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廉價的哀求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但鍾書綺也不知自己是怎樣度過這一天的,他隻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不願醒來,但最後似乎是因為已經忘記了的惡夢而驚醒,拉開窗簾外麵滿天繁星,是暴雨過後的寧靜,路燈閃亮,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叫了晚餐卻一口也沒吃,他包著厚厚的外套,撥通了一個號碼,在聽到忙音後又掛斷了,望著外麵的天空,眼眶又濕了一圈。
將戴了很久很久的戒指裝進口袋裏,鍾書綺才真正地開始準備出門,他歎了口氣,機械般的完成出門,鎖門,搭電梯,攔黃的等一係列動作,坐在車裏連司機講了一路的冷笑話也沒有發覺。
失魂落魄,憔悴的神色早已出賣了他臉上掛著的那一薄薄的笑容。
滿天繁星又如何,滿街行人又如何,誰都不懂他心裏裝的是名為什麽的痛苦,誰都看不到他溫和笑容下的脆弱及奢望。
暴風雨已經過了,可他的世界似乎沒有出現今晚那滿天繁星般的燦爛,反而坍塌了不少。
搖下車窗讓冬夜冷風揚起頰邊的碎發,他撐住發疼的腦袋,意識到淋了一夜的雨造成的後果就是現在的感冒加劇了,可他又怎會去顧慮,反而覺得寒風吹得極為舒服。
路邊走過一對對情侶,他看到了,心裏卻是無比的惆悵,無比的哀傷,隻能催促司機開快一些。
想要很快很快結束這一切,結束這段痛苦的愛情,逃離痛苦的深淵。
回憶不斷在腦海裏播放之際,車子已緩緩拐進一別墅區裏,在路口邊停下,輕聲提醒後方的鍾書綺該下車了。
還了錢後,鍾書綺才推開車門下了車,他看著那高高聳立的樓房,心裏不禁一陣悲涼,連雙腿也沉重得像綁了千噸鐵塊般,每走一步都感覺身體在搖晃,但心裏一直在呐喊著說,他不能倒。
走進大門時,守在房子前方的人便發現了他,那人小跑過來,當看清來者時,語氣登時變得驚訝起來,“嫂子?!!”
若是以前聽到這個稱呼,鍾書綺一定會不好意思很久,但現在卻感到無比悲涼,他看著眼前十九歲的年輕助理,勉強地笑笑,“小原,好久不見。”
這個年輕小夥子也是中國人,隻是不知因為什麽緣故而留在拓原身邊當助理,平時懶懶散散,但身手卻極為超群,對對方也是忠心耿耿,跟鍾書綺更是談得來,自然表示很喜歡上司的這個同性戀人。
“好久不見啊嫂子,”何原搔搔腦袋,笑起來很有陽光般的溫暖,“話說回來,你怎麽會在這裏啊??嫂子你不是在總部裏嗎???”
說著說著漸漸褪去了笑容,而是極為不安地看看別墅,似乎在擔心些什麽。
鍾書綺頓了頓,心裏早已知曉何原的心理,隻是何原仍然是個大男孩,他並不怪對方,畢竟他又不是對方的上司。
“我回國很久了,因為想拓原,想來看看他,”鍾書綺心裏早已揪得死緊,但臉上仍然帶著微笑,他拍拍何原的肩膀,“他在這裏,對吧。”
好不容易得來的地址,他用的自然是肯定的語氣。
知道自己上司的風流韻事,但心裏又是很喜歡這個極愛自己上司的男人,何原一時之間竟有點不知所措,怕違背主子命令,又怕讓鍾書綺傷心。
“我想去看看他,”鍾書綺不讓何原為難,他嗬了口氣,在對方回答之前又說道,“小原,這一次讓我自己去,好麽。”
皺起眉頭,鍾書綺深知自己已經偽裝到最好地步了,他看著何原,卻感覺得到自己像在懇求對方,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經濕了。
看到對方疲倦憔悴的模樣,何原心裏也不太好受,他咬咬唇,很為難地搔著頭發,最後還是開口道,“…好吧嫂子……不過大哥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你小心點……”
親自上前給對方推開大門,大男孩竟微微有些緊張地揪住襯衫下擺,擔心地看著鍾書綺走進大門,他可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鍾書綺為他們主子所做的一切及對他的愛是眾所周知的,就算主子在外麵風流,他也隻是一笑而過,從來不瞎鬧。
在他們眼裏,鍾書綺就像兔子一樣溫順,溫柔可親,是難得的一個伴侶,可惜主子不太懂得珍惜,他們又不敢以下犯上,其實什麽事都看在眼裏,明在心裏。
沉重的腳剛跨進大門,鍾書綺眼裏的淚立刻就掉了下來,他連忙捂住嘴,逃也似的奔上了樓梯,沒有再回頭去看那群人。
滿屋子都是那人的味道,鍾書綺心裏抽搐著作疼,短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他甚至懷疑走一步需要一世紀的時間,連抬起頭來都很艱難。
裝飾華麗的走廊明明不長,他卻走了很久很久,回憶像投影機般在腦海裏排放著,他捂著額頭,開始發覺全身乏力,似要癱倒般難受,但再難受也抵不過心裏的創傷。
