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山海經青鳥,訓秦師
“所以,你要當訓禽師?”
秦始皇昂著頭,望著爬在屋簷上的卓草,恍然大悟。這蒼鴿,竟還能用以傳遞書信?甚至,要比郵驛還好用?
“算是吧。”卓草平靜的望著秦始皇,“所以能把梯子還給我了嗎?我腿軟……”
“老蒙,給他架上。”
秦始皇生動形象的詮釋了什麽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卓草方才翻牆跑路後,便把木梯扛來,直接爬到屋頂上與之對峙。
不是要把圍牆給推了嗎?
你有本事就把房子也給扒了!
然後……然後梯子就沒了。
卓草顫顫巍巍的下來,額頭上都是汗珠。
“這蒼鴿,真能送信?”
“當然,你不信你問問卓彘。”
“啊?”卓彘撓著頭,“能不能送信我不知道,但我按照小草的吩咐可是專門把蒼鴿帶到幾十裏外。有次比較快,大概半個多時辰就飛回來咧。我當時等著等著睡著咧,蒼鴿還是自己鑽籠子裏頭去的。”
“真的?”
“真咧!”
“嘶……”
蒙毅揉搓著胡須,滿臉駭然。雖說具體原因他不明白,但水禽之戲自古就有。有訓禽師會訓練仙鶴,吹奏骨笛後,便能看到仙鶴翩翩起舞,頗為神妙。隻是他沒想到,這蒼鴿還能送信?
“很奇怪嗎?都說了,讓你們多讀點書,你們就是不聽。別天天大驚小怪的,一點見識沒有。山海經,讀過嗎?”
“讀過。”
“又西二百二十裏,曰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三青鳥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小鵹,一名曰青鳥。為西王母取食。”
“不是假的嗎?”
“我說是真的了嗎?”
“……”
蒙毅被秀的是頭皮發麻,恨不得現在就掐死卓草。這嘴怎麽就如此狠毒,如此氣人呢?青鳥之說的確是有,甚至還有傳言這三隻青鳥能為西王母送信。
還有人說親眼見過青鳥,還得到王母的信箋,因此找到失落的寶物。隻是後經調查,發現這夥人是盜墓賊。
……
“我隻是告訴你們,蒼鴿傳書沒什麽奇妙的。蒼鴿在關中地區不算少見,就咱伏荼亭內就有人養的。昔日周天子有庖人掌六禽,就有蒼鴿。”
卓草府上甚至還有塊純綠色的美玉,說是出自婦好墓葬中的。這美玉便是蒼鴿形狀,嘴短頭圓眼皮寬。
隻不過,現在以蒼鴿送信的是肯定沒有的。家裏頭豢養蒼鴿的,也是用來吃的。前些日子在涇陽縣城,他就看到有人賣蒼鴿的。隻是品相不佳,不適用作信鴿,要不然他就買下來咧。
也不貴,五錢一隻。
主要就是蒼鴿的肉少,還沒什麽油水。
秦國太平時期錢還是很值錢的,像去年春祭之時就有城旦花四錢買走了羊頭和四隻羊腳。秦國祭祀後的祭品都會分食,如果分完後還有剩下就會叫賣。出價高的拿走,錢給其餘人分走。
秦國對於這些事很看重,所以都會由當地裏正詳細記錄下來,防止有人貪墨。是謂:廿八年三月丁醜朔丙申,倉是、佐狗出祠先農餘徹羊頭一、足四賣於城旦赫,所取錢四。
……
秦始皇聽著卓草這話,隻覺得有些好笑。你小子把西王母的青鳥都拉出來說事,還沒什麽奇妙的?出去問問去,有幾個人會不驚奇的?以蒼鴿傳送書信,他們怕是想都不敢想!
“我和你們說,這事現在千萬別告訴皇帝。我這千裏鏡也算獻上咧,到現在連點好處都沒有。我現在就想清楚咧,我把這些好東西一股腦獻上,他總歸能理所當然的給我升爵了吧?”
