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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她死,則幼恩生

  蘇庭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在東昌府遇上汪督公。


  汪直身著一襲青袍,端坐在湘渚客棧窗前,正神態自若的喝著茶。


  見蘇庭滿臉詫異,他也不做什麽解釋,而是直接帶他入了雅間。


  湘渚客棧是這條路上唯一一家客棧,汪直料定蘇庭途經此處時,必然會停下來歇歇腳,故而早早就在這裏候著了。


  他要攔下蘇庭。


  蘇庭眉心緊鎖,沉聲問:“督公在此,可是京城出了事?”


  汪直沒有回答,隻輕喚了一聲:“秦蓁。”


  隨即便有一個綠衣女子自屏風後緩步走出。


  秦蓁戴著一層月白色麵紗,恭恭敬敬的站到了汪直身後。


  瞧她的打扮,不似宮裏婢子,亦不似汪直身邊的護衛。


  “她是?”蘇庭又問。


  汪直答:“保命符。”


  保命符?保誰的命?


  蘇庭聽得滿腹疑惑,忍不住又將這女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整遍。


  他看不清她的樣貌,但單憑身形,他便已是覺得這女子極其熟悉。


  可他卻怎麽也想不起這人是誰。


  換句話說,在蘇庭的記憶裏,壓根就沒有幾個女子存在過。


  幼恩算是一個。


  幼恩……

  蘇庭忽然想到了什麽,又將秦蓁仔細瞧了一整遍。


  這位被喚作秦蓁的綠衣女子,似乎和幼恩很像。


  怎會如此?


  汪直看出來他的疑惑,他微微擺了擺手,秦蓁領會其意,立馬去關上了雅間門窗,隨即走到汪直身後,緩緩揭開了臉上戴著的那一層麵紗。


  麵紗從她臉上滑落的那一刻,蘇庭愣了許久。


  像,實在是太像了。


  簡直一模一樣。


  汪直負手而立,望著蘇庭沉聲道:“這次我來這裏,便是為了讓你帶她回蘇家。”


  帶一個和幼恩生得極像的女子回蘇家?


  蘇庭想起他方才說得那句保命符,恍然間明白過來。


  督公要保的,原是幼恩的命。


  他問:“是陛下開始懷疑了?”


  汪直背過身,回想起那日的場景。


  ——


  成化十八年,西廠被眾臣彈劾,明憲宗欲罷黜汪植。


  汪植不是傻子,早已預知自己將要麵對什麽。


  那一日,明憲宗忽然與他提起五年前的那樁舊事。


  “朕聽聞,當年負責修建皇陵的宋玉膝下有一個女兒。”


  汪植聞言,眉心微顫,打篆香的手微微一頓。


  已過五載,陛下怎會忽然提及此事?


  他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再抬眸,卻發覺明憲宗的目光正直直的落在他身上。


  他將香灰壓平,立馬變回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回陛下,確有此事。”


  明憲宗收回目光,抬手從一旁拿出一個新的香爐。


  “近日東廠有人跟朕提起,說當年宋玉家那個女孩還活著。”


  汪植一邊提起香篆,一邊答話。


  “宋家那個女娃娃微臣曾經見過幾麵,聰慧過人,身上有幾分宋玉的才氣。


  若是真還活著,或許能成為第二個宋玉。”


  明憲宗將手中香爐放到了桌上,“若真如你所言,這個女娃能繼承宋家衣缽,於當代而言,倒是好事。


  可她,本是朕要你殺的人。”


  汪直端正地站在一旁,答話的語氣始終都極其鎮定。


  “當年宋家滿門皆死於臣之手,若那女娃當真還活著,想必要將臣當成仇人,找臣來報滅門之仇了。陛下您知道的,臣沒有理由為自己埋下禍種。


  況且,臣做事,一向不會徇私。”


  明憲宗道:“是啊,你和宋家那個女娃,可是有滅門之仇的。”


  汪直不知他這句話是重複,還是提醒,又或是威脅。


  但他明白,他此時境地十分危險。


  幼恩的境地亦是十分危險。


  故而他動了自己早已安排好的一個棋子——秦蓁。


  秦蓁是他早些年從死囚獄中帶出來的,那時他見她與幼恩生得極像,便留了她一命。


  這是他在暗地裏為幼恩養的一道保命符。


  也是他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動用的一枚棋子。


  如今已到了不得已的時刻。


  他隻能讓這枚棋子重見天日。


  陛下已在宋家一事上生疑,勢必會命人去詳查宋家當年那個女孩的下落。


  幼恩便是當年宋家宋玉之女宋卿卿。


  他不敢保證幼恩絕對安全,也不能保證陛下的人不會找到蘇家。


  他隻能把秦蓁送進蘇家。


  這樣一來,即使是陛下查到了蘇家,也不會懷疑到女扮男裝的幼恩身上。


  秦蓁是他安排在蘇家的保命符,也是幼恩的替死鬼。


  她死,則幼恩生。


  ——


  蘇庭終於明白其中緣由。


  他聲音忽然變得很低:“督公為幼恩送了一道保命符,那督公您自己,又該如何?”


  汪直微微垂下頭,語氣亦是很低很低。


  “那日陛下對我說了這樣一句話。


  朕素來隻用良物,這香已不能再用了,棄了罷。”


  他哪裏是想棄掉那香。


  他分明是想棄掉西廠,棄掉他汪直。


  陛下他,已有了新的香爐,已選好了新的能用之人。


  而他汪直,終有一日也在別人的棋局上,成了一顆棄子。


  蘇庭握緊拳頭,忽地跪在汪直身後。


  “督公生,則我生。督公死,則我死。”


  “我不會死。”他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陛下下了一盤棋,拿走了我和王越手上所有的兵權,又命我趕赴南京,將王越留在延綏。他以為,如此便能高枕無憂。”


  可朝廷動蕩,戰亂連連,百姓苦不堪言。


  哪裏是他汪直一人之罪?

  他守天下,護百姓,忠君王。


  自入宮以來哪件事不是為了國。


  最終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明憲宗贏了這盤棋,而汪直,早已沒了布局的精力。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活下去。


  活在眾臣的彈劾下,活在陛下的猜忌裏。


  “督公即是被派往南京,今出現在東昌府,若是被陛下得知,怕是又要怪罪於您了。”


  “我今日出現在這裏與你會麵的事,他一定會知道。”


  就算他現在不知道,汪直也會讓他知道。


  隻有他知道了這件事情,秦蓁才能替幼恩,死在陛下的手上。


  隻有她死了,宋家的事才能徹底畫上句號。


  蘇幼恩才能徹徹底底地成為蘇家人,在這渾濁的人世間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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