好不容易才走到主臥室,他握著把手,卻再一次發愣,手指冰涼得僵硬,不知是因為天氣關係,還是心理原因,從指尖傳到全身都在顫抖著,微微顫抖,是恐懼以及不敢麵對的顫抖。
舒展緊鎖的長眉,鍾書綺拭去臉上的淚痕,很勉強地揚開唇角,他顫抖著手拉下把手,“哢嚓”一聲在走廊裏久久回蕩,透過推開的一條小小門縫,鍾書綺看到了那抹他日思夜想,愛得無可救藥的背影。
那人站在窗前,高大偉岸的身姿格外出眾,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裝在開了暖色燈的房間裏顯得很突兀,此時的他正在打領帶,聽見細微的聲響後回頭看了看,一看是鍾書綺他也隻是停了一下而後繼續手上的動作。
沒有溫度的眼神讓鍾書綺心裏一揪,但他還是微笑著走進房裏,輕輕關上門,緩慢移動著步伐,始終嚐試著與對方保持正常的一定距離。
握緊的手掌心在冒汗,鍾書綺看著一臉陰鬱的男人,終於低低地開了口,“你有空麽。”
那個完美的陰狠男人似沒有聽見般繼續打著領帶,當動作結束後,放在桌上的手機恰巧響了,他瞥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鍾書綺,緩緩地拿起手機按通電話,手機那邊忽然就響起了嬌媚的女聲,“Honey~~”
這聲音,鍾書綺認識,就是上次路口遇見的那個嬌滴滴的女人。
“Honey~你怎麽還不來嘛~人家等你等得好無聊啊~”
“就過去了。”
簡單地回答後便掛斷通話,龍野拓原取過衣架上的風衣,許久後才對鍾書綺道,“沒空。”
簡單的兩個字卻如細針般戳進心裏,鍾書綺身體一震,咬了咬下唇,還是伸手握住了從身邊走過的人的手臂,他抬頭看對方,聲音微微有些哽咽,“有些話想跟你說,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
眼裏沒有任何感情色彩,龍野拓原隻是很平淡地看著他,幾秒後才掙開他的手,旋身坐在沙發上,他雙手環胸,“什麽事。”
語氣冷得就像眼前站著個陌生人,鍾書綺腦袋本就暈沉,一聽他的語氣整個人差點就癱倒在地,他咬咬唇,從口袋裏取出個銀白色指環來,然後遞到對方麵前,“…這戒指還是還給你吧,拓原……”
顫抖的聲音在彼此間都聽得清清楚楚,龍野拓原聞言便將目光停在了他纏著白色紗布的掌上,陰鬱的神色讓鍾書綺以為對方並不稀罕自己所歸還的戒指,他無聲地笑笑,將戒指放在玻璃桌上,然後再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裏取出一疊文件,“…這些都是你名下的所有房子的證件…還有在那邊你給我買的在東街的旅館…還有我們住過的那個房子……等等所有東西相關的所有文件現在物歸原主……”
將文件放在戒指旁邊,鍾書綺直起身子,卻心知自己身上每個細胞都在疼痛,他不知道自己用的是多大的勇氣,才能繼續微笑著站在對方麵前說笑自如。
“你想說什麽。”
龍野拓原看了一眼那文件和戒指,最終仍然麵不改色地問著,黑色瞳孔裏壓抑著深深的沉重。
他將身體靠在柔軟的沙發上,雙腿相疊,如高高在上的王者般看著臉色微微蒼白的鍾書綺,淡淡掃過對方受傷的手掌時,眼底的陰鬱更加深沉,全身都散發出懾人的氣息。
眼眶在逐漸發熱,鍾書綺拚命告訴自己不準哭,他握緊了雙手,抬高臉與龍野拓原對視,藍黑色的雙瞳裏是堅定與死心的光芒,他揚開唇角,緩緩道。
“我覺得,我們還是結束吧。”
明明穿得很多,為什麽身體仍然那麽冷,鍾書綺將半邊臉都埋進了白色圍巾裏,卻依舊感覺到全身都被一股寒氣包圍著,連著心髒也冰得作疼,他剛說出這句話時,心痛就又開始了,他不知道對方會是怎樣的想法,隻知道自己很勉強。
六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就放下得了的,以前就算他再傷心他也從不打算要離開對方,隻是時間一久,他也累了,一個人要是累了,還能期待多久,渴望那麽一點愛是如此痛苦,他為什麽要勉強對方呢,為什麽不讓自己好受點呢。
雖然,雖然這樣會很痛苦,會很舍不得,但是總好過咬牙偽裝著,這樣誰都會厭倦,也會疲倦。
“結束?”龍野拓原挑眉看了他一眼,拿過文件翻看著,一邊冷笑著用流利的中文說道,“你最近是在鬧什麽脾氣?你要想清楚,你可不是女人,沒有資格鬧別扭。”
“嘩啦”一聲,十多張白色薄紙被他用力甩出,盡數砸在了鍾書綺單薄的身體上,然後又如冬風中的落葉般緩緩飄下。
他以為他會看到對方掉眼淚,但是事情並不是他所預料的,從對方濕潤的雙眼裏,他看到的隻有滿滿的疼痛以及絕望。
那樣的眼神讓自己胸悶。
“我不是鬧別扭,也不是在跟你說笑,”鍾書綺撫撫被砸疼的臉頰,溫和地笑了起來,他縮縮冰涼的身子,抑製著內心幾近要呐喊而出的痛苦,“拓原,我跟你在一起已經六年了,你知道的,我愛你,可是我一直都在奢望你也能愛我,哪怕是一點也好,但是你沒有,你從來都不愛我,跟我在一起也隻是圖個新鮮罷了,我知道,我不是女人,可我也能給你她們給的一切,但你不稀罕,你從來都不稀罕!”
