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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浮 108

  宏景看守所。

  聽到林辰問題后, 沈戀笑了。

  她翹起眼尾裂開嘴唇,笑得愉悅且充滿嘲諷。

  林辰坐在他面前,雖然表現得很很像老練獵手, 但無論是微微佝僂的脊背, 還是失去神採的目光,都讓沈戀非常高興。

  畢竟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藥物作用是多麼可怕,人嘛, 本身就是受制於大腦的傀儡。

  她於是說:「林辰, 你們審訊都是這麼來嗎, 太簡單直白從我這裡套話, 有失水準。」

  「也不是套話, 只是想到什麼問什麼,我的風格一向比較直接, 你知道的。」林辰和和氣氣地說道。

  但說完那句話后,未等她再開口, 林辰卻突然身形前傾,極其神經質地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並加重語氣:「所以, 你見過他嗎?」

  沈戀有些不悅,林辰一直對她很客氣,像他們這類人聊天必須要打上半天機鋒才能進正題,高手過招得虛虛實實,林辰這麼直接簡直是羞辱她。

  她剛想反擊, 林辰卻舒舒服服靠回椅背, 黑色眼眸里沒有一絲光彩, 眼神更像放空在不知所謂的地方, 他緩緩地道:「哦……你見過他。」

  沈戀皺了皺眉, 林辰的反應讓她有種詭異的不悅感,她於是決定抓住對方最痛點攻擊:「你老師怎樣了?」

  林辰沒有分毫痛苦,依舊保持遲緩態度,說:「和你說話前,跟師母打了電話,還在ICU。」

  「脫離生命危險了嗎?」

  「怎麼說呢,除非是真不行了,醫生也不會直接對病人家屬說去準備壽衣,所以,大概還可以再等等吧。」

  林辰如實回答,沈戀依舊在觀察他的每一絲反應,從他清瘦的臉頰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

  林辰很蒼白,現在看起來很像那種一吹就倒的紙片人,她覺得自己應該滿意於這樣的結果,她甚至有把握可以把林辰弄到當場嘔吐,可又覺得自己應該警惕。

  果然,在她給林辰機會的間隙里,在林辰用古井無波的語氣談完自己老師之後,目光也不知放在那裡,只是繼續道:「說起來,你的老師是段萬山,還是他?」

  林辰簡直知道怎麼問問題才能讓人最不愉快。

  他說:「我認識馮沛林,也和相野、美景說過話,在我看來,你們都算絕頂聰明的人了,像你們這樣的人都會聽命於他,這說明,他必然很有個人魅力,或者說他的什麼想法,能讓你們深深為之的贊同,你們認為自己是為真理和理想獻身,因為不上升到這種層面,僅僅個人式偶像崇拜並不是適用於你們。」林辰說到這裡,才用蜻蜓點水般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道,「你看著就很有趣,對嗎,一個犯罪組織的首領不用犯罪組織常用的手法來辦事,他們更喜歡用那些精神也好、理想也罷來洗腦。而洗腦的好處之一就是在於,就算你們被他悄悄控制,你們都覺得這是『我』自己的堅定信念,而不是他灌輸給『我』的想法。」

  沈戀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麼在初中二年級以後學習成績突飛猛進,那時我並沒有把你和我曾經處理過的一個案子聯繫起來。但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你某方面特殊而執拗的黑暗面吸引了他,他用了辦法,把你改造成和之前那個怯懦無能的你完全不一樣的人。我想,你應該很沉迷於他的特殊魔力,他可以讓那些實際上非常痛苦的蛻變過程簡化。其實痛苦還是有的,但他會讓你的心靈不再承受任何折磨。曾經我的小師妹也選擇規避這樣的人生痛苦,而服從於更大的集體,甚至會為她所信仰的東西去死。但實際上,你們之間區別只在於你和她在他心目中地位不同。我的小師妹是他踩在腳底的墊腳石,而你,是他可以握在手中的刀。」

