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上）
在填寫完報名表提交給王胖子后，年初六和喻文蘇也準備回家吃飯了。鄭文之等人禮貌地把她們送到了門口，年初六再次跟喻文蘇確認了一下大家的聯繫方式都加上了，以免到時候臨時掉鏈子聯繫不上人。因為是同齡人，所以她們跟鄭文之幾個男孩子交流起來一點都不費勁，很快地一群年輕人就有說有笑打成一片了。
初六回到家樓下，家裡大廳的燈沒開，幾乎整棟房子都暗著，只有弟弟年盛宇房間透出了一點燈火，一般人回家看到這種光景都應該失落，可初六心裡卻是鬆了一口氣。進門后，初六走到盛宇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對方很快就開門了，看門外站的是初六，便問：「怎麼了？」
初六靠在門上，看著弟弟時她難得露出溫柔的神情，說道：「沒什麼，看爸媽不在家就問問你。順便突擊檢查一下看你有沒有在好好學習啊~」
盛宇則是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指了指自己正在做的試卷，說：「媽媽照常打麻將去了，爸爸去找叔叔商量事情了，桌上還有飯，你自己熱一下吃吧。」初六哦了一聲后準備轉身去找飯吃，盛宇又叫住了她，「姐。爸媽說想離婚，你說，他們是認真的嗎。」
初六一改弔兒郎當靠著門才站得穩的形象，突然站直了身子，她深呼吸一口氣，走過去把手搭上了盛宇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安慰道：「是不是認真的都沒關係，反正他們離婚了你就說你要跟你姐走，你好好讀書，那是他們大人的事情，不管怎麼樣，有你姐在，知道嗎？」
盛宇在開門前應該是在寫作業，此時此刻手裡還抓著筆，那隻手握著筆，微微發著抖，連聲音都帶出一絲髮顫：「他們怎麼總是吵著鬧著要離婚。好像從來都不考慮我們的感受。」
「所以我不喜歡回家，也不想聽他們給我講的話啊。」初六想坐下跟弟弟慢慢說，卻發現房間里沒有多的椅子了，只好坐在了床上，「他們要離婚這事，每年都會吵。第一次吵的時候，大概是我還在讀初中你還在讀小學的時候吧。我那時候也跟你一樣，很害怕，會躲在房間里哭。那時候你還小，還不知道離婚是什麼意思，你只是害怕爸媽的爭吵，就哭著來找我。親戚們也是，總跟我們說，要勸著爸爸媽媽不要吵架呀，如果真的離婚了，我們就都會變成沒人要的孩子了。」
聽著初六的話，盛宇垂著頭，似乎也在回憶著那些年的事。
「我已經麻木了。」初六輕聲說了句，臉上的笑意也淡了許多，淡漠的表情看起來隱隱透露出一陣苦笑的意味來。「他們對於我們的關心，似乎就只是，吃得飽，穿得暖，好好讀書。就這麼多了。他們總說我們好好讀書就好了，哪怕他們真的離婚了也不關我們的事。我總覺得，如果他們吵架的時候可以不回家就好了，你不知道我回到樓下發現家裡的燈關著我有多開心。」
「所以你總是逮到機會就不回家，是在怨爸媽什麼嗎？」盛宇抬眼看過了，問的問題卻是噎得初六無言以對。
一番話過後，兩姐弟靜靜坐著，沉默在兩個人中蔓延。
久久之後，初六擠出來一個笑容，拍拍盛宇的頭說：「你好好做作業啊。我餓死了我去把飯熱一熱，你有什麼你再跟我說。嗯？」
年盛宇看著姐姐的樣子，也只能點點頭。
反手幫盛宇把房間門關好，初六一個人走到窗邊，神色茫然地望著窗外的夜色。「啊，爸媽又開始鬧離婚了啊。」她默默在心裡想道。
再看向桌面上的飯菜，已經沒有了吃飯的慾望。把鍋蓋蓋好后初六拿起背包回到了自己房間。
小小的空間里堆滿了東西，床前擺著滿地的顏料罐子，地板已經被溢出來的顏料染得五顏六色，一頁頁白紙凌亂地落在地面上，初六隨手就把包丟在了紙堆上面，順便拿個髮帶把自己額前的劉海捋起來。房間正中間是一個畫架，畫架夾著的畫板上貼著的是初六沒完成的畫。初六盤腿坐下后拿起畫筆，看著畫紙，良久，不知道從何下筆。又把筆放下。
弟弟的問題，又迴響在耳邊。
是因為怨爸媽什麼，所以才總是逃避，才總是不願意回家的嗎？自己好像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是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變成現在這樣的。
初六乾脆在地板上躺平了，慢慢開始陷入了回憶里。
家這個詞，對於初六來說是複雜的。這個話題總會使初六本能地想抗拒。想逃避。
年初六是家中這一輩的長女，除了底下有一個親弟弟之外。作為父親的親生兄弟姐妹們，叔叔和姑姑也養育了好幾個堂弟堂妹。所以從小到大長輩們都要求初六，以後一定要有出息啊，給弟弟妹妹做榜樣。要有做姐姐的樣子，要成熟穩重，要懂得照顧人，讀書要厲害，每一樣都要做到出色。如果是平常的父母，聽過了也就算了，初六的父母卻會跟初六說，「大家對你的評價都這麼高，所以初初長大之後也一定要做個有出息有成就的人，不要讓大家失望哦。」為什麼要對他人的期望負責呢，初六不知道。
