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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夏無且,別拿嗇夫不當秦吏!

  卓草的到來,並不能令穀口縣如何。


  粗略估計,現在感染人數已經超過了四成。


  哪怕他帶了很多人來,人手照樣不夠用。


  有些患者渾身無力,連走都不能走。伍卒根本不敢靠近去背,隻能躺在板車上麵,由伍卒代替牛馬拉車。費力不說,對患者同樣也不好。


  “秦公,這叫做擔架。做起來也容易,左右兩側各一根稠木。中間以葛布麻繩所支撐,行動不便的患者皆可以這擔架抬動,隻需要兩人前後搬動便可,可先命人去準備。”


  “善!”


  望著卓草如變戲法般準備的物資,內史騰頗為驚奇。就說這擔架,今後用以戰事救治傷員那也是極好的。他也曾率軍滅韓,知曉戰場上的殘酷。很多士卒其實都還活著隻是負傷,卻因為戰事焦灼,最後隻能死在沙場上。


  擔架做起來也容易,用起來也不難。


  幫著搬運傷員患者,實在是極好的。


  卓草現在也顧不得藏私,隻恨自己前世為啥沒多學點。書到用時方恨少,現在他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我這準備的不多,就十餘副。這擔架用過後,同樣得要以石灰水消毒。千萬不要覺得麻煩,這同樣是用以隔絕病灶。”


  “好,老夫命人吩咐下去。”


  穀口城有條內河,這條河算是涇河的支流。順著河水往下流淌,便會經過涇陽頻陽……這得虧是他提前做好防備,否則怕是涇陽都會受到影響。


  河水並不算多清澈,水草隨波逐流,卻看不到任何魚蝦螺螄。穀口城已經封城與世隔絕,外麵的糧食都運不進來,導致糧食緊缺。別說魚蝦螺螄,就是碩鼠肉都得吃!


  別覺得不可能,卓草記得史書上曾記載過。始皇為微行鹹陽,與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盜蘭池,見窘,武士擊殺盜。關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


  要知道現在粟米一石不過三十錢,僅僅二十天,關中米價飆升至1600錢。穀口城現在就差不多是這樣,為節省糧食隻得如此。若在鄉亭內,這種情況其實會稍微好些,因為黔首都有存糧的習慣。別的地方卓草不清楚,但在伏荼亭當地家家戶戶少說有兩年的存糧,這還不算手裏的餘錢。


  “秦公,吾有一事要問你。”


  “何事?”


  “城中碩鼠可曾有過異動?”


  “碩鼠?”


  內史騰蹙眉捋著胡須,細細思索。


  卓草沿路走來,看到的病患大部分都是脖子腫大,身上甚至還能看到有腐爛的黑色瘤子。按他記憶中,這絕對就是鼠疫!

  “稟卓君,的確有過。”


  旁邊老者走了出來,他是內史騰的屬吏侍郎,名為菽禾。官職爵位都不算高,隻是做事麻利細致,很多事物其實都是交由他去吩咐。


  “細說。”


  “吾記得約莫是在七日前子夜,那時瘟疫還不算嚴重。喜君患病後始終說口渴,老夫便遵內史之命為他取水。來至這河邊後,便看到有諸多碩鼠銜尾過河。此事很多人也都看見,大街小巷皆是碩鼠,還有黔首因為饑餓以碩鼠為食。”


  “看來……真的是鼠疫!”


  卓草頓時覺得渾身發涼,手腳冰冷。


  他心中雖有答案,卻始終不敢肯定。


  因為他知道鼠疫有多可怕,摧毀個皇朝都不誇張。明末會被推翻除開外在因素,就是各種天災人禍不斷!崇禎登基十八年,旱九年澇九年。死於鼠疫的,數量多達千萬人!


  “鼠疫?卓君……卓君?”


  “卓君!”


  內史騰輕輕晃動卓草。


  “沒事。”


  卓草隻覺得腦袋發昏,差點掉河裏頭。


  “秦公,我再問你穀口縣是否曾有戎人來過?”


  “有大月氏使臣來過。”


  “那應該就沒錯了……”


  卓草依稀記得後世有說東漢末年時期的傷寒,其實就是鼠疫。最後醫聖張仲景推出他的傷寒雜病論,才算解決此事。當然這隻是一種說法,未必就準確。


  “卓君何意?”