  「聽你這麼一說,我真的很凄慘,不如死了算了。」沈戀並不生氣,笑了笑,隨口說道。

  「是很慘,但不要去死。」

  林辰的態度簡直就像勸孫女不要早戀的老太,沈戀冷冷地道:「你廢話這麼多還不如給我看幾張小學生扶老奶奶過馬路的圖片,說不定能感化我。」

  「我並沒有感化你,只想告訴你,他所灌輸給你的想法、包括你自認為獨立的思路,現在已經不受你自己控制,你受他控制,只是你尚未發現。」

  沈戀覺得這太好笑了:「你到現在還沒發現嗎林顧問,我就是他的一條狗,我也原意吠,你管得著嗎?」

  「你其實並不願意,我會證明給你看,在那之前,請你不要死。」林辰說。

  沈戀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煩林辰這種感化世人的老好人態度,她煩躁道:「你可以閉嘴了,在我看到電視上出現你答應我的節目並達到我想要的效果之前,我拒絕再和你再說一個字。」

  「好啊。」林辰靠上椅背,望著窗外的天。

  風從長空而來,乾的發燙。

  ……

  梅村火車站年代久遠,卻人流密集。

  這到並非因為梅村市極其發達,而是因為它地理位置特殊,自古以來這裡都是交通樞紐地,南來北往者都會在梅村落腳,而現在,雖然它的城市地位逐漸被鄰近而靠海的永川市取代,但在一些不太了解華國國情的外國友人概念里,梅村還是華國大城市之一。

  因此有人突發奇想看梅村而非永川出點事,也能夠理解。

  但對於普通的梅村人民來說,這真的只是又一個無聊且令人覺得慵懶的下午。

  火車站外地下通道人頭攢動,空氣里透著一種通風系統帶來的霉味和鐵鏽味道。

  隨著頭頂那幾盞真的已經比很多人年紀都要大的白熾燈管逐漸深入地下,就像進入了什麼幽深的洞穴一般。

  拖著箱子的旅人步伐緩慢的,抱孩子的婦女低頭親了親熟睡孩童的臉蛋,唯獨挎單肩包的人們腳步飛快。

  他們推擠著前行,緩緩穿過地下過道,向上走去。

  每個人都對發生在網路世界上的事情並沒有任何知覺,這就是普通人的日子,平凡庸碌,但也隨時可能遭受滅頂之災。

  然而在火車站上班的人們今天以往任何一天都要要提心弔膽。

  這份提心弔膽源於下午時分突如其來的最高級別安全預警。

  上級部門要求所有站務人員加強巡查,監控所有出入人員,必須執行嚴格的開包檢查,尤其排查行李中粉末狀物體。

  甚至就在剛才,一整隊全副武裝的特警也進駐火車站。

  陸小天的父親開了家快倒閉的偵探事務所,因此他對槍械有了解,這也是他在火車站實習以來,第一次看到所有巡查站警竟然把轉輪手槍保險打開。

  不過此刻,他坐在進站口身份核查處,兩邊是厚實的鋼棒還有估計只有子彈才能打破的玻璃,他每核查完一張身份證,就看一眼鋼板,拚命安慰自己這沒我什麼事兒。

  雖然腦子裡這麼自我安慰,他還是神經質地透過玻璃左右四顧,下意識查看每個過往旅人的狀態。

  不知是因為他老爹平日教誨,還是純粹因為一個偵探兒子過人的直覺。

  大概在四點半前後,他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中年人斜跨商務包,戴著金邊眼鏡,皮帶扣閃閃發亮,正在進站人群最後排隊。

  他一隻手在打電話,另一隻手拿著身份證和剛取出的火車票,看上去非常忙碌,符合所有商務人士的典型特徵。

  可不知怎的,陸小天總覺得那個男人有問題。

  當然,在他和中年男人之間大概還有近百人的隊伍,距離不近,他也看不清楚。

  想起早些時候接到的通知和上崗前領導的叮囑,陸小天覺得他的緊張可能源於神經質。

  他收回視線,又給人車票上敲了個章,卻突然覺得進站速度放緩了。

  他不由得向站內安檢位置看去,在兩台巨大的x光機前擁擠了不少人。

  這時,他對講機里傳出嗚嚕嚕的說話聲,有人彙報安檢口的情況,大致是有老鄉帶了只活雞想過x光機,被火車站安檢人員發現,正在和安檢爭執。

  特殊時期,站警都非常警惕,對講機里傳出繁忙的指令聲音。

  「老王帶小陳過去看看,把情況控制住。

  「其他人堅守崗位,不要妄動。」

  「明白。」

  陸小天繼續掃著身份證,腦海里不知為什麼就浮現出「聲東擊西」四個字,他因此用餘光再次瞥了瞥隊伍最後那個中年人。

  中年人已經停止電話。

  而陸小天終於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

  大部分中年暴發戶形象的人都喜歡在公共場合大聲講話,但這位中年人卻不一樣,雖然忠於他的外表形象,卻透著與形象完全不符的深沉內斂。

  他也在打電話,也顯得非常忙碌,打完電話卻還有條不紊把手機收進商務包,這年頭有什麼男人會把手機放包里?

