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比你陷得更深
那時的他不知,為了出來見他一麵,她在妖界忍受了多少的流言誹語。
一日,兩人在樓上茶間喝茶看風景,她突然俏生生地看著他,直接了當地問:“容溟,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會,動了心,點頭:“嗯,你能跟我走嗎?”
她爽快地便笑著應了。
傻丫頭,自已明明有難處,竟從未對他提起。
若是知她為了和他在一起,要受的痛苦與煎熬,他那日縱是動了真心,也絕不會點頭……
思憶往日,容溟心間如萬箭穿透,疼痛襲上臉麵,鼻酸眸澀。
他抬手撐著額頭,掩住所有悲涼與苦澀。
徐公公恭身進來,“皇上,道清大師正好在寺中,已經在階前接駕。”
容溟抹了把臉,嗯了一聲,從徐公公撩開的門簾子裏下馬車。
“貧僧恭迎皇上駕到,阿彌陀佛!”道清洪亮的嗓音劃破寂寂長夜。
容溟看到他,冷寡一路的表情緩和些許:“大師不用多禮。”
幹淨簡潔的禪房裏,兩盞燈火扶搖直上。
“大師,你曾經不隻一次與朕講過,天下分三界,人妖魔,殊途不同歸,那彼南山九尾銀狐大師可曾聽過?”
道清給容溟奉上熱茶,在他對麵的蒲團盤腿坐下,“彼南山是世間靈山,妖群聚集最多之處,銀狐一族一向深受妖王器重,是妖王宮中丞相國師般的存在,皇上今日怎的突對此類生出興趣?難不成……”
道清停頓了一下,淡靜的麵容略變,“難不成他們有擅闖帝都京師?!”
容溟沉吟幾許,憂容滿麵地抬眸直視向他:“大師博聞,朕今日來,是有一事相問,九尾妖狐,煙消雲散後還有生還的機會嗎?”
道清搖頭,“煙消雲散即灰飛煙滅,別說生還,便是連輪回之路都徹底斷絕,孤魂野鬼尚且得三魂六魄俱全,而散了的便是一了百了,什麽都了斷,一切成空了。”
咯嘣。
容溟掌中瓷杯碎裂,瓷片劃破掌心,鮮血和著茶水滴到蒲團。
道清大吃一驚:“皇上!”
“大師莫要驚擾外邊人,朕無礙。”容溟伸手阻住已經起身的他。
道清不再聲張,撕了自已的袍袖,給他包紮掌心。
“再無生還了……”容溟一臉癡惘,平日炯炯威懾的雙眸裏,竟濕濡一片。
道清深凝他一陣,沉聲:“貧僧昨日回京都,途中聽聞皇上親斬一妖物,看來,此事並非道聽途說了。”
容溟抬手掩麵,嗓音已是啞得變形:“朕親睹她吸人精血……”
後麵的話他說不下去了,那個丫頭,一身妖力時尚且對毒打她的攤主不還一次手,她又豈會在被抽筋剝骨後才來禍害世人?
不用想,也定是他誤會她了。
難道她幾次看著他的眼神裏都如此悲涼,如此絕望,她恨他不信他。
道清看著他沉痛到無可自拔的樣子,心中已是了然,沉重地歎了一氣:“想來,這也是她的天命如此吧,皇上當以龍體為重,別太傷神過度了。”
一句天命如此,令容溟徹底崩潰。
堂堂七尺男兒,撫著眼睛的手掌心,濡濕成水。
道清無法以言語安撫,雙手合十沉默以待。
到底是上位多年,心府錘煉足夠深沉,容溟沉澱一會,冷靜下來,心頭疑點更重,“大師,妖類想與人類無異,可以抽筋剝骨,那般骨肉分離後還能活下來?”
道清麵色凝重:“可以,也隻有那樣的妖,混入人界即便身負天命的貧僧,也難以分辨其真麵目,不過自史以來,從未聽過有妖物敢試上一試,畢竟,人類並不是他們所向往,他們更向往的是提升道行,位列仙班,而且抽骨剝筋後,便與常人無異,任何妖術皆一並抽清,再無任何殺傷之力,所以,這樣的妖即便混進人群,貧僧以及除妖師也不會多過幹涉。”
容溟心頭翻起騰騰陰霾,深眸也變得陰鷙:“如此說來,抽骨剝筋後的妖更不可能飛簷走壁、當眾顯妖形、吸食人血?”
