己的母老虎母親豎大拇指,這世上再沒有人能像林如花這樣了,真是個絕世好母親。


  “林女士,”說話的是沉默許久的沈晨風,他推推鏡框,鏡片後的雙眼放出令人膽戰心驚的光芒來,“如果你也是受過教育的人,就不會這樣子幫腔作勢,最簡單的尊重,我想你應該懂得吧。”


  “真不好意思,我沒受過教育,而且,我應該夠尊重你們了吧,你們來了連忙給你們泡茶端水,你們要是嫌棄的話那我也就沒辦法了,而且,尊重的話,我隻看到你們一來就是氣勢洶洶,這就叫尊重?”


  林如花瞟了對方一眼,絲毫沒被他的氣勢唬住,反而音量更大,隻差站起來指著對方罵了。


  沙發上的兩人登時無言以對,惹得蘇遙心裏是暗暗得意,他咳了咳,故作嚴肅地道,“我說林女士,以後呢,太高貴的人千萬不能請進門,免得人家說我們招待不周啊!”


  母子兩暗暗使了使眼色,有某種特別的默契在空中傳遞著。


  要是換做平常人的話,現下早已是尷尬不已,找不到台階下,不過沈晨風和曾雪麗又是怎樣的人,局麵越尷尬,兩人就越鎮靜,而且身上的危險氣息也越濃重。


  曾雪麗緩緩站起身來,她看著暗自高興的兩人,紅唇隻是輕輕彎了彎,然後很冷靜地道,“我們來這裏,不是來跟你們耍嘴皮子的,也不是來跟你們談什麽教育尊重,或者教訓兒子,你們這些無聊話題,就留著待會去討論。”


  不等對方回話,她又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掏出一張卡來,“啪”的一聲扔在了桌子上,然後不卑不亢地揚聲道,“這裏是五百萬,夠你們去學習教育或者尊重了,不過前提是,蘇遙你以後不準接近子清,也不準出現在他麵前。”


  沈晨風也站起身來,他高大的身軀登時帶來一種難以違抗的感覺,就連低沉的嗓音也是命令,“簡單來說,就是從他的世界裏徹底消失。”


  夫婦兩的氣勢一刹那間完全展露,林如花看著那張卡,又看看兒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兩人。


  她的希望。


  是兒子不要動那張卡。


  一旦動了,就什麽都是卑微的了。


  蘇遙沉默不語,他盯著那張泛光的卡看了好久,最後突然起身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這也太搞笑了吧!!我說沈總和沈夫人,你們真是嫌錢太多是不是,我和你們兒子從頭到尾就沒有過一點關係,我也從來沒有走進過他的世界,你們居然這樣子認為,真是太搞笑了,哈哈哈哈!!”


  如果仔細聽的話,就可以聽得出,蘇遙的笑聲明顯在顫抖,他捂著笑疼的腹部,在黑著臉的夫婦倆麵前抹抹眼角。


  那個沈子清,向來都是高高在上,他的世界裏怎麽可能會有自己的存在,那個惡毒的男人和自己,本來就隻是床上關係。


  自己的目標,也不過是他身邊的戒指,又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世界裏的人。


  沈子清從一開始就把自己玩弄在股掌之中,他騙了自己,那天晚上還踹了自己一腳,他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人來看待,也從來沒有顧慮過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心情。


  而自己居然還愚蠢到甘願爬上他的床,殊不知這就是對方的目的,玩弄自己,欺騙自己。


  沈子清。


  從一開始就在欺騙自己。


  蘇遙捂著心髒的位置,突然覺得一切都很痛苦,他連忙大聲笑著,暗自罵自己不準難過。


  “既然沈總和沈夫人千裏迢迢來到這裏,還送來這麽貴重的禮物,”蘇遙笑了起來,突然就彎腰將桌上的卡撿了起來,出乎在場所有人的意料,“我不收下,又怎麽可以叫做尊重呢?”