“這是必然的!”
秦始皇頷首讚許。
千裏鏡這事,他是真的給忘了。至於馬蹄鐵,將作少府都已在實驗。隻是實驗失敗,還得仰仗於卓草。其實他本意就是再緩緩,等找到個合適的時機直接升高爵。
卓草如此,倒是與他不謀而合。
受朕許久教誨,總算是有些長進。
“你們倆也不必一副死了爹的樣子。”卓草望著戰戰兢兢的李鹿二人,淡然道:“你們給我抓十隻八隻的蒼鴿,我就不追究你們的事了。至於這隻蒼鴿你們就別吃了,我拿去書房為它超度。”
說實話,李鹿這小子的烤乳鴿味道還真可以。主要還是他這鴿子養的好,肉質鮮嫩多汁。雖說有些柴,但也還能湊活。
“……”
“……”
望著卓草捧著烤乳鴿離去,胡亥是麵如死灰。卓草怎麽著,他還真沒往心裏去。充其量不過是把他們丟地窖裏頭,嚇唬嚇唬他們而已。這點小把戲,真以為他會害怕嗎?他那純粹是裝的,故意誆騙卓草,絕對不是怕的!
主要是秦始皇啊!
沒看到秦始皇都被忽悠的雙眼發光?
“胡驊。”
“額?”
“這蒼鴿,你們得好好抓,抓到他滿意為止。要不然的話,他絕對不會饒恕你們。懂了嗎?”
秦始皇輕飄飄的說著,說的胡亥後背發涼。這話其中意思,他們皆已明白,忙不迭的連連點頭。抓蒼鴿也無妨,反正這年頭的蒼鴿也不算稀缺。這種事也可以花點錢嘛,哪怕是買,也花不了多少。
“我有個辦法,其實能很容易抓住蒼鴿的。”雎鳩在旁出主意,“先前我見過小草先生抓鳥,用畚箕木棍和麻繩就能抓住咧。當時抓到過飛禽,可好吃咧。”
“那咱們試試?”
胡亥頓時就來勁了,換來李鹿諸多白眼。你小子抓蒼鴿是假,泡妞是真的。又讓老子給你背黑鍋打掩護,可真不是個東西!
待他們離去後,便隻剩下他們三人。
秦始皇瞥向扶蘇,帶著幾分冷意。
“此事,為何朕不知道?”
“……”
扶蘇差點就哭了,天地良心,這事他是真的不知情。卓草從豢養蒼鴿開始,就沒和他說過作用。先前他覺得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畢竟這麽幹的勳貴也不少。哪裏會想到,這蒼鴿竟還能用以送信?
“父皇,先前他豢養蒼鴿之時你也在,還問他是否用來吃的。”
扶蘇實在是無力吐槽,總不能把所有黑鍋丟過來讓他背著吧?要背鍋那也得讓李斯去背,他隻要默默的背刺就好。畢竟他們人設不同,他不能天天幫著李斯背鍋。
“是這樣?可汝為何連此事都不知道?”
“……”
他沒問過,卓草也沒說過。
他如何得知?
“以後不懂的就要多問問。”
“唯!”
“朕對你可謂是寄予厚望,方才會將此重任交予你。雖說此事的確不太地道,但為大秦昌盛目前隻得如此。汝與他親近,對你今後也隻有好處。此事,汝可明白?”
“扶蘇明白。”
扶蘇頷首點頭。
秦始皇的這份心意,他自是明白的。他在朝堂上地位極其尷尬,願意支持他的大部分都是些沒什麽實權的博士侍郎議郎。他們論能力自是有的,但卻都鬱鬱不得誌,屬於被三公九卿壓迫的類型,壓根沒什麽話語權。
扶蘇身份擺在這,雖說是長子卻不受寵,還有楚係血脈更是不受待見。三公九卿不是傻子,這種問題上沒人願意支持他的。大部分都是不支持也不反對,始終保持著中立。但公然反對的也有,比如說李斯就和他素來不對付。二人政見不合,自然不會扶持他登基繼位。
他要想穩固自身地位,就得有人支持。最合適的莫過於就是卓草,若是搞好關係,對他今後也有大利。
“對了,父皇調遣的工匠嘞?”
