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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聽說,你很勇哦!

  鹹陽正宮。


  卓潼恭敬站在百層石階下。


  垂首作揖,眸子好奇的打量四周。他也曾見過列國王宮遺址,卻無一處能與眼前正宮相提並論。旌旗林立,隨風狂舞,如玄鳥欲要展翅翱翔。更有靈鼉大鼓,矗立於兩旁。


  每層石階左右兩側,皆有身強體壯的衛士鎮守。背弓掛劍手持長鈹,更有諸多持盾操戈者。著銅甲,頭戴長冠,目露森然,透著股殺伐之氣!宮廷內寂靜無聲,便是飛鳥掠過,都能聽到那清晰的振翅聲。


  秦國啊……


  果然是繁榮昌盛!

  卓潼眸子深處滿是敬畏與尊崇。


  他能進宮朝拜麵聖,已是天賜皇恩。要知道就算是他父親,也僅僅隻見過皇帝一麵而已。這次他來賀壽,其實都沒想過能見到。本來他是想著提前幾日,結果行至半路途中樓船翻了……辛虧隨行家將是劃水的好手,救了他們。


  隻是進獻的壽禮,因此損失不少。


  能進皇宮麵聖,是無數商賈想都不敢想的事。諸多官吏黔首,終生可能都無法見皇帝一麵。就算出去巡遊,數百步內也不準生人靠近。他們隔著老遠,隻怕也就能看個大概。


  有些塞外邊陲的郡守,可能幾年也看不到次。就說那臨邛縣令,他可連鹹陽都沒去過,更別說親眼見皇帝一麵。


  想到這,卓潼不由的挺直腰杆子。這份殊榮於臨邛卓氏而言,足以能吹大半輩子!就算因此損耗錢糧,也無不可。在這世道錢是次要的,權利才是關鍵。隻要有權,還怕手裏無錢?

  天下間最有錢的,那就是皇帝!

  “宣,卓潼進殿!”


  “宣,卓潼進殿!”


  謁者通傳聲一層層傳遞。


  “卓公,請。”


  “請!”


  謁者在前方帶路,卓潼在後跟隨。他是努力與謁者保持步調一致,生怕哪裏做的不到位。在皇帝麵前,一言一行都必要謹慎小心。若是觸怒皇帝,那臨邛卓氏也就完了。


  望著恢弘的宮殿,卓潼心中都升起陣陣豪邁。他臨邛卓氏再怎麽著,也有進宮麵聖的資格。卓草縱然爵至五大夫,在無詔令前,也不能進宮。就衝這點,卓草怎麽與他比?!


  沒有爵位又何妨?

  我已經贏了!

  ……


  卓潼脫下木屐,腳上隻有層足衣。謁者則是順勢搜身,凡兵器利刃一律不得帶入殿內。若剛藏匿兵器,那便是謀逆之罪!

  他努力平複激動的心情,垂首彎腰走進殿內。他連頭都不敢抬起來,隻能用眼角餘光瞥向兩旁。殿內一眼望去幾乎皆是黑色,有諸多燈盞燃著牛油火燭,還有顆青銅神樹燈盞更是商周時期傳承下的古物。


  大殿房梁處掛著塊四四方方的古鏡,此為秦始皇所立。鏡身呈方形,寬四尺,高五尺九寸,通體明亮晶瑩。此為秦始皇所立,相傳此鏡能辨忠奸,分好惡。但凡心有不軌者,在這古鏡前都將無所遁形!


  有傳言,秦舞陽便是在這古鏡前露出馬腳。


  “臨邛卓氏、潼,拜見陛下!”


  “願陛下萬年,大秦萬年!”


