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幹旱
一百年前。
“報——陛下——陛下！”殿外的薑遼匆匆闖進來，單膝跪下。
“哎呀，”座上的狄亞頓了頓，慵懶地伸著懶腰，緩緩地開口道，“吵什麽吵？又有何事啊？早朝不說，偏偏現在又來叨擾孤！煩死了！攪了孤的好心情。”
薑遼抬頭望了禦座上的人一眼，有低下頭去。“陛下！請陛下恕罪！臣實在是有要事稟報，十萬火急，臣不得已……”
“行了，行了，有何要事，快快與孤說來，孤可不想跟你多廢話！”狄亞顯然有些不耐煩，伸出兩根手指彈了彈衣袖，又清了清嗓子。
“陛下！”薑遼又抬起頭來，“我映月族已數月滴雨未下，百姓顆粒無收，各地皆鬧起了饑荒，事態完全不可控製，大批難民正向都城湧來！他們……”
狄亞閉著眼睛，一手擱在幾案上，撐著他的腦袋，另一隻手輕輕敲擊著，發出“噠噠”的響聲。“吵什麽吵，這點兒小事兒都辦不好，要你們何用？真是一群廢物！把城門關了不就行了？他們進不來，自然哪兒來回哪兒去。去，傳孤口諭，誰再膽敢靠近都城一步，無故搗亂者，殺無赦！”他得意地擺擺頭，重重地“哼”了一聲。
薑遼麵露難色。“這……這恐怕不妥吧，陛下，此舉萬一激起民憤，眾怒難犯，那……”
狄亞指著他的鼻子，啐了一口：“你怎麽這麽多廢話！你是大王還是孤是大王？難不成你還想抗旨？”
薑遼立刻匍匐在地上。“陛下息怒，微臣知罪。”
狄亞“騰”地一下站起來，大罵道：“孤看你是活膩了！要不是念你護駕有功，你信不信，孤立馬把你拉出去砍了！”
薑遼的額頭碰在地上。“陛下息怒！微臣不敢。可事關重大，刻不容緩，不如……不如還是請巫師和長老們商量一下具體對策吧。”
狄亞不以為意。“找他們？哼！映月族這麽多天不下雨，那三個巫師早幹什麽去了？到現在還在閉什麽關！一點兒都不關心，好像跟他們無關似的，說到底還是他們失職！”
“陛下，三位巫師每日辛勞，為我映月族殫精竭慮，然諸多事物，恐無暇一一顧及，難免顧慮不周，有所遺漏。”薑遼說著說著，靈機一動。“再說……巫師乃先王所立，連先王也對他們禮讓三分，畢恭畢敬，陛下還是……”
“啊……”狄亞摸了摸後腦勺，心裏有些畏懼，麵上突然一本正經起來：“當然，他們對我們映月族做出了莫大貢獻，這一點，孤從來都未曾否認，否則，孤也不會以國禮待他們，容忍他們這麽長時間。”他雙手交叉在身後，幹咳了兩聲，“呃……算了，孤也不好搶他們的功勞，就交給他們去辦好了。但是要快，三日內孤必須要看到成效，否則，孤定當公事公辦。”
“臣遵旨！”薑遼行完禮，後退兩步，轉身就走。在他轉身的刹那，臉上浮現肅殺的寒意，瞬間又恢複如初。他一手暗暗握住劍柄，青筋暴起。但停了一會兒，他的手又放鬆了些，麵色如初地匆匆大步離開了大殿。
祭壇門口有一塊很大的石柱，上麵刻著一個鬥大的朱紅色的“禁”字，雖然相隔不遠，卻與人聲鼎沸的神廟形成鮮明對比，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
死寂的祭壇，頓時讓人感到不寒而栗，毛骨悚然。若說還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可怕，即便是墳墓也不過如此了。
要是在以前，薑遼說什麽也是不會來這種鬼地方的。沒有什麽比這如死一般的寂靜更可怕的了，但都到這裏了，如今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他定了定神，正想一腳跨進祭壇，在門口突然覺得好像有一股什麽力量在阻擋他的腳步。這股力量非常柔和，卻就像陷入沼澤一般，稍稍用力便能抽離。他趕緊退後一步，這股力量立刻就消失於無形了。
他伸出一隻手來，慢慢推進，輕輕地對上那一片看不見的虛空，軟軟的，似乎並沒有感覺到什麽問題。他心下一橫，罷了，縱使龍潭虎穴，魔道鬼窟，也是必須要闖的。他用力一撞，自己又好像陷入了泥淖中，無法自拔。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立刻就恢複了，人卻已經在裏麵了。他剛剛有些用力，進來的那一刻差點兒跌倒在地上，幸好及時穩住了身形，不至於重重摔倒。
祭壇裏很空曠，隱隱聽到回聲，連微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薑遼跌跌撞撞地喘著粗氣，呼吸聲漸漸有些沉重，如同苟延殘喘 的老人。祭壇裏麵一片墨色，根本看不清楚方向，就連腳下的路都辨不清。最糟糕的是，他似乎越來越感到呼吸困難，比剛才更甚，恨不得下一刻便要窒息。
祭壇周圍突然回蕩著絲絲聲響，那聲音雖然輕微，卻如同幽靈的聲聲呼喚，空靈詭異，魔咒般襲來，讓人無法抗拒。