  他臉上僵硬的笑容早已出賣了自己心裏最深處的想法,那麽疼痛的感覺,似乎要挖掉心髒般難受。


  這張卡,想必也是沈子清的意思。


  他不拿下,豈不是很吃虧。


  很吃虧。


  其實,和林如花一樣,沈晨風和曾雪麗都預料蘇遙是絕不會拿下這張卡,而最後的結果都大出他們所有人的意料。


  曾雪麗愣了一下,然後露出得意的笑容來,“收下了這張卡就代表你和子清,從今開始再無瓜葛,要是再敢糾纏子清,就別怪我們來硬的了,蘇遙。”


  沒有再看他一眼,曾雪麗挽住丈夫的手臂,緩緩地從蘇遙身邊走過,對他蒼白的臉色表示深深的愉快,兩人高傲地來,自然也是高傲的地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一直延續到門外,蘇遙卻像丟了魂魄一樣什麽都沒聽到。


  夫婦倆來到樓梯處便停了,曾雪麗得意地取出手機播了個電話,湊近耳邊,然後說了句,“這下可就一切都看清了吧。”


  耳邊傳來的隻有沙沙的通話音,許久之後,才隱隱聽到一聲“嗯”,曾雪麗心情大好,掛掉電話,然後挽住沈晨風的手臂繼續走。


  而那聲“嗯”,便是發自樓下拿著望遠鏡,一臉陰冷的沈子清,他掛掉電話,幾乎要將手機捏碎。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屋裏的蘇遙什麽都不知道,他隻是緊緊握著手中的卡,似乎連手掌被刮疼的感覺也是無形的。


  早晨的陽光是禁錮在冬季裏的寒冷,透過窗戶灑在地上,蘇遙臉色一直都很蒼白,但不變的,依舊是他臉上無力的笑容。


  “臭小子…你…你怎麽……”


  林如花還沉浸在自己的驚愕之中,她看著蘇遙,許久之後才冒出一句話來,瞪大的雙眼裏滿是不解和無奈。


  “我怎麽?”蘇遙撓撓頭,他暗自捂住做疼的胸口,笑得令人心疼,“林女士,你該不會以為你兒子不會收下這張卡吧?開玩笑,我們這裏是什麽地方?難民區嗎?想來就來,想去就去啊,人家都撒潑撒到家裏來了,還盡說些無聊話,這些錢當然是作為我們的精神損失費了!老子有什麽理由不收?不收就是吃虧啊!!”


  齜牙咧嘴裝出來的笑容僵硬得臉部肌肉都被拉痛了,蘇遙咳了幾聲,再次坐回椅子上,無奈胸口挨的那一腳太重,疼得骨頭都快斷了,連呼吸都疼了。


  林如花看了他好久,想說什麽卻又止住了,她拿過一杯豆漿,湊近嘴邊吸了兩口,“唉,隨便你做什麽,再怎麽說,你都是我生的,我不慣著你誰慣著你,你做什麽事情我也不能反對,不過,臭小子,我還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一點,不要後悔啦!!”


  拿過手的燒麥兩口就全進了肚子裏,林如花也不再多說什麽,她歎了口氣,拿著豆漿就走開了。


  看著對方臃腫的背影,蘇遙心裏突然就疼得不像樣,他全身一軟,就著姿勢癱在了椅子上,頭疼欲裂,蘇遙揉揉眉間,將手裏的卡扔在了茶幾上,不再多看一眼。


  心煩。


  卻也心疼。


  真是想多了頭疼,想通了心疼。


  他透過玻璃看著窗外浮動的大片白雲,心裏突覺莫名的悲冷,縮縮身子,他幾欲將整個人都擠進椅子裏,尋不到一絲安全感。


  沈子清。


  你就是個混蛋。


  而他並不知道,此時自家樓下的黑色轎車裏,他心心罵著的人正一臉陰冷地坐在後座裏。


  沈子清一動不動地看著那扇窗戶,眼神包括整個氣息,都是難言的恐怖陰冷,他將手裏的煙扔出窗外,收回了目光。


  轎車漸漸駛離原地,而地上攤著的,是零碎的望遠鏡。


  蘇遙。


  你真是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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