“已在路上,會由公輸刯帶至此地。”
秦始皇氣定神閑。
蒼鴿這事暫且不急,訓禽需要時間。就說那水禽之戲可能要耗費數年時間,方能隨著笛聲翩翩起舞。這蒼鴿傳書之說,想來也要耗時良久方能成事。
“朕對這蒼鴿傳書,頗為期待。蒼鴿振翅可翱翔天際,飛躍千山萬水亦不在話下。昔日討伐楚地,郵驛便是跑死數匹戎馬,都要耗費近十日方能至鹹陽。”
這已是日夜兼程,不斷換人換馬的結果。因為這年頭交通道路極其不便,有些羊腸小道跑快了可是會鬧出人命來的。有時候伍卒要準備過冬的裘衣,還得提前半年開始寫書信通知親眷。
“稟上,蒼鴿之妙用可不僅如此。”蒙毅捋著胡須,笑著道:“先前李信伐楚之時,臣記得曾派遣數十餘銳騎探子,希望能通報軍情得到支援。結果卻被半路的昌平君所攔截,致使李信大敗。可若有這蒼鴿,彼時昌平君如何阻攔?”
“若是遭人所射殺呢?”
“朕敕令天下,禁殺蒼鴿便可。”
“可要是像幼弟那般誤殺呢?”
“那便多派遣些蒼鴿。”
蒙毅理所當然的開口。
打仗有所損耗是很正常的事,蒼鴿再值錢也比不過戎馬。一隻不行,那就放百隻千隻。隻要能戰勝敵國,蒼鴿算什麽?
連人命都能往裏填,還在乎鴿子?
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蒙毅所想還真沒問題,二戰時期人一放就是數千隻鴿子。堪稱鴿子大軍,烏泱泱的飛出去。就算後世的熱武器,都不敢說能全部射殺。況且隻要有一隻能回來,就有可能扭轉戰局反敗為勝!
扶蘇是恍然大悟,作揖行禮。
“蒙公有大才,扶蘇佩服。”
他這就有幾分拍馬屁的意思在裏頭。主要是也想拉攏蒙毅這位上卿,畢竟蒙毅背靠蒙氏,三代忠良。隻要能把蒙毅拉攏過來,那蒙恬也能相助於他。如此,他在朝中地位絕對是扶搖直上!
“嗬,隻是猜測罷了。”
蒙毅微笑著搖頭。
這不是基操嗎?
有什麽好吹的?
先把這信鴿訓出來,再說這些有的沒的。
……
……
翌日,清晨。
胡亥打著哈欠,匍匐在稻場不遠處。躲在槐樹枝幹後側,三人腦袋從高到低依次排好。雎鳩手裏拽著麻繩,前麵就是個簡陋的捕鳥陷阱。下麵有些穀子,以樹枝支撐著竹筐。隻要牽動麻繩,竹筐便會落下。
“我能問個問題嗎?”
“問。”
“以蒼鴿的力道,應該能衝出去的。”李鹿很認真的分析著,“除非我們能快速跑過去,按住竹筐。否則的話,蒼鴿瘋狂掙紮下很容易逃脫。”
“就是這樣的。”
雎鳩頷首點頭,當時卓草就這麽幹的。那時候家家戶戶都困難,想吃口肉都不容易。所以卓草就想到這法子,隔三差五總能吃到葷腥。
“唔,我們得等多久?”
