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家(下)
年初六一臉茫然,被猛地拉扯一把,腳下一踉蹌差點栽倒在地上,周圍的同學大笑起來,初六也只是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就在講台上端端正正地站好了。
班主任看著她這樣無害的笑容,越發的生氣了。心想著,讓你上來檢討你自己你還笑?你怎麼好意思笑呢?
這麼一想著,那張刻薄的嘴啊,就忍不住了。
老太太拿起手邊的麥克風,問道:「年初六,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要我請你上來站著嗎?」
初六依然是那副茫然的表情搖了搖頭,她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處境有點不妙,便小心翼翼地乖乖站好不敢多說。
然後那個老太太斜著眼看了一眼她短褲之下的腿,一臉嫌棄地問道:「我明明有說過,學校有學校的規定,我要求大家都穿好校衣校服來學校,你為什麼要搞特殊穿短褲,難道是你覺得自己的腿比別人的腿更好看嗎?哪怕真的是這樣也不必特意露出來給各位同學看啊。」
初六頓時急眼了,十一二歲的年紀並沒有聽出來老太太話里難聽的譏諷,緊張之下也只是幫自己辯解一句:「老師我只是看到學校里大家都穿了,天氣太熱了所以……」
不等她說完,老太太十分不滿她不服管教還敢頂嘴的態度,更難聽的話頓時就脫口而出了:「大家都穿,可是你是穿得比別人好看嗎?你又矮,又黑,你好好看看你的腿,」一邊說著老太太還盯著初六的腿嫌惡地皺著眉,一臉很噁心的表情,「你還有腿毛。你怎麼好意思搞特殊穿短褲來學校呢?」
這麼直白的話,就像一把刀,直愣愣戳進年初六的腦子,把她的意識都攪碎了,她瞪大了眼很受傷地看向老師,眼淚瘋狂往外涌她卻沒有知覺。同學們看熱鬧一般地大聲笑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初六覺得自己看不見了,聽不見了,張著嘴也說不出話。整個世界就只剩下班主任那張嫌惡的臉,和她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後來她是怎麼走下講台坐回位置上,她已經不記得了。
後來是怎麼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裡,她也已經記不清了。
等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坐在了飯桌前,手裡捧著飯碗在吃飯。父母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反常,一如往常一樣在聊著工作上的事情,而弟弟坐在對面安安靜靜地吃飯。
她記得那天的自己猶豫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開口跟爸媽說,「今天,老師說我了,讓我站在講台上她再說的。」
父母並沒有很快反應過來,因為初六從小到大很少會被老師批評,她自己本人也幾乎從來沒跟家裡說過自己被批評的事。
但反應過來后,初六她爸老年第一時間想起來的是家長會時班主任語重心長的樣子。於是便先入為主地認為,班主任估計是正常地教育年初六,所以就對年初六說:「老師教育你你要聽老師的話,沒有老師是不想自己的學生好的。知道了嗎?」
初六捧著碗的手抖了一下。張了張嘴,那種感覺又來了。感覺自己好像突然變成了啞巴,怎麼都說不出話。她突然很委屈。
她記得那天晚上自己沉默地放下碗之後,又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可是這件事情卻沒有結束。
初六第二天照常去學校上課,身邊的同學見到她,不是捂著嘴笑,就是大聲在街上叫她「獼猴桃」「大猩猩」。一天,兩天,三天……稱呼與嘲笑慢慢升級,年初六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黯淡,性格也一天比一天敏感。
她開始害怕去學校,也變得不愛回家。
她不知道怎麼跟父母解釋自己突然就那麼抗拒去學校,那麼抗拒回到同學中間去。同時回想起那天老年對她說的,老師說的總是對的,要好好聽老師的話。
終於有一天,初六被別的老師點名的時候,有同學笑著插了句話說,老師,你可以叫她獼猴桃。初六突然就炸毛了,她瘋了一樣怒吼了一聲,把自己的書扔出了窗外后奪門而出。老師在身後一聲聲呼喚,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在走出那道門的瞬間自由了,自己好像突然就輕鬆了。