“自是不可能,那樣的妖相當於半命已休,不可能顯形,更不可能為害得了人間,倒是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妖魔侵蝕,為他們所誣,他們本身的特別,任何妖魔都能輕易入侵他們體內,蝕他們心魄,更容易為他們所用。”
容溟不顧滿手鮮血,十指更深掐進掌心。
宴會上的尾巴,寢宮前的魔化,每次她看著自已時的淚眼,像走馬燈似在他眼前浮過,那淚,便化作了根根利刃,真插心扉。
容溟鋼牙咬碎:“大師,明日你隨朕入宮住段時間,九兒無辜,此案的作案法確屬蹊蹺,定是另有陰謀。”
道清臉色肅了肅,他起身,推開麵向皇宮方向的窗子,凝視那方良久,沉聲:“皇上所疑不錯,京師那方上空確偶有妖氣盈繞,怕是真有魔障不顧天令,擅闖京師,貧僧理當去確查一番,今夜便請皇上在寒寺歇息,明兒貧僧隨皇上一起進京。”
容溟拳頭握得顫抖,麵色沉冷陰森到極點。
——
幾日車馬跋涉,回到宮裏,徐公公悄悄去安排道清大師住下。
不過短短幾日,容溟整個人都消瘦一圈,麵容也憔悴不已。
太後言道他微服出巡辛苦,令他在宮中留膳。
席間,白芷過來問安。
太後心喜,馬上令婢女把她帶進來。
白芷先向太後問安,看到容溟在,又滿麵嬌羞對他行禮。
容溟麵容疏冷。
太後卻是熱忱得很,又是留她下來用膳,又是賜坐,所賜之位正是容溟手側。
容溟心神落寞,寥寥應付幾箸,便欲起辭。
太後拉住他,暗暗對白芷打了個眼色,白芷又對太後說了幾句貼心話,起身告辭。
“前段時間因為那隻妖物的事,宮中一直不太平,尤其是東宮被那妖占據半年之久,哀家現在想想仍然心有餘悸,不過念你是魔障入心,不怪罪你,現在妖物已除,你也可以定下心立一位真正賢德俱佳的皇後了,也好安一安被那妖物挑起的動蕩不安,哀家看白芷德才兼備、賢良淑德,又是本朝大將軍之女,入主東宮再合適不過。”
容溟神色漠漠:“母後也說了,現在人心動蕩不安,這種時候辦喜事不太合適,這件事再緩緩無礙。”
“你嫌大操大辦不合時宜,那就先頒道聖旨給白芷一個名分, 讓她好堂而皇之留在宮中服侍你。”
“日後再說吧,這樣直接頒旨太草率,大將軍戰功赫赫,朕不能委屈了他的女兒。”容溟起身,“皇兒剛回來,手頭還有一堆緊急公務等著處理,便先行告退,閑下再來跟母後請安,告辭!”
太後還要挽留,他人已經大步離宮。
——
禦書房。
白芷親手端著一碟參湯,蓮步款款走進去。
對案後沉眉鎖目的男人軟聲喚:“皇上。”
容溟大手握起掌心一枚狐毛為飾的玉石墜子,抬眸,淡淡出言:“白芷,你已在宮中逗留多日,為免將軍府家人思女心切,朕明天派人送你出宮。”
白芷目光掠過他握緊的掌心,顫音微抖:“皇上,是臣女做什麽惹皇上生氣了嗎?臣女馬上改行嗎?求皇上別讓臣女出宮。”
“原本你留下來,是太後喜歡,但待字閨中的女兒,還是早點回去為好。”
“皇上,我也可以繼續陪太後啊……”
砰。
容溟大手往案上一壓,頓時懾人之氣令她不敢再語。
白芷退出禦書房,一雙手緊握成拳,十指掐進掌心,麵上絞起陰狠之色。
進宮這麽多天,她不惜施上勾魂妖術,都沒能令這個男人與自已同床一回。
那日,她以額上故意弄出的傷為由,誘他給自已上藥。
她將自已衣裳一抖再抖,抖得半邊雪白的身子都露出來,他居然依然可以目不斜視給她上藥。
一直到那隻賤狐衝進來,他都不曾與她親熱過一分!
偏生那個蠢狐妖,不隻迷得妖王玄夜鬼迷心竅,來到這人界,又令人界皇上對她神魂顛倒,情癡得連妖術都侵入不了。
現在好不容易把那個賤人整得魂飛魄散,她一定要得到容溟的心,不惜一切代價!
她左右環顧一眼,悄悄抬手,一束淡淡黑霧從禦書房門縫裏悄沒聲息地鑽進去。
在門外站了沒多久,她推門而入。
禦書房裏貼身侍候容溟的公公和婢女都倒在地上,容溟也伏案而眠。
白芷反手將門關上,吹一口氣,徐公公和幾名婢女全被一股濃煙卷著,送到禦花園裏。
她這才收手,走向書桌後麵的榻上。
在容溟懷裏坐下,她抬手撫上他冷竣的臉龐,指尖掠過他深陷的眼窩,長長的眼睫,高挺的鼻,最後停留在削薄的雙唇,眸帶癡迷:“是因為她說肚子裏有了你的孩兒,所以到現在你還放不下她嗎?你跟你母後說微服私訪,以為我就不知道你是去彼南山了嗎?你再去也沒用了,她已經灰飛煙滅,哪怕這世壽終正寢,重上天宮想再找她也永遠都找不到了,我和她一樣是妖,如果你喜歡她那幅皮囊,我也可以的,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才沒一來就把她弄死再化成她的模樣,早知你竟如此頑固,我真應該從一開始就把她殺了,不管你愛不愛我,隻要能在你的身邊,哪怕隻有幾十年我也滿足了,知道嗎?我比你陷得更深啊容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