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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今天不是什麽大日子。但是林如海父子既然在京中已經安頓好,又恰逢年關,林如海又忍不住思念起了自己的亡妻,還有黃口之年就亡故了的“女兒”——也就是“黛玉”。


  我們的女主角林慕也知道父親的心思,於是找個機會跟父親說了去崇恩寺上香替亡母亡“姊”祈福的事,林如海自無不應。


  崇恩寺,也叫護國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廟。就連太上皇、太後、皇上和娘娘們,也都是來這裏上香祈福的。


  林如海既定了要去。林慕就少不得往命人準備香燭、經帛以及要捐贈的金銀等物。


  又因為家中沒有女眷,所以用不著提前清場,隻打聲招呼去便可以了。


  到了這天,林如海坐著軟轎,林慕騎著她的愛馬。後邊跟著林金盞、林子蘭、林桔梗、林百合、林離墨、林開平、林識誠、林識義等人。在後邊是奴才們抬著各色物件,自不必細說。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到了崇恩寺。林慕下了馬,摻了林如海下了轎。早有幾個大和尚在那頭等著。見麵合掌道:“阿彌陀佛!敢問施主可是林家老爺?”


  林如海還個俗禮:“正是在下。”


  大和尚道:“阿彌陀佛!方丈正在如是閣中等待施主。請施主跟我來。”


  林如海道:“有勞大師帶路。”


  遂交代了林慕幾句後,帶著林金盞、林子蘭等幾人去了如是閣。


  剩下的一位大和尚道:“阿彌陀佛!施主等請跟小僧前來。”


  林慕道:“有勞大師了。”


  又回頭吩咐林離墨、林開平等幾人道:“快些!我們走了。”


  幾人一起跟著和尚進了寺廟大門。


  進了門,被引著看見的第一個正殿,是天王殿。正麵供奉的是彌勒佛,慈眉善目;左右寫著:大肚能容,容盡天下難容之事;笑口常開,笑盡天下可笑之人。左右護持的是四大天王,橫眉怒目;背麵是韋陀菩薩,威風凜凜。


  離墨看的有點慫。忍不住往林慕方向靠攏一下,然後慫噠噠的說道:“怎麽這雕像看起來怪凶的?”


  林慕不在意的說:“‘金剛怒目,菩薩低眉’,你沒聽說過嗎?”


  “聽說過是聽說過。”離墨道:“可是看上去好可怕啊……”


  開平忍不住吐槽:“離墨你夠了!你好惡心啊!”


  離墨不服道:“我怎麽了?!我就是有些怕雕像怎麽了?!”


  林慕笑道:“你們沒聽說過這個故事嗎?在隋朝時,史部侍郎薛道衡有一天到鍾山開善寺參訪。偌大的寺院裏一片寧靜,寺中每個出家人都善盡本份,各得其所。有的在林蔭下修行,有的在禪堂中打坐,有的則勤於執務,個個舉止安詳,神態自在。薛道衡仔細觀察寺中的一景一物,好似身處人間淨土。這時正巧一位年幼的小沙彌從大殿向庭院走來,薛道衡突然動念頭想考考這位小沙彌,於是趨前問他:‘金剛為何怒目?菩薩為何低眉?’”


  “那小和尚是怎麽回答的?”


  “小沙彌不假思索的立即回答道:‘金剛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薩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哇!”


  “哇哦!”幾個人麵露驚訝之色。說著笑著,幾個人就從天王殿走了出來。


  正對著的是大雄寶殿。也就是佛祖釋迦牟尼佛的供殿。


  幾人進去參拜完畢。林慕跟和尚道:“大師,我們自己轉轉便好。就不勞大師了。”


  和尚道:“阿彌陀佛!施主既然不願意小僧陪同,那且記得:山門內左右分別為我寺的鍾樓、鼓樓;我寺正麵第一殿是天王殿,後麵依次為大雄寶殿、各位菩薩的供殿、法堂和藏經樓。僧房和齋堂則分列正中路左右兩側。左邊是僧房,右邊是齋堂。再往後是後山,後山是我們種菜的地方;僧房和齋堂中間,是方丈和諸位大師的歇息閉關之所。如無必要,請諸位千萬不要去打擾才是。”


  林慕點點頭:“我記下了。請大師放心。”


