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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

  林慕和水祚到了災區。


  災區,滿目瘡痍,遍地髒汙。林慕看了都忍不住皺眉:“這官府的清潔工作是怎麽做的?!看看,這些河水留在岸上,旁邊還有死屍。這時間長了,要是生了疫病,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水祚心情沉重的點點頭。又冷笑道:“不過這也難怪。要是他們都做好了,那還作什麽這麽心虛,非攔著我不叫我來呢?!”


  說著,又跑到堤岸邊。捏了一下堤岸邊上的土沙之後,憤怒的道:“阿兄,你快看!這些沙子都被調換過了。本來是應該用吸水性極好的明沙,至少也應該是精沙。但是哥哥你看看,這些都是什麽?——這是秋沙!!”


  林慕走過來,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沙子,又冷笑道:“這還不止呢。——你瞧瞧周邊的樹木,還存在嗎?阿弟,你沒見過洪澇,所以可能不知道。樹木可是防汛抗澇的好東西!周圍隻要有樹木在,那麽就算有人不幸被洪水卷走了,那也不怕。隻要他抱住樹幹,就可以逃生。畢竟樹的密度比水輕,所以在水裏也不會沉下去。因此,《大淩律》裏也明確規定了,凡是水道,周圍必須種滿各式樹木。——可是你看這地方,有一點兒樹的影子嗎?!”


  水祚抿抿嘴唇:“也許……是被洪水衝走了?”


  “衝走了?!”林慕冷笑一聲:“鬼才信這些樹是被衝走了!——就算在這一塊兒地方的大樹被衝走了,那麽他總該留下些枝幹樹葉或者樹根一類的吧?就算那些樹枝,被饑餓的災民吃了。那這地下的枯草,也應該留出樹木的輪廓來才對。可是阿弟你看,這周圍,哪有樹木可以生長的形狀?這些草上雖然有泥,但是我們依稀還可以還原出,這些草在這堤岸邊生長的情況。你看,這當中有樹生長的位置嗎?!畢竟樹,總不能長在草上邊兒吧?!——它得生根呐!”


  水祚愣了一下,連忙低頭去找。


  沒有——到處都沒有!


  地上的草雖然枯黃,但是也能看出原來的旺盛。這當中根本沒有樹可以生長的地方。


  這也就意味著——山東受災的河邊,並沒有種植樹木。


  水祚又驚又怒:“庶子焉敢?!”


  林慕歎口氣:“也就是貪官的壞處了……”


  說著,又拉著水祚:“走吧!我們去問問這周圍的老百姓。看看這些髒官,還有沒有點兒良心。”


  水祚跟著她,走進了村莊。


  村莊裏,到處都有躺在路邊哀嚎的百姓。


  他們見有人來,忙上前乞討。


  又顧忌著林慕和水祚身上的華服,不敢伸手去拽。隻好在他們腳下磕頭:“大爺呐……求求你們發發慈悲,給我們一口飯吃吧!我家裏還有三歲的孩子,她餓的已經快不行了……大爺舍我口飯吃,救救她吧!”


  水祚忙扶起他:“快起來!”


  又叫後頭的詠絮:“快拿吃的來!”


  詠絮應了一聲,忙拿出食物,遞給水祚。


  水祚把它給了這個男人:“快……快吃吧!一會兒這些你拿去,給你女兒充饑。”


  男人連忙磕頭:“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說著,拿了食物極奔而去。


  災民們見水祚等人身上有食物,都一窩蜂的湧了過來:“大爺!大爺給口吃的吧!”


  “大爺,我一家老小還等著吃飯呢!”


  “大爺……”


  “大爺……”


  水祚摸了摸兜,為難道:“可是我這裏的食物沒有這麽多了……不如你們在這裏等著,一會兒我叫人送來?”


  餓的眼睛都快綠了的災民,哪裏管這麽多?!


  聽見沒了,就要蜂擁而上的搶奪。


  關鍵時候,還是林慕定下了局麵。


  ……


  她找了一個巧妙的角度,既不會傷人,又可以一腳把先衝上來的災民踹下去。


  然後拔出刀來,叫道:“離墨!”


  離墨立馬帶著兵丁們衝了出來。


  災民們慌了,他們跪下磕頭:“大人,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但是天曉得,我們並沒有起什麽壞心思啊!我們隻是……”他們哽咽道:“我們隻是想吃口飽飯,不至於像他們那樣餓死而已啊!”


  水祚問:“官府沒有給你們賑災糧嗎?”


  災民區麵麵相覷,都不敢說。


  水祚著急:“你們說啊!我是皇上派下來賑災的,你們有什麽冤枉就跟我說,我一定會替你們做主的!——你們倒是說呀!!”


  災民們閉著嘴,誰都不敢說。——天曉得這個年輕人會不會替他們做主?又能不能提他們做主。


  他要是半截兒一撒手不管了,他倒是無妨。可是出來告那些狗官黑狀的自己可就慘了。自古“民不與官鬥”,自己又何苦去找那個晦氣呢?!