  卓潼長拜行大禮,垂首彎腰不敢有半分不敬。這時期尋常商賈黔首見了皇帝,也不必行跪拜大禮,隻需正常行禮便可。畢竟,現在的皇權還沒淩駕到踐踏大臣尊嚴的地步。


  君臣關係相處融洽,幾乎是平等的地步。再往前推幾年,臣拜君而君亦拜臣,大臣的地位其實相當高。特別是爵至徹侯者,那更是國之肱骨。比方說王翦,就算秦始皇見了都得尊稱聲老太師。此次壽宴秦始皇邀請王翦,結果王翦就說自己病了還病的不輕。


  秦始皇命人去慰問,卻發現王翦剛帶人殺了隻禍害鄉裏的猛虎。那模樣那架勢,簡直比秦始皇的精神頭還好。


  知曉此事的秦始皇是哭笑不得,隻得拂袖作罷。老太師便是那猛虎,平日隱居山林便可。他若是下山,隻怕會嚇死不少人。


  等候半晌,也沒有任何反應。


  卓潼額頭上冒出不少虛汗。


  難不成剛才自己做錯了什麽?

  莫非是進殿的時候,先踏的左腳?

  卓潼後背發涼,也不敢出聲打擾,隻得保持著彎腰作揖的姿態。至於秦始皇則是在翻閱文書,這些都是扶蘇所批過的,他主要是想看看完成的如何。


  至於卓潼?


  先晾著再說!

  時間過的很慢,卓潼長時間保持這姿勢比死還難受。豆大的汗珠不斷自額頭落下,全身上下都緊繃著不住顫抖。他連動都不敢動下,可腰部卻是發酸發脹,令他難受的很。


  “免禮罷。”


  “謝陛下!”


  卓潼頓時鬆了口氣,隻覺得渾身都被抽幹力氣。抬起頭後,更是舒爽無比。他都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隻覺得再站下去他怕是就隻能躺著出去咧。


  等稍作喘息後,他方才意識到有些不太對勁。


  這聲音……怎的如此耳熟?!

  卓潼顫顫巍巍的抬起頭,僅僅隻是瞥了眼。


  僅這一眼,險些嚇的他跪在了地上。


  “怎麽,見到朕很吃驚?”


  秦始皇似笑非笑的放下手中狼毫筆。


  不得不說,釣魚執法的感覺很不錯!

  他覺得卓草提的建議相當有用,今後便可抽調部分禦史喬裝打扮。暗中向官吏賄賂,若是官吏敢收,那就當場治罪。還有便是得多多派遣官吏,暗中至各地打探消息。


  秦始皇對貪官汙吏極其痛恨。類似郭開之流,別的國家有那他會很高興。可若是秦國出了這種叛國貪財之徒,他必要夷其三族!


  “潼……潼……”


  “潼未見陛下尊榮,昨日衝撞於上。”


  “還望陛下恕罪!”


  此刻卓潼腦袋瓜子嗡嗡的,幾乎是一片空白。怎麽好端端的卓正,搖身一變就成了當今的皇帝?

  “朕有這麽可怕嗎?”


  “不不不……是潼膽子小。”


  “你倒是很會說話。”


  “潼,發自肺腑!”


  望著戰戰兢兢的卓潼,秦始皇看都懶得多看眼,抬手道:“汝所贈壽禮,朕皆已看到。卓潼,朕恭喜你發財了!”


  “不敢不敢……”


  這台詞,有點耳熟啊!

  “朕聽說,汝臨邛卓氏傾滇蜀之民,富至僮百人。田池射獵之樂,擬於人君。豪族服王侯美衣,娶嫁設趟鬮之廚膳,歸女有百兩之從車,送葬必高墳瓦槨,祭滌邙羊豕夕牲。”


  “潼……潼……”


  卓潼渾身戰栗,眼眸中透著驚恐駭然。


  “私以為天下間的事,有能隱瞞於朕的嗎?汝臨邛卓氏與當地縣令交好,便是蜀郡郡守都得給你三分薄麵。可笑汝區區賈人,竟敢逾製?!”


  “潼不敢!”


  卓潼幹脆跪在地上叩首求饒,他有種感覺,自己是被卓草下套了!隻怕卓草已知曉秦始皇的身份,故意讓他在其麵前大放厥詞,如此也好對付臨邛卓氏。


  是了!絕對沒錯!