  “這鼠疫,有可能是大月使臣所傳。因為氣候水土不服,導致戎馬患病。而虱子吸了戎馬的血導致感染,又傳染給碩鼠變異從而引發鼠群蔓延。黔首被跳蚤叮咬或與碩鼠有過接觸,都可能會因此染上鼠疫。比如說吃老鼠啃噬過的粟米蔬果,就會染上。”


  當然,這些其實都是卓草的猜測。


  他壓根不是學醫的,隻是猜個大概。


  他隻記得明末鼠疫,似乎就是這麽來的。


  按他所想,這種更加像是腺鼠疫而非肺鼠疫。如果是肺鼠疫,隻怕整個穀口城此刻都已化作死地。肺鼠疫會通過人的呼吸唾沫傳播,而腺鼠疫則是因為跳蚤或接觸病死者的屍體所導致。


  想歸想,該做的防護同樣必不可少。


  秦騰望著卓草,隻覺後背發涼。菽禾在旁不住點頭,仔細想來,很多事都能和卓草所說的對上。


  “那當如何?”


  “自即日起捕鼠,抓到後一律焚燒。還有,死去的患者屍體同樣得焚燒。被碩鼠汙染過的糧食,萬萬不能再食用。還有就是每日要經常沐浴,隔絕跳蚤這類的蟲子。隔離區更要做好防護,每日床褥衣物都得以硫磺水清洗,再高溫蒸煮。”


  卓草記得硫磺是有殺菌的作用,他上大學時最喜歡用的就是硫磺皂。一塊錢一塊,能用兩個月,洗澡洗手都好用的很。


  “菽禾,且都記下!”


  “唯!”


  很快,扶蘇也帶人走了過來。


  “小草,這條河的確是有不少碩鼠的屍體。”


  “找專人捕撈後焚燒,先不要喝這條河的水。改喝井水,另外還要命人專門煮沸水。韓信你帶十來人直接在各個街道架起爐灶燒水煮飯,煤炭不夠用就把家給拆了。等扛過這瘟疫,咱們再重建。”


  “善!”內史騰見狀也當即開始吩咐,“命城中大戶將葛麻絹帛捐贈出來,再命隸妾縫製這口衣手衣。若有藏私者,斬!”


  “唯!”


  “咳咳咳……”


  卓草猛烈的咳嗽著,看的內史騰臉色頓時一變。


  難不成,他也被傳染了?


  “卓君應該是疲憊所致。”


  扶蘇在旁開口解釋,他是看著卓草有多累的。兩天時間到現在就沒怎麽合過眼,也就在路上稍微眯了下。米粒未進,本就頗為虛弱。


  “我暫且沒事,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卓草揮了揮手,滿不在乎。


  “阿彘,你帶人幫忙轉移病人。”


  “好!”


  自己的身體,他自己心裏清楚。


  他看過很多病人的症狀,還比不得後世記載。病菌也是會進化的,想來是現在的鼠疫還沒到後世的程度。


  “秦公,我準備先去看看喜君。”


  “你現在不歇息歇息?”


  “看過再歇息也沒事。”


  “好。”


  內史騰點點頭,便往前麵走去。扶蘇他們都有各自的事要做,也不便帶他們去。他們過去也幫不上什麽忙,若是也被感染的話,反而會更為凶險。倒不如說老老實實在街上,幫著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


  沿路而行,望著觸目驚心的場景令卓草是後背發涼。他看過些重口味的電影,可和親眼所見相比完全是兩個概念。狹隘的胡同內,就這麽隨便堆積著屍體,臭味撲鼻而來。


  哪怕是有著口罩隔絕,依舊是扛不住這股腐敗的臭味。現在還正是三四月份,天氣潮濕還有些悶熱。這種最容易滋生出各種細菌,導致瘟疫蔓延的更厲害。


  “秦公,這些屍體都得焚燒。”


  “嗯,老夫會命人去處理。”


  “說起來,喜君現在情況如何?”


  “他……唉!”