  於是他們繼續苦苦哀求道:“大人啊,求您發發慈悲,給我們口飯吃吧!”


  水祚急了:“我就算現在能給你們口飯吃,難道我能天天給你們飯吃不成?!——你們說出來呀!他們有沒有貪你們的糧食,又到底是誰貪了你們的糧食?!說出來,我稟明皇上,替你們做主!到時候,朝廷查辦了這些狗官,給你們派個好官來,那不好嗎?!”


  有人有些心動,但更多的還是畏懼。他們依舊在哀求著:“大人們都很好……我隻求大人賞口飯吃,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水祚氣的要死,又拿他們沒法。


  剛想吩咐詠絮把準備好的食物發放下去,林慕攔住了他。


  林慕環視四周,冷聲道:“你們當真什麽都不知道?!”


  災民們搖頭:“我們不過一介升鬥小民罷了……又能知道些什麽?求大人發發慈悲吧!”


  “那好!”林慕冷笑一聲:“朝廷給你們的糧食,現在不知道在誰的手裏。這些吃的,是本侯和皇太孫殿下一起籌備的。”


  眾災民忙謝恩。


  林慕道:“你們不用這麽著急磕頭。我告訴你們,別人我不管。我林慕的東西,沒有那麽好吃。”


  災民們道:“大人,我們沒有東西可以孝敬大人啊!”


  林慕嗤笑道:“誰要你們的孝敬?!我隻要你們回答我幾個問題。”


  還不等災民們推辭,林慕就道:“聽好了,隻有回答上的才可以吃。回答不上的,本侯就無能為力了。這裏的食物就這麽多,你們自己掂量掂量吧!”


  聽到這,災民們慌了。他們想鬧,周圍的兵卻把刀都拔了出來。


  刀身泛著雪白的光,散的人心都慌了。


  他們真的能和朝廷對抗嗎?


  他們真的能和這些手持真刀真槍的兵丁們對抗嗎?


  災民們恐懼的看向官兵。


  這時,一個村婦罵了句街,然後大膽的站了出來:“大人,您要問什麽就問吧!隻要民婦知道,我一定是那個……知道的都言!”


  她旁邊一個瘦弱的,書生打扮的男子,驚慌的抓住了她:“你瘋了?!你就不怕……”


  村婦甩開他的手:“怕。老娘怕死了!可是比起之後被秋後算賬,我更怕現在全家一起餓死!你要是有本事,就抱著你的書,看著大妞和二娃餓死啊!”


  書生沉默了。


  林慕卻讚賞的看了村婦一眼:“說的對!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尋求一條生路。”跟旁邊的人吩咐道:“去拿一個餅給她。”


  旁邊立即遞過去一個餅。


  村婦吃驚地看著林慕,林慕卻朗聲道:“諸位,看見了吧?一個弱女子,尚且有膽識站出來。難道你們,就連婦孺也不如嗎?!”


  這回,人群中的騷動更大了。


  大家都在交頭接耳,人人都蠢蠢欲動。


  這時,林慕扭頭問村婦道:“本侯問你,你們這裏是什麽時候發的洪水?大概發了多久?是從哪兒先發的?!”


  村婦一一作答:“是六月份發的。具體時間……大概是六月初九吧。發了有四個月了。先發的地方……”


  村婦遲疑道:“大概是洪村?”


  底下立即有人接道:“沒錯!就是洪村!我就說他們那個村名字不好,所以才發洪水的!”


  旁邊有人反駁:“那咱們村的名字這麽好,怎麽也發洪水了呢?!”


  那人嘀咕道:“十有八九是被他們連累的……”


  林慕抬手製止:“好了!好了!不要說這種無稽之談。要是叫洪村就要發洪災,那要叫‘神村’是不是就都成神了?!簡直胡鬧。”


  說著,又命人拿了三份食物給村婦,一份食物給底下剛才喊的那個人。


  村婦和底下的人都感到驚喜萬分:“謝、謝謝大人!”


  災民們嫉妒的看著他們。他們現在明白了,那位大人說的是真的。隻要回答問題,就能有東西吃。


  有人嘀咕:“剛才的問題我也知道。”


  旁邊的兵看著他:“那你倒是上去回答呀!”


  那人慫了一下,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


  之後,林慕又問了幾個問題。比如說,“這裏的淤泥幾年一清”等等。災民們都積極性很高的答了。甚至到最後,為了搶奪答題的機會,他們都開始主動爆料了。


  林慕滿意的笑了一下。


  就這樣,一直到當天下午。該知道的資料,林慕都知道了;該盤問的人,林慕也都盤問完了;而賑災,也賑完了。


  林慕看了看這些瘦骨嶙峋的人,不免起了憐憫之心。於是她道:“你們今天回答得很好。明兒我會叫人,在這裏給你們發些糧食。按人頭來領。人人有份。不許搶奪,不許插隊。不許多領,也不許冒領。”說著,又嚇唬他們道:“如果一旦發現以上行為,那麽以後不管是發什麽,都沒有他的份兒了!——聽懂了嗎?!”