  和尚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起身離去。


  林慕就和離墨幾人,在這崇恩寺轉了起來。


  此時,山腳下有幾輛馬車,也悄悄停了下來。


  從馬車上下來一個瘦弱的小公子。然年貌雖小,其舉止卻是言談不俗;身體麵龐雖怯弱不勝,卻有一段自然的風流態度。一望便知有不足之症。


  因為是微服私訪,所以頭上隻戴了一個低調的玉製鑲九顆明珠的潛龍冠。穿著一身盤領窄袖的赭色綢緞長袍。遠看沒什麽稀奇的。但要是細細的瞧了,就會發現袍子前邊、後邊、兩邊肩部,都有細細的金線繡上的龍紋。一看便知來者是皇室子弟。


  袍子外邊,罩了一個墨青鑲金絲竹葉紋大毛鬥篷


  腳下登著皮靴;腰上係著玉帶——很好。不是皇太子就是皇太孫。


  來人生的顏色也好。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他的小廝詠絮不由看的癡了。水祚扭身看了他一眼,罵道:“又發什麽呆?”


  詠絮摸了摸後腦勺:“太孫……哦不,是少爺!少爺真的打算去在這閉幾天關為先太子……哦不,是老爺,為老爺夫人祈福誦經嗎?”


  水祚斂下了眉眼:“過幾日就是阿爹阿娘的祭日了。我身為人子,不能為他們報仇。難道就連給他們祈福都不做了嗎?”


  詠絮道:“少爺,我知道您傷心。可是一碼歸一碼。如今朝堂上正熱鬧著呢,您就……這和不戰而退有什麽區別?!”


  水祚苦笑:“還需要戰嗎?我和阿爹阿娘團聚的時候應該都不會太遠了……咳咳!”


  詠絮又急又氣。但更擔心他的身體。隻好道:“少爺別氣了。我們去給老爺夫人燒香吧。”


  水祚虛弱的點點頭,被詠絮扶著慢慢走了進去。


  ……


  這種地方一般不會有什麽風險。離墨等人年紀又不大,難得來一次脖子都伸老長。林慕也就不拘著他們,讓他們自己出去跑著玩了。而離墨等人確定了主子沒有危險之後,也一蹦三跳,打打鬧鬧的跑了出去。


  林慕笑著搖了搖頭。自己慢慢的,沒有目的的四處瞎轉。


  崇恩寺有一片竹林。茂林修竹,枝繁葉茂;枝幹遒勁,層層疊疊。


  林慕獨自在竹林裏穿梭,不由感到心境豁然開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這時突然出現了一陣咳嗽聲,打破了竹林的寧靜。


  林慕好奇的探頭去望,見到了一個瘦弱的背影。


  ——看穿著打扮應該好像似乎是個男孩子吧??不是說幫人要分男女。而是在古代男女大防的情況下,多少還是要有一些避諱的。


  見是個男子,林慕也就不躲了。大大方方的出來問道:“這位小兄弟可需要在下幫忙?”


  水祚一邊咳嗽一邊茫然的扭過了頭。


  林慕:“……”


  林慕:“……!!!!你是!!”


  林慕臉黑了下來。她“唰”的一下拔出了劍:“你是鬼是妖?!竟敢在我麵前冒充他?!”


  水祚:“???”水祚對他印象不壞,於是開口解釋道:“咳咳!在下並非妖孽。而是舊病複發,於是坐在這兒小歇一下。”


  林慕疑惑的看著他。這張臉,這個神情。和自己前世今生早夭的亡弟,幾乎是一模一樣。


  說實話,在理智上,林慕是真的懷疑他是不是幕後黑手眼見著殺不死自己和爹爹,才派出了這麽一個人來迷惑爹爹和自己。


  但是在情感上,林慕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和他臉上熟悉的孤高脆弱,還有眉間總也散不去的輕愁,隻覺得想哭。


  ——這是阿弟!這一定是阿弟。林慕心裏有個直覺在不停的叫囂著。


  於是在水祚又咳嗽起來的時候,林慕上去別別扭扭的給他拍著後背,語氣裏不乏關心的問:“阿弟……咳咳,這位兄弟你還好吧?”


  水祚笑道:“多謝咳咳!多謝兄台關心,我好多了。”


  林慕見他穿的單薄,臉色又白。隻怕是受了寒了。於是就把自己的大氅脫下來遞給他。水祚驚訝的看向她。林慕別扭的咳嗽一聲:“剛才阿……咳,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水祚笑道:“無妨的。不過,”他指指穿著單薄的林慕:“你不冷嗎?”


  林慕不在乎的別扭道:“我才不像你!”


