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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安樂君,我竟然輸了?

  入夜。


  李鹿躡手躡腳的將青竹自池塘拖出。借著月光,慢條斯理的用筆刀慢慢刮。他還帶了個工具箱,鋸子錘子鑿子這些都有。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麽做,卓草說的這些其實李斯也都與他說過。隻是,卓草說的他聽起來反而很舒服。


  嗯……肯定是人的問題!


  “阿鹿,你不困的嗎?”


  “不困。”


  “可是我困……”


  “你帶著雎鳩連夜爬山,可沒說困。”


  胡亥臉色漲得通紅,嘴上雖說罵罵咧咧的可手上的活卻沒停下來。他和李鹿關係好的很,當初沒少給他背黑鍋。平時需要幫忙,隻要說句話李鹿絕對是義不容辭。


  他們是除開身份立場的至交。


  “我和你說,我做筒車可不是聽先生的話。十八,你是知道我這人的性格。按先生來說,我這就是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區區三兩句話,就想讓我乖乖聽話,可能嗎?我做筒車,純粹是個人興趣愛好。反正大晚上閑著也是閑著,做筒車多有意思。”


  “嗬……嗬嗬……”


  這就是典型的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


  胡亥心裏都清楚,也沒拆穿他。


  “誒,你們倆果然在這。”


  雎鳩自林野中走出。


  這裏距離卓府並不算遠,是個小型洞窟。上次他們出來遊玩碰到大雨,便在這裏躲雨。後來他們仨就把這當成是秘密基地,裏麵還堆了些雎鳩收集的鵝卵石。


  “你怎麽來了?”


  胡亥騰的下站起身來。


  惹得李鹿不住翻白眼。


  你小子前腳還困得和狗似的,現在來勁了?


  橫掃困倦,做回自己是吧?


  “你們是在做筒車?”


  “嗯,做著玩。”


  李鹿頭都沒抬,自顧自的忙活著。


  右手被竹刺劈到,他也隻是順手拔出。


  “那你為什麽不白天做嘞?”


  “噓!若讓外人知曉,然後又失敗了,不得笑話我?我就偷偷摸摸做點,下個月是我爹生日。我本來想放孔明燈來著,可我爹下令不準放孔明燈。後來就想到這筒車,興許是我唯一能做的咧。我大兄處處都很優秀,我就做些匠活罷。”


  “誒,我大兄也是……”


  胡亥順嘴歎了口氣。


  他和李鹿能尿到一個桶裏,就是因為他倆是惺惺相惜。李由和扶蘇都太過優秀,這就導致他倆拚盡全力追趕,可能連個影子都看不到。思來想去倒不如躺平任嘲,這樣心裏頭也能有個慰藉。我不會這些是因為我沒去學,不是天賦不如別人!


  “誒,胡驊你大兄是蘇先生嗎?”


  “咳咳,不是不是。”


  胡亥連忙否認。


  他頭起初也很鐵,現在軟了許多……


  “其實,不必如此的。”


  論做農活,他們倆綁一塊都不是雎鳩的對手。像是這匠活,雎鳩同樣懂些。家家戶戶修補房屋什麽的,都是靠自己來幹。要造房子了,那也是邀請鄰居親戚在農閑的時候幫忙。工錢是沒有的,但必須得管飯,而且還得見到葷腥。


  雎鳩拿起鋸子,用腳踩在後麵賣力的鋸著。


  “失敗就失敗,這很正常。小草先生也經常會做錯事咧,他不是說他為了做千裏鏡,失敗了足足數百次。光是因此損毀的水晶,就多達上千塊。連小草先生都會做錯,我們做錯了有什麽奇怪的?”


  “不一樣的。”


  李鹿也沒過去解釋辯解。


  李斯對他們的要求素來很高,他們不能做任何錯事。李氏能在鹹陽立足,就是因為李斯這些年來的苦心經營。他官至左丞相,卻依舊得小心謹慎。因為他知道秦國的丞相不好當,自商君開始有幾個落得好下場的?

  他自己倒沒事,他能控製的住。


  可後續這些子嗣呢?

  他們做錯事,牽連至他又當如何?