“不知道。”
“要不我花錢去買?小澤城內就有賣蒼鴿的,我先前看到過。便宜的時候五六錢一隻,我買他個十來隻都不成問題。”
李鹿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反正他手裏富裕的很。幾十錢在他眼裏那根本就不算錢,能把事做好就行。總比他們在這苦等半天毫無收獲,要強的多咧。
“沒這麽容易的。城內賣蒼鴿的,大部分都是死的或者是受了傷的。想要買活的品相還好的,怕是最起碼得要去縣城乃至鹹陽方可。”
雎鳩當即搖頭,否認了二人的想法。
豢養蒼鴿的是有,但那是極少數。大部分蒼鴿都是野的,被獵戶打下來的。要麽是自家吃了,要麽拿到關市內出售,換點稻米之類的。所以,基本都是被打傷了的。
“看來,我隻能去縣城看看。”
“太遠了,而且這幾日似乎要下雨咧。”
三人聊著聊著,便有隻蒼鴿撲騰著翅膀落地。看品相著實不差,頭頂廣平身軀碩大而寬深。落地後收起雙翼,慢慢朝著稻穀方向而去。看到這幕後,胡亥緊張的是死死攥著李鹿的手胳膊。疼的李鹿差點叫出聲來,卻又被胡亥用手堵住嘴。
等了足足近兩個時辰,方有隻蒼鴿落地。
這要被嚇跑了,他非得砍死對方不可!
蒼鴿的動作很謹慎,也很怕人。不過最後還是敵不過美食的誘惑,一步步朝著竹筐下而去。雎鳩攥著麻繩,隻要這蒼鴿再往前走幾步,她便直接拉動!
“阿嚏……”
驚天動地的噴嚏聲響起。
還沒等雎鳩回過神來,蒼鴿已是振翅飛走。
“草!!!”
胡亥頓時暴怒走了出來。現在草已成為語氣助詞,用來表達自身情緒。按照李鹿的說法,既是草家門徒,那自然得要效仿卓子說話。記住了,卓草說的那都是真理!
不光胡亥,連帶著李鹿也是衝出。
在他們的地頭上,竟然有人敢搗亂?!
為首者不是別人,其實就是喜君。他親自帶著縣卒,押送三十餘刑徒工匠至涇陽。除開刑徒外,自然還有公輸刯負責照料。公輸刯孑然一身,他也沒什麽東西好收拾的。除開衣物外,也就是他平時用的工具。
“喜……喜君?”
胡亥與李鹿二人皆是一驚。喜雖說隻是尋常縣吏,但是深受內史騰的誇讚。包括李斯在內也挑不出什麽毛病,甚至還曾舉薦喜為侍禦史,隻不過未曾批準而已。
喜走下馬來,並未行禮。
他也是擔心不慎暴露秦始皇的計劃。
“你們在此地作甚?”
“抓蒼鴿。”
“蒼鴿?是卓草命你們抓的?”
“是的……”
“他可真是有趣。”
喜隻是笑了笑。
打噴嚏的人並非是他,而是位刑徒工匠。他臉上有著疤痕,是受過黥刑的。腮幫子腫脹,留著粗獷的短胡。身著赭衣腳穿草鞋,單薄的赭衣難掩其壯碩的肌肉。
前不久受皇帝之命給戎馬釘馬掌,結果一蹄子踹他腮幫子上,差點喪命。人雖說活了下來,卻少了三五顆牙齒,連吃飯都費勁。
還好,雖說挨了一蹄子卻也是值得的。他本身並不擅長匠活,隻是與工匠學了點手藝而已。若非與官吏關係好,也不會舉薦他當皇帝麵釘馬掌。皇帝見他受了苦,便讓其到涇陽為工匠。
他等的就是這機會!
他在驪山皇陵多年,與些鬥食小吏關係不差。所以經常聽他們提及涇陽的五大夫,說是那卓草心地善良年輕帥氣俊朗不凡,總之都快捧成大聖人咧。
他不管這些,隻想著能離開驪山!
繼續修皇陵,早晚得死在裏頭。
不管是在涇陽還是頻陽,他都無所謂。
還好,現在他成功了。
“黥布?!”
恰逢此刻,侯生背著藥婁從邊上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