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怎麽是她
黑暗的世界裏,從近側傳來了低低的啜泣聲。這細碎的聲響,猶如山穀中的泉水,“咚咚”、“叮叮”,一下下敲打在劉萋萋的心上。“你,哭了?”她十分訝異,連發問的聲音也仿佛是從天外傳來,而不是她本人的。印象當中,碧雲天都是流血不流淚的,何曾見過他哭泣的樣子?
不知想到哪裏,劉萋萋忽然莞爾:“碧雲天,你好歹是經曆過重重追殺劫難的,怎麽像個不經事的小姑娘哭了?我這毒又不是解不了,隻是很難解罷了,何況我現在還可以說話……”她突然猛地抽動了一下,隻因感覺自己的臉頰上有溫潤的東西覆了下來。隨即,響起碧雲天低低的沙啞的嗓音:“我怎的忘了,你還可以說話……那些殺手說,他們有辦法幫你解毒,劉萋萋,我不許你死,不許你拋下我一個人,你聽到沒有?”
如果他們有辦法的話,她早就威脅他們了。想來,這句話不過是他安慰自己而說的。她不可以當真的。雖然這麽想著,但劉萋萋心中卻已經是暖暖的,同時也澀澀的。碧雲天還不知道這種毒的厲害,她現在是還可以說話,但指不定過幾天,她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我娘呢?我想跟她說說話。”知道無法回應,她便沒有接過話茬。
碧雲天雙手捧起了她的腦袋,臉上的淚水幾乎糊了他整張臉。“她已經走了,是呂嬤嬤護送她離開的。”他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對她說,就是怕她萬一情緒不穩,又陷入昏迷就真的糟糕了。“你放心,她是去找南王,幫你尋找解毒之法,並不是拋下你不管。”這對母女都是倔強的個性,遇到困難往往想到的不是借助他人,而是自己去想辦法。
不論劉萋萋的意願想法如何,碧雲天還是把殺手全都召了進來,目光一轉,張口就是開門見山:“什麽辦法可以救她?”縱使不識世子性情,單從這句話,已知其焦急此事,竟連遮掩亦是不屑為之。
殺手們執意要見到劉萋萋後,才肯把解毒之法說出,現在乍然見到劉萋萋,都是大吃一驚的模樣。距離上次相見也才不到十日的功夫,她怎麽整個人就瘦成了皮包骨頭?且所有暴露在外頭的皮膚上,都明顯地現出了令人頭皮發麻的黑色斑塊,且那斑塊一個個猶如黃豆般大小,泛著青綠色的黑氣。
更讓他們叫絕的還不止此,而是碧雲天恍若無事人般的行止。就是換上一等下人近身伺候,也做不到他現在這個樣子。殺手們瞧著碧雲天熟稔地替劉萋萋拭汗,給她揉按各處,並且偶爾還將唇貼在劉萋萋尚有知覺的臉部,一個個差點掉掉了下巴。
殺手首領總算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但在說話之前,還是謹慎地以內力測了四周,沒有隔牆有耳的隱患確定後,方才壓低聲音,“要救劉萋萋,世子需得進宮一趟。”
此話顯然有著深刻玄機,碧雲天擰眉瞪向殺手首領,“難不成,你們也想到用皇宮男子來給萋萋衝喜?”他語出銳利,恍如利刃直取對方麵門。到底是出生入死的特別人群,殺手們聞言神色淡淡。碧雲天扭頭接著說道:“此法本世子已經完成,無需進宮。”聲音之中自有一股傲氣。
這回殺手們不由動容,世子與木蓮郡主成親喜訊早已鋪天蓋地,怎麽他竟在這個節骨眼上知難而進?“不是此法,事關宮闈秘事,還請世子爺謹慎處置,我們才好和盤托出。”目中流露出對碧雲天膽子與勇氣的欽佩,殺手首領一臉嚴肅的說道。
碧雲天沉吟片刻,頷下首來。殺手不再隱瞞,果然和盤托出。
聽完殺手所述,再與偶然得來的線索聯係到一起,便不得不令碧雲天神色大變。“此事果然事關重大,相信諸位隻為活命,亦不會隨意泄露。”他目光前所未有的淩厲,一一掃過廳中靜默的殺手,在殺手們默然朝他頷首並露出堅定目光時,他才暗地裏微微鬆了一口氣。如此,他與殺手之間的協議,便算達成。
“事不宜遲,我們分頭準備,一個時辰後各自上路。”碧雲天神色沉重,從位子上站起來的時候,兩手都在悄然發顫。
正是入夏時分,沿途青山綠水,綠意盎然。然而一切對於失明的劉萋萋來說,美景已經失去一切顏色,她昏昏欲睡躺著,隱約感覺自己顛簸晃動,推測自己坐在了正在快速移動的馬車。她於黑暗之中摸索,也不過是勉強將頭顱扭動幾分,落在坐於她側旁的碧雲天眼裏,簡直猶如刀攪五髒六腑,臉上卻硬是擠出三分笑容,語調輕柔的道:“萋萋,我已找到救你之法,你一定要堅持住!”