然而晚上回家的時候,初六的媽媽卻黑著臉在門口等著她。還沒等初六開口,母親就憤怒地吼了她一句:「年初六,我跟你爸辛辛苦苦賺錢,送你去讀書,不是讓你去逃課學壞的!」父親聞聲也從家裡走了出來,但卻是接過她的書包,對母親說,「別在大街上吼孩子,有什麼回家再說。」
後來初六才知道,比她更早到家的,是班主任抱怨她難以管教的電話。
母親罵著罵著悲從中來,開始抹起了淚,而木訥的父親站在身旁,看著自己就只是無奈地嘆氣。從前每次看媽媽流淚都會心疼難過的自己,此時此刻面對父母的失望內心卻毫無波動。那種避無可避又不被理解的感覺在心中醞釀。初六突然就好怨恨。
但她不知道自己在怨恨什麼。
年初六的叛逆期,在這一刻開始了。
後面的日子裡,因為初六的事情,父母開始互相抱怨,爭吵越來越多。他們總是自己總結問題,卻沒有想過跟初六好好談談問一問她的想法和處境。父母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初六也感覺到自己與他們越來越生疏。
風從房間的窗口灌進來,吹得窗帘沙沙作響。夜裡的涼意將初六的思緒又拉回了當下,她睜開眼,在地板上坐起來,靜靜看著房間門縫裡透出來的燈光。
初六自己的房間也有電腦,不過因為隔音不大好,打遊戲的時候初六有脾氣了敲鍵盤會特別響,為了避免通宵打遊戲會吵醒爸媽然後挨罵,所以初六常常都是要通宵了的時候就會叫上文蘇,彼此跟爸媽撒個謊說是去對方家裡過夜,就相約一起去網吧開包夜。
這時反正也是閑著,想著過幾天有比賽要打,乾脆就打開電腦登上了自己LOL的帳號,這幾天自己跟文蘇打的都是一些白金鑽石的單子,天天都被隊友軍訓,被隊友的遊戲理解洗腦,再不練練手找找狀態,怕是會融入分段去。
在短暫的讀條頁面后,初六登上了自己在艾歐尼亞大區ID為「chul6」的賬號。粗略地掃了一眼后她驚奇地發現,自己老搭檔居然在線。
初六的搭檔是個ID名叫「肥肥雞排炸雞師」的王者玩家,這個玩家跟初六一樣,是下路雙位置選手,初六上分打到大師的時候經常碰到他在對面或者在自己隊伍這邊,而且打法方面也很投緣,初六屬於十分穩健的打法,而肥肥的打法則是很兇猛激進,兩個人組合到一起打下路倒也有幾分互補的默契。於是第N次在同一把排位遇到肥肥時,初六隨手把他撿到了自己的好友列表裡。
肥肥是高三學生,比初六高一屆,作息規律得令人髮指,初六一般都是只有周末才會在遊戲里逮到他。今晚是周三,講道理這個點一般肥肥都是不在的。
剛好文蘇也不在線,初六看看時間,估摸著文蘇這會應該是吃完飯到廁所新陳代謝去了,就給肥肥發了個信息:「肥總,今天這麼有雅興上遊戲了啊?這是開竅了,知道逃課打遊戲的快樂了?」
對方很快回復了,「我保送S大了,晚上自習可以不用去。」
等了一會,看初六不吱聲了,對方主動創了個排位隊伍邀請了初六。初六還愣著沒反應過來,但肥肥也沒催,發了邀請之後就耐心地在那一頭等著,等初六反應過來之後接受了邀請進了雙排隊伍后,又不確定地問了一句:「肥總,你不是在開玩笑吧?真的是S大嗎……」
遊戲里的對話框沒了反應,QQ的提示音卻響了,一個藍色頭像正在初六屏幕的右下角歡快地蹦躂,是肥肥的信息。初六點開一看,肥肥已經把預錄取通知書的照片甩了過來,只不過名字上打了馬賽克。
年初六好酸啊,一邊酸還要一邊調侃肥肥,「又說好搭檔,連個真實名字都要擋著不讓我看。」真酸啊,S大啊,老余不就是在S城嗎,要是自己也保送S大了,那以後進了TAG,就可以一邊上課一邊訓練讀書了,事業學業愛情三者兼顧,多好啊。
幻想著幻想著年初六感覺自己都要飄起來了。
而肥肥又發了條信息過來:「你之前不也是說想考S大嗎,你明年高考考來咱們學校,不就知道我啥名字了。」年初六就打趣道:「我天賦有限,努力努力,考S大確實沒問題,但是像您老人家這樣直接保送的,我就不大可能啦。」
「你之前跟我說你想打職業的事怎麼樣了,聽說ET給你和老喻都發邀請了?」
「收到了,不過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挺想去TAG……」
……
兩個人有說有笑聊著聊著十來分鐘過去了,系統終於匹配到了合適的隊友,進入了選人物的畫面。
這時初六才想起來,自己今天是要打輔助的,忙打字跟肥肥溝通:「對了肥肥,你打ADC吧我今晚不打ADC了,我過幾天有個網吧比賽要撿輔助起來打兩把。」
然而信息還沒發出去,她注意到肥肥已經鎖了一手ADC,初六:「?????你咋知道我今晚打算玩輔助?!」
肥肥:「沒有啊,只是我也剛好今晚想玩AD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