  要不然,卓草怎敢放下豪言,要五年超越臨邛卓氏?


  豎子真是夠陰狠毒辣的!


  好一招殺人誅心!

  “不敢?汝不過蜀地賈人,卻敢在五大夫卓草麵前放肆。我大秦五大夫,也是你這小小賈人能比的?就憑汝昨日所為,朕便是夷汝三族都不過分!”


  “陛下息怒!”卓潼不住叩首,連忙辯解道:“我與那五大夫為本家,勉強算是其長輩,更是卓氏宗長。昨日並非對五大夫不敬,乃是……乃是教訓後輩。”


  “放肆!”


  “潼……”


  “本家?”秦始皇站起身來,淡淡道:“朕怎麽聽說,涇陽卓氏已立宗祠族譜,與你臨邛卓氏井水不犯河水。此事五大夫早早便已言明,當地縣令更可佐證。汝亂認親戚對五大夫不敬,該當何罪?”


  卓潼低著頭,支支吾吾的已是說不出話來。倒不是他口才不好,純粹是他看出來了。秦始皇擺明是要給卓草撐腰,並且是借題發揮,他說再多隻怕都是適得其反。


  “怎麽,不說了?”


  “潼,知罪!”


  卓潼當即叩首磕頭。


  “朕念你為初犯,且無惡意,今日便不追究你。隻是汝所獻壽禮,朕不甚滿意。再送個十倍來,此事便就此作罷。朕終有一日要南征北伐,教化四夷,銅鐵甲胄越多越好。”


  “謝陛下寬仁!”


  卓潼咬著牙渾身顫栗,秦始皇這明擺著敲詐。他此次所獻壽禮,除開蜀郡當地的異獸土特產外,還有大量的金器銅鐵,價值以數十萬計!現在直接翻個十倍,他還必須得給!


  “另外,朕不希望卓草知曉今日之事。”


  “汝可明白?”


  “潼,明白!”


  “退下罷!”


  卓潼艱難的站起身來,隻覺得頭暈目眩。


  就秦始皇這幾句話,他就得多掏數百萬錢!


  卓氏的確是富裕的很,可還沒這麽誇張。數百萬錢,幾乎是把他們卓氏這些年辛辛苦苦積攢的家業掏空了。他們好不容易在臨邛立足,這次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等回到臨邛後,他還有何顏麵去見族人?

  走出皇宮後,卓潼捂著胸口隻覺得心中鬱結,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當街昏倒在地。


  錢財,他不在乎。


  昔日卓氏遷至臨邛,也是白手起家。錢財沒了,他們大可以再繼續賺。可今日秦始皇擺明是給卓草撐腰,更是相當於官方認可了涇陽卓氏的存在。那他臨邛卓氏,豈不是成附庸旁支了?!


  ……


  ……


  涇陽。


  雞鳴時分。


  雎鳩紮著麻花辮,換上身新的衣裳。她是草堂第一期稚生,今年已有十歲。她這名字是卓草給取的,在扶蘇來之前,卓草是十裏八鄉唯一的文化人。便以關關雎鳩,為其取名為雎鳩。雎鳩其實是種鳥,頭上有冠羽,頗具王者風範,所以又有人稱其為王雎。


  “雎鳩,這次去草堂好好學。若是學不成便不學咧,家裏頭多種幾畝紅薯比什麽都來的實在。你是女兒家,以後找個身家清白的男丁嫁了便好。在家繅絲織布,帶娃孝順公婆便足夠了。人要有自知之明,咱們家往上數八代就沒出過認識字的,不也活的好好的?你去了,隻怕也是學不成。”


  說話便是辰伯,雎鳩是他的女兒。其實他本來都不想讓雎鳩去讀書,想把這機會勻給自家胖小子。但奈何他是老來得子,他的小兒子今年不過兩歲,連話都說不利索,去了作甚?