  秦始皇活著,那李斯及其宗族倒不用擔心。隻要別觸及到秦始皇底線,估摸著最多也就罵兩句而已。可二世皇帝繼位後,來個朝堂大清洗那咋辦?

  “小鹿,你見過公主嗎?”


  “嗯。”


  “他們說公主都和仙女似的。”


  “哪有的事?家姊就和瘋子似的。”


  “家……家姊?”


  “我說的是簡直就和瘋子似的……”


  胡亥是頗為心虛,他這不是順嘴說的嗎?


  “你也見過公主嗎?”


  “見過幾回。”


  “以後阿鹿可是要娶公主的咧!”


  李鹿苦澀的笑了笑。


  真以為這公主是這麽好娶得?

  他可是親眼見識過的,李由娶的就是公主。雖說地位是扶搖直上,可在家裏頭公主脾氣也大的很。有時候即便是李由,同樣也得忍讓三分。李鹿心裏頭雖說不悅,卻也沒得選擇。婚姻大事,他還能做主不成?

  望著他們忙碌,卓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接著便與扶蘇等人悄然離去。


  還好,李鹿也算沒讓他失望。


  “小草,這筒車你為何不做?”


  “我能做還輪得到他來?”


  卓草罵罵咧咧的開口。


  真把他當神仙了?

  這讓他做,那也讓他做。


  他一天難不成能有十五個時辰嗎?


  “你不是說筒車有手就行嗎?”


  “廢話,有手隻是前提條件,沒手你用腳做?”


  “……”


  論詭辯,扶蘇隻服卓草。


  “筒車的確不難,隻是極其耗費時間。”韓信也看過圖紙,淡然道:“使筒口朝著水流方向,水激輪轉,浸在水中的小筒裝滿了水帶到高處。筒口向下,水即自筒中傾瀉入輪旁的水槽而匯流入田。設計極其巧妙,卻要試過涇河方可。”


  “嗯。”


  卓草始終沒著手研製筒車,是因為他覺得當地沒有筒車也無所謂。灌溉農田辦法多的很,包括當地就會修造些溝渠。這些溝渠比較深,就在農田邊上。下雨後,便會灌滿溝渠。需要灌溉農田之時,再用溝渠內的雨水便可。


  有時候農戶會因為旁人用了自家溝渠的水而爭執,卓草就經常能碰見。為此直接動手的都有,打到後麵見官判刑的都有,畢竟秦國可是嚴禁私鬥。


  筒車有肯定是最好,沒有的話也能克服。


  再加上他這人比較懶,就一直沒去做。


  他把筒車交給稚生,隻是做個嚐試而已。


  光靠他這一顆野草,是無法長遍秦國的。


  筒車是簡單,可後續科研全靠他一人?

  這不可能,更不現實。


  ……


  ……


  鹹陽,章台宮。


  現在已過初春時節,天氣都因此暖和起來。富人退去裘襖,穿著絹帛製成的常服。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股銅臭味。


  安樂君端坐於宮廷右側,臉色難看。望著秦始皇翻閱台案上的文書,一聲不吭。他已在此足足坐了兩個時辰,雙腿腫脹疼痛難忍。


  穀口城的事,他自然也都已知曉。


  天地良心,富德幹的缺德事和他沒半分關係!

  他的確授意富德,讓他撈點油水。別看他食邑千戶,可實際上手裏壓根沒幾個子兒。他是秦始皇同父異母的胞弟,秦國宗室子嗣。他看著成蟜死去,也深知秦始皇的手段。所以,安樂君素來是順從的很。


  他對於權利這塊看的不重,就隻想享福。可秦始皇給他的食邑隻有千戶,再加上他花錢素來是大手大腳的,沒事還經常與人賭鬥,這點哪裏夠他花的?


  他授意富德找穀口縣令要點好處,不然就在上計的時候刻意為難他,而且還要告他失職之罪。穀口縣令被逼的是沒法子了,隻得偷摸把縣寺糧倉的糧食給富德。走錯這步後,後續是處處受製於人。穀口縣令自殺,不光是因為染上瘟疫,也是逃避責任。


  這些事,富德也都認了。


  可他從未讓富德散播謠言,欺辱稚女!