  水祚忍不住看著她笑了起來。


  ——他已經許久……已經許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自打奶娘死後,除了詠絮,就沒有人關心過他了。打看見他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是他的親人。他相依為命的親人。


  水祚低下了頭,默默的收下了林慕手中的大氅,自己披了上去。


  林慕這才鬆了口氣。


  她又審視了水祚一眼。嗯?林慕看見了水祚臉上的暗龍紋。


  林慕:……


  林慕深吸一口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弟弟轉世投胎成皇太孫了?!年紀也對不上啊!!難道我這輩子的弟弟不是上輩子的弟弟嗎?!


  心緒繁雜飄過,麵上半點不顯。林慕隻是跟水祚道:“竹林寒冷。這位小公子既然身體不好,就不要在這寒冷陰涼之所久坐了。”


  水祚此時也緩了過來,輕笑道:“多謝兄台提醒。隻是我還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林慕道:“在下姓林,單名一個慕。”


  水祚道:“林兄好名!‘誌在煙霞慕隱淪,功成歸看五湖春。’想來令堂一定是希望功成名遂而身退的名士了!”


  林慕讚賞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不知賢弟尊姓大名?”


  水祚道:“在下姓水,名祚。”


  林慕躬身:“殿下萬安。”


  水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你我相見即有緣。何必拘泥於俗禮?”


  林慕笑道:“殿下豁達。”


  兩個人於是一邊在竹林中散步,一邊快活的聊了起來。


  跑去給自家殿下拿墊子回來發現沒人了的詠絮:“?????”


  ……


  “‘誌在煙霞慕隱淪,功成歸看五湖春。’如海,你是把你入仕前的願望都忘了嗎?”


  林如海搖搖頭:“如何敢忘!”


  崇恩寺方丈慧賢又給他倒了杯茶,道:“那如今你也算功成,為何不身退?”


  林如海苦笑道:“我這又如何算功成?……更何況如今我是無路可退了。隻有把希望寄托給我兒林慕,願她能幫著林家達成‘功成身退’的結局吧。”


  慧賢歎了口氣:“入世!入世!上山難,下山更難!入世難,出世更難!你現在是被架在山頂上下不去了啊!”


  林如海歎道:“我在姑蘇任巡鹽禦史,當皇家耳目也有許多年了。恨我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他們恨我,殺我,我都認了。那是我做下的事,我不後悔。可是……可是又為什麽要動我的妻兒?敏兒、慕兒、玉兒……她們都是無辜的啊!”


  慧賢道:“怨不可積,冤不可極。極冤無君長,積怨無存歿。怨毒之於人甚矣哉!”


  林如海不免忿忿:“何來冤屈?我林某人上無愧於天,下不怍於地。平生所作所為,無一不可與人語!”


  慧賢道:“人都是站在自己角度的。你覺得你沒錯,對方大抵也覺得自己沒錯。”


  林如海:“……”林如海恨恨的罵道:“一群混蛋!”


  ……


  水祚和林慕聊的特別投機。不一會兒就忘了所謂的君臣之別,兩人高高興興的在私下以兄弟相稱。


  水祚是單純,不諳世事的天真。再加上那麽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宿世因緣,對林慕格外依賴聽從。


  林慕是心裏既覺得他是自己兄弟,忍不住想對他好點來彌補前世今生兩輩子的遺憾悲傷,又懷疑他有什麽不良企圖,忍不住反複試探。整個人在這兩種心態裏反複橫跳。都快要精神分裂了。


  兩人在一起說的熱火朝天。又交換了彼此在寺中的住所。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別而去。


  而這頭,京中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中,賈瑛正不知嘴裏嘟囔著什麽胡亂扒拉了下自己的發飾。襲人趕緊道:“小祖宗!別亂弄了!一會兒弄亂了可怎麽見人呐!”


  賈瑛道:“襲人姐姐,你來看!我這頭上突然掉下來幾片綠葉子,我正打算把它別上去呢。”


  襲人道:“祖宗!哪來的綠葉子?!你今天根本就沒戴綠葉子的首飾!”


  賈瑛想了想,也是啊。奇怪的說道:“咦?那我頭上哪來的綠葉?”又扒拉了幾下,驚呼道:“我去!怎麽還越掉越多了?!”


  唬的襲人忙過來看,發現是賈瑛的帷帽裏邊,不知被誰編了個小樹枝的帽子放裏邊了。


  襲人跳著腳罵道:“誰啊?!這麽無聊!看看!看看!誒呀!發型都亂了啊!!”遂急急忙忙的把小帽子拿出來。


  賈瑛看著翠綠翠綠的帽子似有所感:“原、原諒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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