  陸小天當然也能找到反駁自己的例子,但在特殊時期,他還是深深吸了口氣,毫不猶豫拿起對講機,向上彙報道:「西進站口b通道發現可疑人員……嗯,有個戴金邊眼鏡的中年人。」

  「對,就是他。我覺得他很有問題,您能派一個人過來問話嗎?」

  男生悄悄說完這些,隨手放下對講機,狀作不經意開始了忙碌的驗票同核查身份證的工作。

  他心跳得很快,並且覺得口乾舌燥,一邊擔心上級不一定在乎他的意見,一邊又怕指認錯人、造成誤會,會非常尷尬。

  然而就在他心情忐忑的當口,中年人的位置也離他越來越近。

  他們之間的距離非常微妙,不上不下,不前不後,而按照今天的風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考慮到的風向問題,簡直像潛意識他就覺得這個男人就會從包里掏出危險物品向眾人噴洒。

  便衣正從站口內反向而來,如果中年人經過他的位置,再向跟著隊伍向裡面走幾步,應該就會正好和便衣站警碰上。

  可就在那時,陸小天周圍的有聲音都安靜下來。

  人們的交談聲,孩子的哭鬧聲,找不到車票的責罵聲和依依惜別聲,這些聲音霎時被抽空。

  他彷彿進入極度安靜的真空狀態,思維卻非常清晰。

  他又在車票上敲下一小顆檢驗紅章,將東西遞迴給進展的老太太。

  老太太向前走去,中年人前進一位,他不知怎的突然熱血上頭,猛地拉開窗口、探出身去、雙手死死包裹住中年人的手。

  電光火石間,中年人臉上並沒有任何驚駭表情,但陸小天知道,有什麼東西在中年人手上碎掉了,那種玻璃瓶被捏碎的細微聲響深深嵌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可他不能放手,他知道自己不能放手,這是非常奇詭的短暫時間。

  他甚至覺得自己成為了一個遊離的靈魂,看著一個年輕人突然暴起后,用詭異地姿勢伸出窗口,和另外一個中年男人糾纏在一起。

  周圍旅客不明所以,所以只是獃滯望著他們,遠處兩位便衣警察推開人群,飛快向他衝來。

  而他和中年人彼此較勁的狀態仿若靜止,可在這絕對靜止中又有動態,中年人臉上緩緩露出一點和他形象完全不符的笑容,像滴入清水的血和微微裂開的唇。

  中年人眼角綻開極其殘忍的目光,被玻璃嵌入手掌心的感覺非常疼,陸小天無法呼吸卻不敢鬆手,他甚至想到了死亡。

  他喉結聳動、艱難咽下口水,下一刻,靜止終結,動態恢復。

  尖叫聲、吶喊聲、人與人之間推擠后發出的咯吱聲音如禮花鳴放般驟然響起,令他頭暈眼花。

  但幸好他很確定他的雙手還是牢牢地握住了中年男人的手,他很確定自己用盡了全身力氣。

  後來的事情,陸小天的記憶已經非常不清楚了,他只記得便衣到了,他喘息著在窗口倒下,頭還撞上窗框,愚蠢之極。

  他恍惚間隔著繁忙人流,仰頭看到了站內大屏幕。

  密密麻麻的車次信息邊沒有放廣告,而是出現了梅村電視台新聞。

  主播面容閃逝,不知什麼地方一片狼藉。

  貨架倒塌,很多衣服堆在地上,花花綠綠的,令人看不真切。

  他彷彿看到了麻布袋和摔倒在麻布袋上的人,也彷彿看到了姑娘和姑娘白皙臉頰上的血水。

  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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