  內史騰長歎口氣。


  喜算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兩人關係也不差。平時喜奉公守法正直清廉,至今判的案子大大小小得有數百件,無一錯漏。本來內史騰想把喜提拔為廩犧令的,結果喜卻是不肯,反而是想繼續當他的禦史。


  穀口縣出事後,喜即刻帶上醫卜來此。包括內史騰在內,其實起初都沒把這瘟疫放在心上,隻是將其當做尋常的疫疾而已。可結果卻是遠超出他們的預料。瘟疫飛快蔓延,大半個穀口城都淪陷。人鬼雜行,連帶著他們帶的人都遭受到感染。


  最後內史騰親自上書,諫言秦始皇封城。瘟疫不消,絕不允許任何人進出。就算是死,也得死在穀口城內。內史騰甚至都已做好最壞的打算,死在穀口城。若是這瘟疫蔓延至鹹陽,他就是縱百死都難辭其罪!


  喜本身就感了風寒,來穀口城沒幾天便已倒下。得虧是太醫令夏無且親自為他救治,這才保住了他的命。隻是夏無且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治好,就這兩天日夜不合眼的翻閱醫書。可照樣是束手無策,隻能勉強給喜吊著。


  來至縣寺府邸,門口還有諸多衣衫襤褸的黔首。他們基本都是患了惡疾,來縣寺門前就是希望能得到太醫令的救治。數量極多,足足得有四五十人。


  “秦公,他們就在這門口?”


  “老夫先前也曾讓他們離去,隻是……”


  望著他們蜷縮在角落,內史騰也不好受。他們隻是想活命罷了,對他們來說夏無且是宮中的太醫,肯定能救他們的命。哪怕希望微乎其微,他們也願意在這呆著。


  “先安置病患再說,讓他們單獨隔離。”


  “菽禾,你去準備這事。”


  “唯!”


  縣寺內倒是還好,能聞到股清涼的藥香。似乎是焚燒過的艾草,各個角落都有焚燒的痕跡。隻是也能聽到陣陣咳嗽聲,每個單獨的房間都有人居住。能住在縣寺府內的,身份地位自然都是非同小可。像是穀口城內有爵位的勳貴官吏伍卒,都會在這裏頭。


  “這瘟疫來勢洶洶,數位太醫皆已病逝。”


  “曾有太醫妄圖逃竄,直接被射殺。”


  “還有人妄圖煽動民意,也被當場射殺。”


  “正常。”


  卓草沒多說什麽,隻要有天災各種牛鬼蛇神都能看到。他來的時候甚至還看到有巫醫在焚香祈禱,甚至還有不少黔首相信而聚集在一起叩拜的。


  “秦公,門外那些巫醫便先扣押吧。正好現在需要人手做事,既然他們這麽喜歡祈禱,便抓起來幫忙搬運屍體。他們不是相信拜的神多,就有神庇佑嗎?那就看他們口中的神,是否會保護他們。大災大難前,這些所謂的神沒任何鳥用。給不了吃治不了病,除開心理慰藉還有何用?”


  “這……”


  卓草這大逆不道話,令秦騰眼睛都瞪直了。


  隻是想到秦始皇的吩咐,秦騰還是點了點頭。


  卓草的意思,那就是秦始皇的意思!

  如此殊榮,他可都沒享受到。


  既然卓草提及,那便按照這說法去做便是。


  卓草是堅定不移的無神論者。


  他記得黑死病蔓延的時候,認為鼠疫是神對他們的懲罰,那些人甚至相信鞭刑能給自己贖罪。他們用的可不單單隻是皮鞭,甚至還帶有鐵刺,一鞭子下去絕對是皮開肉綻。


  秦國倒是還沒這麽誇張的,卻有人相信焚燒的香灰能治好他們。是老天爺對他們的恩賜,香灰拌飯就能治好他們。那些跳大神的巫醫則是借此機會斂財,實在令卓草厭惡。


  推開房門,裏麵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喜就這麽躺在病榻上,麵前還有個銅盆,裏麵甚至有不少鮮血。喜再也不負往昔的精神煥發,反而是極其虛弱。臉色慘白,白發都增添了不少。嘴唇發白,額頭上放著塊葛布毛巾。


  除開喜外,還有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臉上蒙著塊葛布,頭戴木冠,旁邊還放著藥箱。


  這位便是秦國太醫令夏無且。


  他最出名的事跡不是他的醫術,而是他在荊軻刺秦中的表現。荊軻掏出匕首要刺殺秦始皇,關鍵時刻是夏無且把隨身攜帶的藥箱砸過去。精準無比的砸在荊軻身上,然後高聲呼喊提醒:王負劍!王負劍!