  現在秦始皇一言不發,令他心裏更是膽寒。


  “棟。”


  “臣在。”


  安樂君連忙起身,他單名為棟。


  私底下相處,秦始皇都會直呼他的名字。


  “汝擔任少府多久了?”


  “稟上,已有五年。”


  “五年……”


  秦始皇放下手上的書冊。


  這是禦史大夫和廷尉徹查過後的。


  受此案牽連者,足有數十人!

  其中不乏王公勳貴,秦廷大臣!

  他此刻焉能不怒?!


  “穀口的事,想來汝也都已知曉。”


  “臣知罪!”


  安樂君心裏也都有數,猜到秦始皇必然會問罪於他。所以他早早便做好準備,拱手道:“富德為臣遠方親眷,臣念起不易便讓其打點些生意。這些年來未曾管過他,沒想到他竟違背臣弟意願,做了此等罪無可恕之事。臣弟自知有罪,願上懲治!”


  看看,死人就是比活人有用。


  安樂君三言兩語,就把自己全都摘幹淨。把所有的過錯全都推至富德身上,說自己是毫不知情。然後再來個以退為進主動請罪,如此秦始皇想來也不會怎麽責罰他。


  劇本他都已寫好,待會回家就喝酒慶祝去。


  “富德被五大夫所殺,汝覺得如何?”


  “殺的好!這等罪大惡極之輩,不殺難以平民憤。國難當頭,他卻想著以此謀私。此等大罪,秦法難容,就地誅殺也是理所應當。若是臣弟早日知曉,不必勞煩五大夫便將其誅殺!”


  這演技,最起碼得頒個影帝。


  安樂君這番話說的是義正言辭。


  因為他知道卓草對秦始皇的重要性。要是他現在有半分不樂意,隻怕都得涼了。卓草患上疫疾後,秦始皇可是調動關中各縣上千醫卜前往穀口縣。更是下了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價治好卓草。


  他現在說卓草的不是,還想要腦袋嗎?


  “不殺……難以平民憤。那富德在大疫之時借汝名謀私,汝可知罪?”


  “臣弟知罪!”


  “汝擔任少府五年,貪腐謀私。暗中賄賂數十位朝臣,動輒賭鬥數萬乃至十萬錢。借封地食邑之名,逼死數位縣吏。更是暗中豢養數百家將,配備甲盾兵器。又當如何?!”


  秦始皇麵龐依舊平靜,平靜到人恐懼!


  安樂君瞪大雙眼,連忙跪地叩首。


  “臣弟……臣弟知錯!”


  安樂君甚至都沒喊冤。


  因為他已猜到,這台案上怕都是他的罪證。他見證著秦始皇登基掌權,佩天子劍,平定六國。沒有足夠的把握,絕不會貿然動手打草驚蛇。就如昔日猖狂的嫪毐,以秦王假父自居。當時的秦始皇怒不可遏,卻也沒有著急動手,而是命玄鳥衛暗中徹查此事。


  嫪毐發動蘄年宮之變,妄圖殺了秦始皇。殊不知他所做的一切都被秦始皇所洞悉,早早便已安排昌平君王翦領兵埋伏。嫪毐動手的那刻,就注定了他的結局。最後秦始皇利用嫪毐直接扳倒了呂不韋,徹底掌權!


  蒙毅在旁靜靜的看著,不發一言。


  左右丞相,禦史大夫,宗正廷尉也都在。


  秦始皇不會這麽容易放過安樂君!

  他所作所為,已觸及到秦始皇的底線。


  貪腐謀私者很多,隻要別太過分他也不會追究。可這些年來安樂君借少府這層身份欺壓黔首,甚至還因此逼死了穀口城數位縣吏。其罪大惡極,不殺難以平其憤!


  秦始皇捫心自問過,如果沒和卓草賭鬥,他同樣會嚴懲安樂君,但是絕不會把事做的這麽絕。就如卓草說的那樣,昔日魏冉貪腐謀私,昭王同樣沒殺他。


  “君何功於秦?秦封君穀口,食千戶!貪腐謀私,不尊秦法。宗正!”


  “臣在!”


  趙亥自旁走出。


  “即日起除安樂君宗籍爵位,貶斥為庶民,遷其三族至隴西!”


  宗室犯罪後,都會由宗正先除其宗籍再判。


  秦始皇這麽說後,安樂君不住的磕頭叩首。


  “臣弟知錯,臣弟知錯了!”