薑遼心下一驚，費力地拔出劍來，手一抖，隻拔出了三分之一的劍又重新完全插入了鞘中。他雙手握拳，運足一口氣，也不管哪個方向了，就直衝向祭壇深處。
他一直緊握著劍，耳旁突然如雷聲霹靂一般，一聲聲驚心動魄，震耳欲聾，直衝他的腦門，腦袋一片空白，感覺都快要炸開。他的眼皮拚命往下垂，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災民們熙熙攘攘的，越聚人越多，將城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領頭的難民留著小山羊胡，胡子上都沾滿了泥土，髒兮兮的，很難看。他賣力地吆喝著：“來！大家聽我的號令！一！二！三！撞！”
剩下的人就都跟著他喊的號子，手上沒有消停過。一個人累了，就馬上會有另一個人接替他的工作。
一個穿著破草鞋的乞丐連連擺手：“不行了，我實在撞不動了。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飽飯了，再這樣下去，不被餓死，也被累死了。”
領頭的苦口婆心地勸道：“我們大家要堅持啊，這個時候了，怎麽能放棄呢？進了城，我們就要糧食吃了。你要是累了就去旁邊歇一會兒。二黑，你快來頂上。”
那個叫二黑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來！”
一個士兵三步兩步跑到城樓上，也顧不得行禮了。“報告大將軍！兄弟們實在是快頂不住了！那些難民像發了瘋似地撞擊城門，再這樣耗下去，恐怕他們便要破門而入了！我們……我們擋不了啊！”
“薑遼呢？他還沒有回來嗎？”桑原望望天上的日頭。
那個士兵撓撓後腦勺。“還沒……沒有，一直不見他人。我問過了，大家都沒有見過他。小的也派人去王宮打探過，據說他的確是去見過陛下，但早就出宮去了，不知道現在去了哪裏，也沒有多餘的人手去找他了。”
桑原站在城樓上，麵對著牆外的天空出神。剛才他還凝視著大批難民，臉上蒙著一層灰色，一動不動，像一座雕像。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微歎氣，雙眉緊鎖，口中喃喃自語。他突然一掌拍向城垛，目光似火，飛奔下城樓。
“大將軍！大將軍等等啊！你去哪裏？大將軍！”可惜，兵士的喊聲已湮沒在凜冽的風中，入耳隻有風聲。
“站住！什麽人？”守門的侍衛一聲斷喝，一排人齊刷刷地拔出佩劍，堵住了宮門。
“是我！”桑原淡淡地說道。
“原來是桑原大將軍。小的得罪，快讓開！”守門人認出他來，連忙向身後的幾個人做了個手勢。
桑原徑直走入王宮，所有侍衛齊刷刷地讓開一條大道。
他直接走到大殿，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他緊緊盯著大殿上的那塊匾額，上麵用鎏金大字清清楚楚寫著“王道之始”四個大字。這四個字俯視著下麵的人，那樣醒目，卻極其諷刺，就像在嘲笑著什麽人。
桑原盯著匾額好一會兒，遲疑了許久，終於邁步繞過大殿，仔細看看周圍，便朝深處的偏殿走去。
幸虧這一路上並沒有碰到其他人，不然就說不清了。
桑原恭恭敬敬地跪下，說道：“臣桑原拜見公主！”。
琉璃本在花園裏捉蝴蝶，衣袖翩翩飛起，就像一隻活潑可愛的彩蝶。她見有人來，立刻斂起笑容，站直身子，耳朵上的墜子還在亂晃。“大將軍免禮，快快請起。”
桑原卻依舊跪在原地，並沒有站起來的意思。“臣鬥膽，懇請公主施恩，救救映月族的百姓吧！”
“大將軍說的是映月族數月不雨的事兒吧？”琉璃咬咬嘴唇。
這些天，這件事情都已經傳開了，到處鬧得沸沸揚揚，就連宮裏也有不少人在私下裏偷偷議論起來，她自然也是多少知道的。
琉璃輕聲說道：“可是我說了不算，你應該去找王兄啊。巫師那邊……”
桑原極其無奈。“公主說的是，但臣如果還有一點兒辦法，也斷然不會冒險來求公主。大王……你也知道……他……他根本就不管哪！”
“那可如何是好？我之前也曾勸過王兄，可是他非但不聽，反斥責於我，罵我多管閑事。”琉璃想起這個，也是滿麵愁容。上次就是因為在她王兄麵前提起此事，被狠狠責罵了一頓，悄悄躲在自己的寢宮裏哭了許久呢。
“如今三位巫師正在閉關……”桑原甚是懊惱，一隻手握拳，砸在自己另一隻手的掌心。“巫師他們怎麽選擇在這個時候閉關？”
“那幾位長老那邊……”公主也隻能想到這些人了。
桑原搖搖頭。四大長老一向與巫師不和，他們隻會推脫責任，將自己摘的幹淨，才不會真的去管這件事兒。真要出了大事兒，他們還巴不得可以據此參奏巫師。
如今隻有一個辦法，桑原啞著嗓子說道：“臣懇請公主移駕，助臣暫解一時燃眉之急，也好讓百姓們安心啊。”
“這……”公主有些為難了。
桑原低著頭，就差磕在地上了。“微臣懇求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