  災民們現在對林慕已經是百分百的信任和崇拜了:“是!聽懂了!!”


  林慕滿意的點頭:“好!今天已經很晚了。大家都回去吧。明兒辰時,還在這裏,領糧食。大家帶著家裏的袋子過來。明白嗎?”


  災民們齊聲道:“明白了!”


  林慕點點頭:“解散。”


  ……


  知道坐上馬車,水祚都一臉恍惚。


  林慕笑道:“太孫爺,您這是怎麽了?!”


  水祚恍惚道:“我、我也不知道我這是怎麽了……但但是,我突然覺得自己好笨啊!明明哥哥到那裏,三言兩語就問出來的事情。我卻在這裏耽誤了半個月,也沒能弄出個所以然。”


  林慕搖頭:“阿弟,不要貶低自己的智慧。你之所以沒有我怎麽熟練,隻是因為你年紀還小,沒有怎麽跟人打過交道罷了。而且,我能這麽快解決這些問題,最根本的原因是,我手上有兵有馬。——不管是狗官,還是這裏的災民,他們對我手上的兵馬,都是畏懼的。這才是我能解決這些事情的關鍵因素。”


  水祚點了點頭。又跟林慕笑道:“阿兄不知道,上午你踹飛災民,說出那句‘我林慕的東西,沒有那麽好吃’的時候,可是嚇壞我了!”


  林慕揉揉他的頭,無奈的笑道:“我這不也是權宜之計嘛!那些災民已經餓藍了眼,要是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製止他們,之後等他們情緒徹底起來,要麽傷了你我,要麽就得把他們統統殺掉。——當然,更有可能的情況是兩者兼有。所以,我隻能在第一時間震懾住他們。”


  水祚聽了,羞愧的低下頭:“是我給阿兄帶來麻煩!”


  林慕嗔道:“自家兄弟,說這個做什麽?!”


  水祚開心的給林慕剝了個橘子。


  …………


  是夜。


  眾官員打著哈欠,罵罵咧咧的整理著手裏的案宗。


  這麽多年了,他們從來沒有這麽累過。——這個王八蛋將軍!!!他打仗就好好打他的仗,沒事多管什麽閑事兒?!深井冰啊!!

  幾個人忍著罵街的衝動,在官府裏簡單吃了一頓之後,等著水祚幾人回來。


  一直等到月落中天,水祚和林慕才打著嗝回來。


  林慕見了他們,就笑著問道:“幾位大人,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官員們向水祚見禮之後,對林慕冷笑道:“托將軍的福,都準備好了。”


  林慕好像完全沒聽出他們話裏的譏諷,還依舊笑眯眯的道:“那就好!”


  霍生看了一天的公文兒,看的頭暈眼花。他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再和林慕打嘴炮了。索性直接癱在椅子上,有氣無力的道:“那就請殿下和將軍查勘吧!”


  水祚搖頭:“這倒不急。”


  官員們急了:“殿下,不是您走的時候說,今晚要來查看我們今兒的政績的嗎?!”


  林慕抱著肩膀道:“你們急什麽啊?!又沒說不看。隻是……”林慕笑一下:“殿下有話問你們罷了。”


  水祚點頭道:“不錯。”


  幾個官員深深吐出一口氣道:“那就好。”又殷勤道:“殿下,您想問什麽問題?”


  水祚冷下臉:“本殿想問,為什麽朝廷明明發下了這麽多的賑災物資,可是災民卻說一點兒都沒有見到?!


  本殿還想問,明明應該用吸水性極好的明沙,為什麽本殿去實地查勘,發現的卻是極便宜的秋沙?!”


  官員頭上滴下汗來:“這、這……”


  水祚憤怒的看向他:“你們怎麽敢調換建堤用的沙子?!你們怎麽敢調換建堤用的沙子?!你們知不知道,因為你們的貪婪,有多少平民百姓的家被大水衝走?又有多少的無辜子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你們怎麽敢?!”


  霍生的頭上滴下汗,但是他仍然道:“殿下,我們建堤用的東西,絕對都是最好的東西。我們絕對沒有以次充好。殿下……”霍生祈求的看向他:“殿下,眼下這種情況,必然是有心人栽贓陷害所致啊!”


  水祚冷笑一聲:“是啊!那麽久以來,你們都一直攔著本殿,不讓本殿去看堤岸。幸虧今天阿——林兄來了,本殿才能脫身。去看我半個月前就該看見的東西。可是就是今天,他們突然在堤岸上放上了陷害你們的東西?!怎麽,他們難道還能未卜先知不成?!”


  幾人麵麵相覷,嘟嘟囔囔,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胡環急了。他突然蹦出來,指著林慕道:“就是他栽贓陷害我們!就是他!!”


  水祚:“……”


  林慕:“……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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