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階下之囚
不一會兒，太醫署盧齡親自來診。
一番望聞問切後，盧齡大大鬆了口氣，說：“皇後娘娘吉人天相，鳳體康健，胎像也十分平穩。”
蕭起聞言後，一直緊繃的臉才稍微舒展開來。
阿狸也笑著看向蕭起道：“我就說無礙嘛。”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蕭起道。
盧齡捋著山羊胡子笑道：“皇上愛重娘娘，自然是會擔心的。”
蕭起這才笑道：“辛苦盧大人了。”
原來，如今盧齡已官拜太醫令，尋常不會出診，這是因事關皇後鳳體才親自前來。
蕭起想了想又問：“盧大人，近日天氣並不炎熱，可皇後總說熱，依你看是怎麽回事？”
盧齡嗬嗬笑道：“皇上放心，皇後娘娘脈象平穩有力，並無不妥。至於孕婦體熱實乃正常反應，一會兒我給娘娘開一劑清補的安胎藥膳，稍微調理一下即可。”
“嗯，如今娘娘身懷皇儲，事關重大，望太醫署精心看顧，萬萬不可疏忽。”
“臣，遵旨。”
盧齡說著下去開方子，而蕭起一番折騰下來，想再去南郊校場也來不及了，索性叫人將要批閱的折子送過來，就留在寢宮裏陪著阿狸。
“怎麽了？在想什麽？”
蕭起見阿狸坐在窗前若有所思，於是走過去攬著她的肩頭問道。
阿狸搖搖頭，微笑道：“沒什麽。隻是想到皇上方才的話。”
“哦？我說什麽了？”
“皇上說事關皇儲。”
蕭起笑說：“怎麽，我說錯了嗎？”
“皇上怎麽知道我懷的是男孩？若是女孩兒呢？”
蕭起繞到她身前，扶著她的膝頭半蹲下來與她平視，說：“是女孩兒又如何，你我生的女兒，會不如男兒嗎？”
“可是……”
蕭起伸手擋住了阿狸要說的話，他說：“不著急的，左右還有數月時間可任你琢磨。”
阿狸莞爾，伸手將他領間的幾縷纓子捋順，又看著他這張無可挑剔英氣逼人的臉，思緒紛飛。
“蕭郎，你說，當年我父皇中毒後立下遺詔廢除太子，立我為儲，是因為深愛我母親，還是僅僅因為尤氏母子德行敗壞？”
“我想，大概還是因為愛你母親至深，想盡最大可能護住你們母女。若僅僅是要改立皇儲，他也還有其他子嗣，何至於選擇尚在腹中的你。”
阿狸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蕭郎，以前總聽人說胤皇是開國聖君，是天下人口中的好皇帝。可是如今我們到了這個位置上後，我才漸漸覺得，我父皇是個英雄，卻未必是個好皇帝。”
“我明白你所言。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胤皇因自己是武功立國，深知武將篡權的厲害，所以開國後刻意壓製武將在朝地位，又因急於文治，對五大家族過分倚重。其實裂圖之亂的根源並非尤氏下毒，更大的隱患還是五大家族之間的黨爭。”
“嗯。不止前朝如此，他的後宮也是一團糟然。他偏寵我母親，倒是人之常情，可他是皇帝，他輕視了發妻和長子，他對長子失於教導，而後又一心想改立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為皇儲，這些都絕非明智之舉。”
“這一點，或許我能體會一二。他是……情之所至吧。所以，我隻要你當我的皇後，如此，我怎樣專寵專房於你都不為過。”
阿狸失笑，忽又想起另一事說：“謝婧會在近日請命。”
“嗯，她識相便好。”蕭起點點頭，又皺起眉頭嫌棄道：“我當她多硬氣呢，竟然這麽不經嚇，丟人。”
阿狸撲哧一聲，笑不可遏。
數日後，大煜後宮唯一一位妃子德妃謝婧自行請命，欲遷往靈宮為萬民祈福，今上感念其心誠情切，恩準其前往並予以重賞。
有眼尖的人發現，這旨意裏絲毫沒提其歸來之期，在想到謝侯爺的告老還鄉之事，料想這謝德妃的以後就是沒有以後了。
但沒過多久，人們顯然就忘了這個來去匆匆的妃子，因為人們的好奇之心又被大煜皇朝即將到來的一場盛事所吸引——南郊大閱。
屆時，大煜軍隊將列大陣於長川，天子親閱，百官參謁，萬國觀禮，是為安不忘危，耀武天下。
大閱的前一天，阿狸和蕭起遵照禮製焚香沐浴，行四拜禮，為第二日的閱兵大典禱告祈福。
阿狸禮完回宮，璃宮那邊的內侍匆匆趕來。
“出什麽事了？”阿狸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回稟皇後娘娘，尤氏恐怕熬不過今夜了。”
阿狸聞言微微一絲愣怔，不由得想起最後一次看到尤氏的樣子——一身粗布青衫，手捧經書坐在那逼仄房間裏。
那個時候蕭起尚未登基為敵，還是大胤朝天下，所以尤氏作為廢帝之母，隻是被幽禁在宮中。而如今改朝換代，尤氏已是前朝重犯，階下之囚。
阿狸想了想，說：“擺駕。”
肩輿在一扇石門前停下。石門裏裏外外靜悄悄的，不見什麽人奔忙走動。
是啊，誰還在意一個前朝罪婦的死活呢？宮人們就隻等著她熬盡最後一口氣，然後草草裝殮了拖出宮門外隨便一埋罷。
石門緩緩打開，阿狸抬步走了進去。越往深處越聞到一股腐臭黴變的氣味。阿狸掃過一眼，隻見牆上掛的，地上擺的刑具形製各異，上頭滿是幹涸的血跡，甚至有些還粘著細碎肉塊。
阿狸轉開眼仍難敵惡心，伸手捂住了口鼻。甜兒忙取出灑了花露的巾帕遞給她。管事的獄監出了一身冷汗，生怕這些血腥醃臢的東西汙了皇後娘娘的鳳眼。萬一動了胎氣，那自己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好在阿狸也不過是皺了皺眉，就恢複了尋常臉色。比起粟粟島的滔天大火，比起赤焰山北的自相殘殺，這些地牢刑具算什麽？權力之爭從來是血淋淋的。這一路走來，哪裏不血腥，何處不殘忍？
地牢深處，關押尤氏的窄小牢房裏頭就隻是一床破席，尤氏四肢腕處釘著鐵鐐，此時直挺挺躺在席子上，隻見出氣不見進氣了。
阿狸緩緩走進，居高臨下看著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