幾乎是喊出來的話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著,層層相疊,鍾書綺再一次失了堅強,話音落地,眼裏的淚珠也跟著砸落。
沙發上的男人沉默著,隻是依舊看著他,眼神複雜得讀不清他的心理。
“與其勉強著讓你來愛我,那為什麽不結束呢?”鍾書綺抹去擦不盡的淚水,可越說心裏就越疼,越說情緒就越激動,仿佛連同這幾年所承受的痛苦也要一並挖掘出來似的,“拓原,我們就這樣結束吧?好不好?我真的愛不下去了,我很累很累,就這樣結束吧,好嗎?你的愛我奢求不起,我的愛你也不稀罕,所以就這樣結束吧??我再也不勉強你,再也不會煩你,再也不會讓你為難,結束了你就輕鬆了,拓原,我們結束吧,真的結束吧…”
原本的計劃是華麗的一場分手,現在卻搞得像是在哀求對方,鍾書綺聲音顫抖,淚水不住地滴落在玻璃桌上,真正來說確實是在懇求對方,懇求對方結束這一切的痛苦,懇求對方放過對他的折磨。
看著鍾書綺哭得肝腸寸斷,龍野拓原卻平靜得如一灘死水,他深吸了口氣,最後竟笑了起來,“你今天是怎麽了寶貝?怎麽突然就說起這些話來了呢?”
起身走上前去,他撩開鍾書綺頰邊的碎發,動作溫柔得出奇,可眼神卻陰寒得懾人,嚇得對方急急後退了幾步,龍野拓原笑了幾聲,直直盯著對方,“怎麽?寶貝這是怕我麽?剛才怎麽說得那般傷心?寶貝這是遇到了什麽事麽?”
親昵的語氣反而讓鍾書綺心疼難耐,頭也跟著劇痛起來,他後退著躲開對方的親近,抱著雙臂瑟瑟發抖,臉上滑過的是一道道很快便凝結的淚痕,“拓原…拓原…結束吧…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你不愛我,為什麽還要折磨我…拓原,我們分手吧…”
再也偽裝不了自己有多堅強,鍾書綺終於抑製不住地哭喊出聲,腦袋一沉便癱坐在地,他伸手捏住對方小小的衣角,滿臉淚花地啜泣著,“放過我好不好…拓原…為什麽連一點愛也不給我,還要這樣折磨我……拓原,我們好聚好散好不好…我再也不勉強你愛我了……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崩潰的…拓原……”
他以為自己是可以瀟瀟灑灑地結束這一切的,最後卻仍然逃不開對方給自己套的那個名為愛的枷鎖,他將自己鎖得死死的,卻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受傷和疼痛,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逼進絕望的深淵,從頭到尾也不施舍一點愛給自己。
他的心是肉做的,會痛會流血,就算自欺欺人蒙上荊棘,到最後也會枯萎凋落,他隻能說,在與龍野拓原的這場愛裏,他輸得很慘很慘,以至於身心俱疲,也不敢再愛下去了。
模糊的雙眼裏看不清龍野拓原的神情,鍾書綺隻是一如既往地哭泣,卻看不見他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的眼裏,藏著很深的揪心。
習慣以自己為中心的龍野拓原看著鍾書綺傷心的模樣,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拳,他蹙起長眉,眼底的心疼一閃而過,在想過什麽場景過後,眼神依舊是方才的冷酷無情,他俯身揚開對方的手,改之捏住他的下巴將他陰柔美麗的臉轉正,“分手?寶貝,你不是說過你很愛我的麽,怎麽現在舍得離開我了?也對,身邊有另一個男人了,你無非也是喜新厭舊,想要離開我好跟他,對吧,寶貝?”
含有笑意的話語在鍾書綺聽來卻是百般地諷刺,他愣了很久,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的愛會遭到如此狠心地踐踏,在他身邊的,就隻有龍野拓原和摯友蘇遙。
他那一番話,諷刺的便是他與蘇遙之間深厚的友誼,也諷刺著他多年來未曾改變的真心。
想想都覺得悲哀,可笑。
“怎麽不說話呢,寶貝,”見鍾書綺用受傷的眼神看著自己,龍野拓原笑得更親昵,也更冷酷,他拭去對方臉上的淚水,將他拉了起來,“想要分手?寶貝,這是不可能的,我怎麽可能會讓你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