得知死亡離自己從來不遠,近些日子尚算習慣,劉萋萋人前還是表現得過於平靜,反而讓人誤會她的超脫。
“嗯。”她的回應清淡得令人感覺寡味,卻又在某些時候遽然驚心。
碧雲天將她攬入懷中,不顧車中尚有幾個殺手目光灼灼行著注目之禮。雖說要分頭準備、各自上路,殺手們的性命係在劉萋萋一人身上,怎麽可能眼睜睜任其不在視線範圍之內?是以,對於世子爺的警告行止,一概無視,連馬車也光明正大擠將上來。若非空間所限,想必馬車中俱是殺手的身影,哪裏還有碧雲天的一席之地?
顛簸了不知幾日,幾乎馬不停蹄中,京城商都便在眼前。碧雲天跳下馬車,親自從殺手手中搶過奄奄一息的劉萋萋時,眉目中的愁容磣得人心頭發慌。視線下移過去,就見到他手上女子形容枯槁、黑沉之氣濃鬱籠罩。
大街之上一股肅殺之氣,悄然蕩開。忽而天色黑沉猶如夜晚,不過眨眼功夫,電閃雷鳴轟然而下,豆大的雨水凶狠地砸落大地。一行人避之不及,生生被淋作了落湯雞。
“世子,且先避下大雨,再做打算不遲。”流年手撐一把大傘,在雨中追趕而來,大聲喊道。碧雲天恍若未聞,隻弓身盡力護住懷中女子,奮力躲向可以避雨之處。流年心思昭然若揭以後,生怕劉萋萋會受到不必要的打擾和傷害,這次出來,碧雲天便故意撇下向來跟在他身邊的流年。不想,他還是追了上來。
大雨衝刷下,眼前視線便混於了白茫茫一片的世界。忽然,身後吱呀一聲響,出來一個老者,手中提著一把雨傘,對碧雲天一行人說道:“諸位,我家主人有請諸位暫避大雨。”殺手們互相對視一眼,俱都沉默未動。雖然殺手們沉默不動,老者卻莫名其妙感到身上一寒,不敢再看殺手,渾濁目光落向那雅致少年,“公子,請隨老奴進來避避雨吧。”
“既然主人有請,那就叨擾了。”碧雲天低頭看向懷中劉萋萋,也不推辭,當先抬腳跨入了就連門楣也甚是考究的府邸。老者一路前麵引領,沿途左拐右拐,俱都是遊廊構造,雨水啪啪、閃電霹靂,縱使從長天駭人驚悚地劃過,也不能使廊下諸人受到半點損傷。
進得花廳,主人熱情相迎。碧雲天抬眸眸間,就是明顯一怔,“怎麽是你?”
女子笑得一臉春風,再加上容貌端莊美麗,衣著打扮得體雍容,更顯得像是從仕女圖中飄然走出來的。她朝著碧雲天襝衽為禮,波光盈盈的目光仿佛會說話,靜靜瞧著風塵仆仆還有幾許狼狽樣的碧雲天,唇角含著似有若無的淺笑。“木蓮也未曾想到,我與世子緣分竟然如此呢。”
見他一副置之不理的神態,木蓮郡主眸中光芒一閃,一絲冷意飛掠而過,眼光微微下瞟,在瞧到劉萋萋真容之時,差點腳下沒有滑倒,實在是劉萋萋此刻樣貌可怖到了極點。好容易勉強站穩腳跟,木蓮郡主強作鎮定的道:“難道世子要這般站著等到雨停麽?”未等碧雲天有所反應,她已扭頭吩咐侍女進去取來幾套幹淨衣裝。殺手們默然接過去換上,竟是合體得猶如量身定做出來的,目中隱然有驚訝之色,但還是保持他們的沉默。
木蓮郡主替碧雲天準備的是一套碧綠色直綴深衣,上麵有一株墨竹悄然而立,底下繡紋則是蘭草盤繞。整個式樣活脫脫就是一幅蘭竹相映成趣又相守相護的意境。郡主用心,昭然若揭。
自把墨竹比做他,又使蘭草暗指她。木蓮郡主的心思還真是用心良苦。碧雲天眸光轉動間,卻沒有第一時間接過這套衣裳,“勞煩準備一間靜室,還有沐浴所用之物。”
木蓮郡主臉上悄然爬了一抹霞紅,原以為自己心思細膩,不惜動用欽天監來預測天氣,另外派人估算碧雲天一行人抵達之時,更精心準備了各人衣裝住宿。不想真等到一切發生的時候,她的人盼來了,她也為他體貼地送上幹淨得體的衣裳,但是,她竟忘記替他準備沐浴更衣的事情!
果然,做一個合格的人妻,需要付出和學習的還有很多。德嫻公主的話言猶在耳,木蓮郡主一麵暗自咀嚼消化,一麵吩咐下人立刻準備碧雲天所需之物。不多會,一切準備妥當。木蓮郡主聽了稟報心中甚是得意,手下動作如此麻利,令她臉上有光,心想:這下,必定會令碧雲天滿意吧?她轉眉瞧向碧雲天的所在,卻一下子失去了大半和顏悅色,隻因後者根本沒有留意自己,而是親自抱著懷中枯柴般的女子,避開一眾下人,以平穩步伐行進,轉過拐角消失在她的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