初六從小就很聰明，所有老師都對她讚不絕口，幾乎所有的課程，老師給她梳理一遍，只要她肯用心，都能大致學會。跟長輩們討論事情的事情總是能輕易舉一反三地用自己的思維駁得長輩們無言以對。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聰慧，初六從小到大聽得最多的話就是，「初六這孩子，要是以後不成大器，得多浪費啊。」「初六啊，你要好好努力，上進點，別讓大家對你失望啊。」
這樣的期望，曾經對初六來說是一種肯定，是一種誇讚。所以上初中之前的初六，積極，開朗，自信。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開始不一樣的呢。
初六性格的轉折點，大概是初一那年的夏天吧。
那年的初六考上了重點中學，帶她那個班的班主任是個古板、說話十分刻薄的老太太。開學不久，她就注意到了年初六，在認可初六是個好苗子的同時，她又對初六的性格頗有微詞。當時的初六鬼靈精怪地，活潑，開朗，跟所有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一樣愛說愛笑，因為讀書比較早，小學的時候因為自學還跳了一級，所以在班裡是年紀最小的，一舉一動都比同學多出一份稚氣來。可是這一切在班主任老太太的眼裡，就都是缺點。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一直是科任老師，上了年紀之後突然被學校轉過來做班主任了，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太太一直覺得作為一所百年老校的任職教師，自己教出來的學生就應該穩重，聰慧以及上進。
像初六這樣的孩子，就屬於老太太最想用以立威的那一掛。
初一期中考結束后，在家長會上班主任老太太就跟初六她爸語重心長地說道：「初六她爸，你們家初六如果一心用在學習上，以後前途不得了啊。可惜這姑娘，上課老是不專心啊。我常常上著課，看到她跟同桌交頭接耳說悄悄話。這姑娘挺聰明，可是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的話，以後難成大器啊。」
初六她爸一聽，立馬就覺得，班主任這麼關心初六，加上看著老太太慈眉善目的一定是個好老師，立馬就說，老師啊，我們家初六是有點活潑過頭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是玩心有點重的，她畢竟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那就麻煩老師您幫我們多多引導她好好學習了。
這老師一聽，可以啊，家長也很支持自己的教育工作，就更加堅定自己想要「好好教導」年初六的決心了。
當時初一的年初六還沒步入發育期，因為天生的腸胃差導致她當時營養有點不好，於是身材就挺瘦小的。加上那時候的初六很喜歡運動，常常會參加戶外活動，所以皮膚也是那種很健康的膚色。
那所重點中學有校規規定學生要穿校服上學，但是天氣太冷或太熱的時候，學生要穿自己的外套或者換上自己的短袖短褲來學校，學校的領導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畢竟人性化管理，總不能過於死板。
而年初六的班主任不這麼想。
本來在她心目中初六就是重點教育對象，可惜一直找不到機會整治整治初六，天氣一熱，她就越發地看初六的短褲不順眼了。
終於有一天，課間時間她又看到年初六和一群女孩子靠在教室外的欄杆上嘰嘰喳喳地在說笑。天氣太熱了，這幾個女孩子都沒穿學校的襯衫和長褲，而是穿著自己的牛仔短褲或者百褶短裙。教室里悶熱，所以一到課間時間，幾個人就都喜歡跑到欄杆旁邊乘涼透透氣。
這本該是校園裡一道亮麗的風景，但看在老太太眼裡，她想起自己幾天前說過的「建議同學們少穿短袖短褲來學校」，頓時怒火中燒。
她走上前，指著年初六等人大聲喝道：「誰讓你們穿短褲的，給我進教室里來！」
一群女孩子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沒了聲音。忙低著頭跟著班主任進了教室。幾個機靈的，三步並作兩步，一進教室就跑回自己的座位上了，剩下初六一個人落在了後面，而這也正好合了老太太的心意。等人都齊了教室里的學生也都差不多坐好了，老太太一把拉住準備回座位的年初六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拉到了講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