  後來秦始皇砍死荊軻後,感慨的說道無且愛我,然後還贈予他黃金以資鼓勵。當然,他的醫術也是沒得吹的。


  還有民間野史傳聞,說他有個女兒叫夏阿房,秦始皇便喜歡他的女兒。隻是他的女兒是趙人,所以無法立為皇後。最後夏阿房死後,秦始皇為紀念他便修造阿房宮。


  當然,以上純屬扯淡……


  秦始皇這樣的皇帝,會為了女子這麽做?

  那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包括懷清在內,純粹是於他於國有利。再加上因為他生母的緣故,所以秦始皇才會扶持其為天下女子表率。隻是說歸說,寡婦改嫁照樣受到當地的支持。


  “這位是?”


  “涇陽卓氏,草。”


  “汝便是卓草?”


  夏無且站起身來,頓時麵露詫異。


  卓草是想不開,跑穀口城來送死?


  “卓……卓生?”


  喜緩緩睜開眸子,虛弱到已連手都抬不起來。渾濁的眸子布滿血絲,脖子都腫了起來。望著卓草,透著股不可思議與驚喜。


  “喜君。”


  “汝怎會來此?”


  “我來幫忙。”


  “胡鬧!”


  喜頓時猛烈的咳嗽著,甚至隱隱有血沫。


  “好端端的不留在涇陽,何苦來此?”


  “喜君能來,我為何不能來?喜君不是經常叮囑吾等秦吏,說是吏有五善五失。中信敬上、精廉毋謗、舉事審當,喜為善行、龔敬多讓。怎麽,喜君莫非是想獨吞功勞不成?”


  “你……”


  喜是哭笑不得的坐了起來。


  他知道,卓草這話純粹是在打趣。


  還獨吞功勞?

  能否活著出去,那都成了奢望!

  “卓生此次幫了穀口城大忙。”


  內史騰忍不住開口。


  就衝卓草入城後的種種舉措,便有大用。


  “來,都先戴上口罩再說。”卓草順勢取出準備好的口罩,一人一個,“每日用後千萬別丟,以高溫蒸煮後次日便可反複使用。”


  “好!”


  喜還是在人幫助下,方才戴上。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適,反而是有股濃鬱的酒味。


  “此物倒是不錯。”


  夏無且不斷翻看,點頭讚許。


  “此次卓生帶來不少東西,都於此次瘟疫有用。”


  “是嗎?卓生真的還懂醫術?”


  “隻是懂一點點而已……”


  “就衝卓生所獻防疫書,便絕非一點點!”


  秦騰極其篤定的開口。


  卓草則是沒搭理他,自顧自的把門窗全部打開。保持空氣流通,這點也很重要。不是得了病後,就得一直把自己憋在房間內,這反而會對病情不利。


  “咳咳咳……咳咳!”


  “即便如此,卓生也不該來此。”


  “這裏太危險了!”


  卓草沒說話,隻是觀察著喜的病情。不得不說,夏無且的確是有些本事。喜的病情其實得到了有效緩解,最起碼目前發熱情況還不算嚴重。當然,隻是說暫時壓製而已。


  “喜君,我現在來都來了,想走也走不了。我有個法子,興許能治好你們。我隻是知曉此法,卻並不清楚究竟該如何施針。此法名為刺血法,乃是刺激穴位激發人體潛能,以此遏製病灶。”


  “刺血法?”


  夏無且頓時愣住了。


  怪事,醫書上沒寫過啊!


  針灸這活早早便有,在素問中就有記載:藏寒生滿病,其治宜灸。再往上追溯的話,那就更早了。針灸這活自然是難不倒夏無且的,他也很擅長。隻是他從未聽說過這刺血法,更加沒想到還能治療鼠疫?

  卓草沒有回答,隻是坐了下來。


  “另外,其實我還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


  “服藥。”


  “什麽藥?”


  卓草自袖口取出個巴掌大的葫蘆。


  上麵甚至還有個簡體字——藥!


  這字醜的,簡直沒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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