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過河拆橋
劉萋萋看看碧雲天凝重的神色,又看看一言不發的太子,點點頭,沿著亭子側旁的小道走出了一百多步。她再回身看過去的時候,那亭子掩映在蓊蓊鬱鬱的樹木間,無法看到碧雲天和太子的身影,而有人想要偷聽的話,除非是比太子先一步藏身在樹林之中。她左右看看,便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發呆。
亭子裏,碧雲天已經坐下,冷聲冷氣道:“太子殿下不在金鑾殿上輔助聖上,怎麽來了這裏?”
太子皺著眉頭,仿佛在斟酌用詞,“我知道這些年來,她派人追殺你,令你過得很辛苦,但她畢竟是養育了我這麽多年的母妃!我不想在兄弟和母妃之間非要選擇其中之一,你明不明白?”
碧雲天目露森冷的光,直視比他略微高了半個頭的太子,絲毫沒有露怯,“她在哪裏?”他一字一句問道。
“她……”太子緊皺眉頭,雙眼中的疲憊之色溢了出來,“你若非要逼我,本宮隻好舍命相陪。”
劉萋萋等了大半天,才見碧雲天黑著臉轉過亭子那片蓊鬱的樹林。“碧雲天,你沒事吧?”她極力想要裝作無事,發出的聲音卻顫顫巍巍的。
碧雲天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她。她的臉上流露出真真切切的擔憂。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劉萋萋能夠感覺到他情緒波動很大,卻是沒有哭泣。雖然沒有想到他會衝過來,怔了一下,卻很快平緩了心情,任他抱著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萋萋輕聲道:“碧雲天,我們還是快點離開皇宮吧。”
“嗯。”她還以為他不會吭聲呢,劉萋萋輕笑了一下,說道:“那好吧,你前麵帶路。”
碧雲天牽起了劉萋萋的手,兩個人走在靜謐的道路上。有幾次碧雲天都想回頭,看看太子蕭逸有沒有追上來,但他還是忍住,而太子最終也沒有追上來。
一行人在禦花園的入口處相遇。護送碧雲天過來的下屬一看到碧雲天安然無恙地過來,明顯鬆了口氣,趕忙迎上去。大家一路上都沒有話,腳不沾地似的出了宮。在返回碧王府的路上,碧雲天陪著劉萋萋坐在寬敞的車轎中,一直低眉沉默。劉萋萋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卻不知他是遇到了什麽事,“碧雲天,我的毒已經解了,你……”
“你能陪陪我嗎?”碧雲天急促地抬頭,烏黑的眼睛裏透著明顯的懇求。他不想聽到她告辭的話,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他需要有個人在他的身邊,支持他,鼓勵他。而他,除了劉萋萋,再想不到別的人。
這樣懇切的目光,這樣可憐巴巴的口吻,讓她如何開口拒絕?劉萋萋想了好一陣,才慢慢地點了頭。碧雲天便將自己的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不管劉萋萋開始時有些反抗還是後來變成了妥協和無視,他始終沒有再說什麽。
劉萋萋跟在碧雲天身後進了碧王府,碧王爺迎麵就走了出來。她連忙行禮如儀。碧王爺眼角掃了她一下,目光的注意力主要還是落在碧雲天的身上,兒子這麽多年沒有回府,人長開了,英俊如他年輕時候的樣子,可是近來卻瘦得厲害……他的目光飽含了複雜的感情,但是,到了嘴邊卻隻有短短一句:“你回來了?”
“嗯。”
“不走了?”
“也許吧。”
“哦,本王有事出去一趟。”碧王爺對兒子冷淡的回應好像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一點都沒有覺得哪裏不妥,回頭叮囑跟著出來的管家,“好好伺候小世子!”
往裏走,沿途園林景觀幾乎是五步一景、十步一換。劉萋萋看得賞心悅目,在宮裏的那種壓抑感很快消失,心情舒緩了許多。側頭看前邊默然行走的碧雲天,玉樹臨風的身姿、潑墨般烏黑的發絲、行走間隨風飄揚的衣袂,無不讓人越看越沉迷。但是,她卻能夠感覺他心情還是低落,或許,休息一天,明天就好了?想到這裏,她不由自嘲一笑。
第二天起來再見碧雲天時,劉萋萋覺得他的臉色果然好了許多。
“碧雲天。”她朝他打了一個招呼,卻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決定了。
“嗯?”碧雲天抬眸看向她,眼神定定的,連替她夾菜到半空的動作也定了下來。世子為一個醜陋瘦削女子夾菜,此舉驚駭得一屋子下人不敢說話,連大聲喘氣的都沒有,更別說什麽開口警示或是勸阻了。
他黑漆漆的眸子好像會說話,仿佛猜到自己要講什麽。劉萋萋心裏有點虛,在這裏白吃白住人家的,她有點兒過意不去。想到從昨天進來後身邊就跟了好幾個衣著豔麗、打扮明媚的丫環近身伺候,怎麽趕都趕不走,讓她感覺心裏越來越別扭,劉萋萋狠下心,咬咬牙道:“我決定了,今天向你道別。”
“哦。”聽到這麽一聲意外的回應,劉萋萋倒覺得詫異了,他難道不該挽留自己麽?接著,聽到碧雲天問她:“你打算去哪裏?身上的盤纏夠不夠?”
