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錯付
漫天的霧。很厚。
初冬的清晨,剛過子夜,狹長的一條路上。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短而急促的呼吸聲,一個小女孩,八九歲的樣子,抱著一個更小的孩子。她睜大眼睛,儘可能得睜得很大。小手裡抱著的孩子裹得很嚴實,似乎是睡了。路的一側是一片亂墳崗,以前小女孩曾經經過,所以,緊張和害怕充斥了她所有的神經。她咬緊牙,不能發出聲音,這陰冷恐怖的地方叫她害怕。
聽到了腳步聲,一個虛影從霧氣里緩緩閃現。鷹一樣寒冰般尖銳的眼睛,骨節突出的手交繞著扣了幾下,胸口上卻還插著一支斷箭,他輕輕得瞟了一眼夜空,伸手熟練的生生拔出那支箭。他名楊璟,是一個歷經沙場的戰士,跟隨南宋楊再興將軍抗金,身首異處葬送於此,草草掩埋。卻心迷入輪迴,不能轉世,在空蕩的荒蕪里飄蕩了百年。
斗轉星移,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猛地一聲重重的喘息,他的魂魄被召喚了出來。不知緣由,他自己反被嚇了一跳。以後,每每到這樣的夜晚,他都會被喚醒,與黑暗為伴。醒著是另一種死去。
因為走得太急,小女孩不得不用嘴巴大口喘氣,聽力收到了干擾。她隱隱覺得身後不遠,有個輕輕的腳步跟著。大人告訴她不要回頭看,所以,她用力抱緊懷裡的襁褓,一身冷汗。
「雨殷」。
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的眼睛忽睜得老大,左右慌張得用眼睛捕捉著。可是,什麼也沒有。
楊璟百無聊賴得晃動著他手裡的箭,眼睛一動不動得看著女孩從他旁側匆匆而過。向來對娃娃不感興趣,繼而緩慢得開始活動他僵硬的脖子。
然後,他也聽到了那個名字。
雨殷越發加快腳步,她不回答也不回頭。因為,夫人曾講過:「如若一日,遇到災禍,只管往前走,身後的一切,都是假的。手裡的孩子是命,定要保他無恙」。
霧特別的大,楊璟眯了下眼,看不清來者何人。不過溫糯的嗓音甚是好聽。忽的一下,這一縷遊魂就飄了過去。女子略施粉黛,衣著體面,絲織品上的圖案繡得精緻,只是雲鬢稍微有些鬆散,感覺整個人都搖搖欲墜的。她遲疑得重複著那個名字,這一團霧氣讓她有些惱,偏偏這個時候,起這鬼霧幹什麼,喃喃得說著,扶著一顆枯樹,呼呼得喘著氣。
顏璟落到那顆樹上,想要捉弄下小女子。他用手裡的箭幻化成一隻筆,橫豎描畫了幾筆,枯樹的殘枝就伸展開來,像極了厚重的鬍鬚,沉沉得垂落在地上。這本事還是他自己後知後覺的,多少尋到點樂趣。
女子看著眼前的景象,驚得一屁股蹲坐在地。她忙又站起來,慌不擇路地往後退。顏璟直接一筆幻化,一堵樹牆把她團團圍住。他是不近女色的,只是瞟見這弱女子手裡有把短鞘,他有些不開心。
他去征戰的前夜,母親大人手裡也握著一把短鞘,告訴他,如若他沒了,母親也就隨他去了。他身首異處於此,多少次夢回家中,只是夢得那把短鞘,母親的樣子怎麼都夢不到,怕是母親怨他,夢裡都不肯見他。此時,這個小女子這般情形,怕是要對小女孩做什麼不善之舉吧。他坐在樹上,看著女子梨花帶雨哭嚎著,他的眼神沒有一絲變化,冷漠、平靜、幽遠。
女子的哭聲,遠遠得引來了人聲,嘈雜著,打著燈火尋了過來。
『算了,遇著火,又要好久動彈不得』。遂,顏璟敲了一下樹榦,帶著他的幻景融進了濃霧裡。
一行五六個小廝舉著火把走近了,領頭的看到女子,忙扶起,行了禮。「榮姑娘。」被剛才那麽一驚嚇,女子哆嗦著:「遇著邪了,快送我回去」。
領頭的小廝名叫羅威,湊近了輕聲道:「奉了命,對不住了,姑娘」。
「什麼」?女子一顫,隨之一把利刃就穿進了她的腹部,從小驕縱的女子,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痛。男子蠻力得把刀拔出來,指著那安靜又清冷的雜草亂墳,吩咐一旁的小廝道:「扔進去吧,那裡有野狗,會吃乾淨的。主子說了,不能留痕迹。」隨著用力得甩動,她被拋到了亂墳堆中。終是做了別人的弓,榮姑娘才意識到,可惜,箭已經射出去了,兔死狗烹,多麼淺顯明了的事實。
然後一群人繼續往濃霧裡搜尋,想來,她只是個不合時宜的路障罷了。
鮮血迅速得漫展開來,自己的血腥味原來也這麼濃烈。曾經無來由得命令鞭打下人的時候,自己只會遠遠看著,微微笑著。看著鮮血從別人的皮肉里滲出來,有一種視覺上微妙的滿足感,會覺得手裡的葡萄更飽滿了。
如今,她微弱得喊著救命,用盡最後的力氣,翻了個身,『就要死了嗎?不是說迎娶我的嗎?小妾我也認了不是嗎?為什麼要負我,我所做的所有下作的事,都是因為你啊,雲郎,你怎麼忍心』?眼淚涼涼得落下來,她靜靜得感受著蝕骨的痛楚,萬念俱灰。可是,她的噩夢,還沒結束。
有腳步聲,急匆匆得越來越近。舉著火把,貌似是剛剛一行當中的一兩個。
「讓我們分頭找,這大霧的,啥也看不到。還不如看看這榮丫頭咽氣了沒,也好讓我們開開她的葷」。
「榮姑娘長得那麼好看,公子怎麼忍心說殺就殺」?
「主子的事莫問,莫猜」。壯一點的那個立馬阻止了同伴的話,他怕他的主子,卻也忠誠不移,不愧叫阿忠。
兩人走近,伸手量了量榮姑娘的鼻息,「貌似還沒咽氣」。阿忠說道:「抬個平展的地兒」。雜草上,兩人粗魯得撕扯著褪去了榮兒的血服,潔白的肌膚暴露在寒涼的空氣中,這個十九歲姑娘,第一次如此不體面。
她費力得把眼皮抬起來一點,看到了那副平常她嗤之以鼻的小廝的臉正近在咫尺。
阿忠看到她眼睛動了下,道:「你不是驕橫慣了的主兒嗎?今兒個死前落到我們哥倆手裡,算你福氣」。她還是乾淨的身子,本想這個事情結束,待迎娶她之日,獻給她朝朝暮暮的雲哥兒。誰料到,竟是粗俗不堪的下人要玷污她的處子之身。悲憤和羞恥涌到胸口,她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