  “汝知錯隻是因為東窗事發,否則汝焉會知錯?”


  秦始皇都沒多說任何廢話,便命玄鳥衛將其拖走。這件事不光是他的家事,更是關係秦國國祚。別看他沒有明說,但有些話已不言而喻。安樂君若是識趣,便效仿呂不韋飲鴆自殺。如此,他的親眷興許還會好過些。


  若他不懂體麵,那秦始皇便幫他體麵!


  無論如何,他都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臣等告退。”


  “蒙卿,此事便交由汝去處置。”


  “臣遵命。”


  蒙毅頷首點頭,這活他熟的很。


  ……


  曾經輝煌的安樂離宮,此刻是亂成一鍋粥。其門客都被貶斥為刑徒,拉去驪山修皇陵。相幹親眷都被迫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們遭受連坐之刑,不日便要被遷至隴西。從今往後,再也無法踏足至鹹陽。本來他們還都是秦國頂尖勳貴,現在卻都淪為階下囚。


  “安樂君,這杯酒為陛下所賜。說是隴西路途遙遠,特賜於你為你送行。”


  望著青銅酒樽清冽的美酒,安樂君顫顫巍巍的舉起酒杯。他心裏已經知曉答案,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竟會就這麽死去?


  這不符合常理!


  以秦始皇的性格,最多免去他的官職爵位!

  “蒙公……”


  “安樂君,上路吧。”


  蒙毅淡淡開口,連看都沒多看眼。安樂君得有個體麵的死法,否則諸多博士怕是又要當朝提及此事,甚至會指責秦始皇不顧兄弟親情。就說昔日太後淫亂後宮,與嫪毐私通誕下兩個孽子,甚至還想奪權殺了秦始皇!

  最後,秦始皇隻是將其逐出鹹陽宮。結果一大票大臣儒生皆是為太後求情,希望秦始皇能赦免太後的罪過。就安樂君所作所為,真要追究夷其三族都不過分。此案牽連甚廣,他必須嚴懲!

  “老夫……知道了。”


  安樂君端起酒杯,一咬牙便灌了進去。


  蒙毅也沒再逗留,帶著謁者離去。


  ……


  當日,鹹陽便流傳起了則消息。


  安樂君貪腐謀私,遭皇帝嚴懲。結果其畏罪而飲鴆自殺,皇帝感其這些年來不易,便將其三族親眷遷至蜀地。


  這,就是皇帝的手段!

  就是當朝博士都無話可說!

  畢竟,安樂君是飲鴆自殺的。秦始皇隻是遷其三族至隴西郡,其恐懼害怕便飲鴆而死,這與秦始皇又有什麽關係?況且,秦始皇還念親情改遷其三族至蜀地,而不是西陲邊塞的隴西。


  不光是安樂君,相關大臣也都交由廷尉審訊。


  他們可都是從犯,一個都逃不掉。


  ……


  次日。


  章邯在群臣注視下,一步步向前走去。雙手顫抖著接過象征九卿之位的銀印青綬,將綬帶掛在腰間。激動到甚至連說話都帶著顫音,手執玉圭作揖行禮,“臣邯,拜謝陛下!邯必不負上信任!”


  因為告奸有功,章邯升爵至大上造。擔任九卿之一的少府,銀印青綬,歲軼兩千石!

  誰也沒想到,扳倒安樂君的竟是章邯?!


  當然,蒙毅等人可都知曉內幕。


  扳倒安樂君的是章邯?


  分明就是卓草!


  若非與卓草賭鬥,安樂君的命想來是能保住。


  當然,知曉此事的人並不算多。


  ……


  數日後。


  正躺在竹椅曬太陽的卓草收到文書。


  安樂君貪腐謀私,被除去宗籍遷至隴西。而後其畏罪而飲鴆自殺,以告皇恩。皇帝感其多年來不易,便將其三族發配至蜀地。


  草!!!

  驚天動地的聲音響徹卓府。


  卓草不可思議的握著竹簡,滿臉駭然。


  秦始皇竟然真的嚴懲安樂君?


  我竟然輸給了傻老爹?!

  傻老爹可真是……大智若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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