  本來卓禮說過,家家戶戶最多隻能出一個稚生。他是擔心給卓草添加負擔,畢竟有些黔首家裏頭好幾個適齡的娃娃。這如果都去咧,怕是家裏孩子少的會不服氣。這在鄉亭內並非是小事,更是關係到自家的顏麵。


  隻不過卓草給否了,就說適齡的稚生都能去。


  本來就沒多少,要是一家隻出一個還怎麽教?

  “阿翁,卓君不是這麽說的。”


  雎鳩目光堅定,搖了搖頭。


  她背上青色葛布書包,這種書包是卓草吩咐府上的婢女縫製的。屬於是挎包的類型,當初卓草上學的時候就都是這種。能背得起雙肩書包的,家裏都是有錢的。像他的書包,還是家裏老人給縫製的,一背就是好幾年。


  “咋咧?!”


  “卓君說,女子同樣也當入學,因為女子並非不如男子。他還說商朝時期有位女子名為婦好,她是商王武定的妻子。曾統兵萬人攻打羌人,俘獲大批俘虜。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她還受命主持祭祀儀式,還是占卜之官,她還有自己的封地財產。”


  “還有巴郡懷清,她雖是寡婦卻肩負起懷氏興衰。身為女子,卻將生意做到天下皆知的地步。即便是當今皇帝,對她都極其禮遇。去年她死後,皇帝甚至為其修造懷清台。僮仆千人,依附者上萬……吾也要做這樣的人!”


  卓草和她們說這些人的事跡,也是為激勵她們。特別是寡婦清,秦始皇對她待遇更是極好。後世某些小說將二人寫成互相愛慕,簡直是在辱沒先人。要知道,寡婦清可要比秦始皇還大十多歲……


  秦始皇看重寡婦清,是因為其為天下貞婦之表率。他自己的母後淫亂後宮,還誕下兩個孽種,實在是令宗室蒙羞。試問,他怎會與懷清有染?

  自他滅六國後,楚地又掀起了傳言。說他其實並非宗室之後,乃是呂不韋的孽子,借此攻擊他。這個傳言,在他登基掌權前便已有。


  其實就是成蟜一脈為了奪取王位,故意散播的謠言罷了。他沒想到的是,這幾年又再次傳出。雷霆震怒的他,坑殺足足上百人。


  雎鳩推開房門,辰伯不懂她不會怪他。畢竟辰伯這麽多年就是這麽過來的,家中的活也需要有人幫忙操持。隻是她不想就這麽過一輩子,也想如婦好懷清這般,做出些事跡來。


  她閑暇之餘,經常會找扶蘇。看著扶蘇操琴擊築,偶爾唱些許詩歌,隻覺得扶蘇很有才學。她也想操琴擊築,可是她的手不好看。因為農活做的多的緣故,手上都是繭子和傷痕,還黑漆漆的。


  扶蘇與她說,操琴擊築不在乎手如何。隻要想學且有定力,他便會教。那天她學了許久,卻連半首曲子都不會彈奏。可扶蘇依舊誇讚她有天賦,還說以後肯定能有所作為。


  沿著涇河逆流而上,隔著老遠便已能聽到悠揚的琴聲。草堂內已坐滿了學生,他們捧著竹簡跟著琴音念誦。抑揚頓挫,擲地有聲。


  “見過先生。”


  扶蘇停了下來,看了眼跑的滿頭大汗的雎鳩,淡淡一笑:“汝遲到了,拿著竹簡站著讀。”


  “唯!”


  別看扶蘇平日待人和善,可當起先生來還是相當嚴厲的。隻因為他分得清公私,既然是先生那自然得要有先生的樣子。課堂上該懲罰的就要懲罰,否則的話稚生如何成材?

  沒辦法,他就是這麽過來的。當初讀錯字他就會挨板子,左手打腫了就換右手。他的老師可是絲毫麵子都不給,能有此成就可離不開他老師的教導。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郎朗讀書聲附和著琴聲響起。


  在這涇陽內越傳越遠,越傳越遠……


  “阿嚏!”


  卓草打了個噴嚏,自床榻坐起身來。


  草,肯定又有人在背後說他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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