劉萋萋傻了眼,她完全沒有想到這茬!“啊?哦,這個……我可以一路走一路掙。”想到從冷宮那裏得到的珍貴的毒藥水,她很快就恢複了神采。那些毒藥水,一旦被她好好改良,善加利用,轉眼就是搶手的解毒良藥,世間少有。
碧雲天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竟然一下子就陰轉晴,他眼裏的陰鬱不由加深,她就這麽想離開他嗎?
“你是打算過河拆橋嗎?”話說出口,他就有點後悔,卻下意識挺直了腰杆。笑話,為了救他,他連命都可以不要。而轉過頭,她因緣巧合下獲得重生,就要丟下他不要他了嗎?想到這裏,碧雲天心頭酸酸的。明知道劉萋萋不是這種人,他卻還是無法控製這種感覺的侵襲。
“過河拆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劉萋萋睜大眼睛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碧雲天,完全無法理解今天的碧雲天怎麽跟昨天的一點都不同了。
“你不知道?”碧雲天抬眼示意一屋子的人退下。大家本來就害怕陰晴不定狀態下的世子,馬上識趣地退出去,管家最後還為大家著想故,體貼地合上了那扇大門。
劉萋萋怔怔看著臉色越來越不友善的碧雲天。就為了她要走,他就這麽生氣,為什麽啊?
看到她搖了搖頭,瘦削的臉上全是迷惑的模樣,碧雲天心裏的難受勁減輕了幾分。他深深地呼吸了幾次後,才又盯向她,“為了救你,本世子鞍前馬後,不惜個人性命與安危,直闖皇宮,就為了洪醫官說唯有宮中才有可能救你一命。這些,你可知道?”
劉萋萋朝他微笑,“我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個時候竟能笑得出來,反正,總之,對麵的碧雲天就好像孩子,很有點撒嬌的味道,自以為幹了一件什麽好事,圍著母親的裙子轉悠,渴望得到母親的讚揚。
碧雲天冷不丁被她的笑容弄糊塗了,本想正經嚴肅的談話不由多出了幾分滑稽。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狐疑道:“我的臉上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劉萋萋總算恢複了正色,眼底的笑意卻還在。
碧雲天索性不理會她,接著說道:“本世子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死裏逃生,才從宮中將你帶出,沒有想到,你就跟我辭行,你還有沒有良心?你的良心都到哪裏去了?”他忍不住憤懣不平,忍不住用語刻薄,像極了那些市井小人。
劉萋萋的心漸漸也淡漠了起來。她想不明白一夜之後,怎麽碧雲天變化會這樣大?不過,人家既然如此不待見自己,她也就不必顧慮太多。“首先,世子要救我,是出於道義和報恩,並非我逼著你這麽做;其次,世子甘願冒著生命的危險,為挽救我的生命而做出努力,我十分感動,但是,這些,我有求過你這麽做嗎?”
她在鄒府自己給自己下毒幫他趕走那些殺手的時候,不也沒有征求過他的意見麽?碧雲天的唇角抖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這句話來。倘若有得選,他寧願自己就那麽死在殺手利刃之下,也不願看到她此後醜陋不堪、性命朝夕不保、坐等死期的模樣!他心裏痛到徹夜不能眠啊。
“第三,你既然已經決定救我,就該想過選擇了這條路,你會付出什麽,可能會遇到什麽困難。”劉萋萋沒有理會他短暫的發呆,“世子身份高貴,我自認高攀不起,所謂過河拆橋,也就無法成立。世子倘若希望我們青山綠水、後會還有期的話,那萋萋可以當你剛才的話沒有收到。”說著,她站了起來,表情冷靜、目光冷淡。
緊緊閉著的兩扇門被人從外邊推開。隨著大門“吱呀”的響動,傳進了管家急切的低喊聲:“郡主,世子爺現在不方便見您!”可惜這個警示已經晚了太多。當大門被打開一半的時候,劉萋萋已經來到門口,且與外麵的木蓮郡主碰了個麵對麵。
兩個女子一時怔在原地。
木蓮郡主風華絕代,衣著服飾顯然在來的時候做過精心打扮,就連劉萋萋灰暗的情緒也被她的模樣驚豔了一下,感覺好像看到了春天枝頭上的桃花,迎風招展,給人以最美好的姿態。
反觀劉萋萋,體內的毒機緣巧合下解了,但因為這毒的長期霸占,使得她臉上、四肢形如皮包骨頭,膚色暗沉。加上不合體的寬鬆的粗布麻衣穿在身上,就好像是頂著布匹鬆鬆垮垮,整個人渾身沒有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