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浮 36

  林辰睜眼時, 天還是很黑。

  清醒的第一時間,他感受不到時間和空間的存在。

  耳邊有淅淅瀝瀝的聲音,像雨水也或是流過的雲。

  等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應該漂浮在什麼地方。可能是雲端, 也或許是水邊。

  但如果有這樣的意識,他知道自己應該並沒有死。

  慢慢的,周圍的一切有了模糊的輪廓。

  一開始是一團團的光暈, 逐漸才凝聚成人牆面、櫃體以及, 人的形狀。

  林辰看到了刑從連。

  那時刑從連彎著腰, 正在用蜂蜜水擦拭林辰乾燥起皮的嘴唇。

  他起先是感到林辰的嘴唇動了動, 然後眼皮緩緩張開, 神色猶帶迷茫,又很快清醒。

  林辰在睜眼那瞬的眼眸真是美極了, 像毫無污染的夜空,雖然這個比喻可能有些肉麻, 但那時他確實是這麼覺得。

  也再沒有比這更美的畫面。

  「晚上好。」林辰笑了笑,沖他輕輕眨了眨眼。

  床頭柜上擺著一盞達納特色的木質檯燈,溫暖的光線灑在林辰臉龐, 讓他因疾病而變得嶙峋的臉部輪廓變得柔和很多。

  刑從連沒有說話,他手上還拿著碗,只是湊近林辰,輕輕舔了舔對方猶帶蜂蜜清甜的唇。

  然而林辰並沒有回吻他。他眼睫輕顫,怔怔看著他, 有些獃滯, 彷彿對他們的關係並沒有太清楚的認識。

  刑從連在想敗血症是會讓人記憶回檔還是怎麼回事, 他放下碗, 將頭微微抬離林辰的唇, 看著病床上虛弱的人,緩聲道:「張嘴。」

  林辰也還真是聽話,依言張開嘴,刑從連低頭,毫不猶豫親吻住他。

  大概是高燒未退,林辰嘴裡有些藥物的苦味,但感覺依舊很好。

  他很明顯看到林辰瞳孔放大一些,對方終於反應過來,單手勾住他的脖頸,開始努力試圖回應他。

  那一吻持續了很長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終於,刑從連看到林辰變得通紅的臉和泛起水光的眼睛。他稍稍繞過他,抬頭,離開了他的嘴唇,但依舊捨不得將視線從林辰臉上移開。

  「技術不是很好。」他又親了親林辰的額頭,點評道。

  「多教我幾次,就會好了。」林辰認真地道。

  「你要學幾次?」刑從連板著臉問。

  林辰看著他,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刑從連再次俯身吻了下去,末了,他抬起頭,看著對方說:「永遠不要學會,這樣可以天天上課。」

  林辰笑了起來,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刑老師。」

  總之談戀愛的滋味大概就是這樣,如果不是端陽敲門進來,他大概可以像個毛頭小夥子一樣把林辰按在床上吻到天荒地老,但現實當然不可能這樣。

  刑從連用手指擦過林辰紅到發紫的唇,坐下來。

  端陽冷著臉看他們,檢查了一遍吊瓶和林辰的心跳血壓,最後說:「你還沒渡過危險期,注意休息。」

  「我會平安的,端醫生。」說這句話時,林辰看了他一眼,刑從連老大不情願地從椅子上起來,坐在病床上,讓端陽在床頭的小方凳前坐下。

  林辰神色平靜,望著端陽泛起胡茬並且不再顯得青澀的側臉說:「那你呢?」

  「刑隊長已經找我談過心了。」端陽說。

  氣氛一時間凝重下來,林辰彷彿猜到什麼似的,對端陽說:「他談心不如我談得好,有需要的話還是可以來找我,畢竟我更專業。」

  端陽看了刑從連一眼,平靜道:「刑隊長說你愛操心,本來我還不信。你可別問我案子的事情,他說在你病好之前我們所有人都不許談這個。」

  刑從連眼皮一跳,瞪了端陽一眼:「你這是在告狀你知道嗎?」

  刑從連話音未落,只感覺林辰用滿是吊針孔的手輕輕搭在他手上,對端陽說:「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刑從連感覺這戀愛真是談對了,他聽見林辰因高燒而變得軟和的聲音,就有種渾身浸在熱水裡的溫柔感覺。

  「那病情總能聊吧,我的病什麼時候能好?」林辰再次開口。

  「刑隊長找人送來的葯已經給你用上了,你暫時應該沒有生命危險,至於什麼時候能好,那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一切看你自己的恢復情況。」端陽頓了頓,「刑隊長說,整個航程還有兩天結束,然後你們會馬上回國,具體要看華國醫生的判斷了。」

  「馬上回國?」林辰問。

  「你還想在雨林生病是怎麼地?」刑從連反問。

  林辰目光微閃,顯然在思考不能談論案件的情況下該怎麼說這件事。

  他趕忙打斷了對方的思路:「好好休息,少動歪腦筋。」

  「船上的高孟人呢?」林辰忽然道,「怎麼安排他們,查拉圖既然能在華國綁架我們,那麼高孟人在哪裡都不會太安全。」

  「港口會有艘郵輪,刑隊長說,會給大家在郵輪上安排一份工作,一年365天在海上飄,不會再回這裡,查拉圖除非和海盜聯手,否則不可能碰到他們一根毫毛。」端陽說。

  「你就不能想點好?」刑從連很無語。

  突然,林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像是想起什麼,問他:「我手上的戒指呢?」

  刑從連冷著臉看他:「話題轉得生硬,演技也很差,而且你知不知道左手無名指戴戒指是什麼意思?」

  林辰微微扯出一個笑容,對端陽說:「端醫生,我很累了,可以先休息嗎?」

  端陽會意,立刻走出艙房。

  林辰往病床外又躺了一些,看了眼病床里側的空間,又看了他一眼:「可以關燈嗎,刑隊長?」

  刑從連覺得林辰簡直絕了,他擰滅檯燈,脫鞋上床,用手枕著頭,林辰一隻手還在掛水,所以只好艱難轉身,往他懷裡縮了縮,親了親他的下巴,說:「別生氣,下次我給你買。」

  「不要扯開話題,隨隨便便收人家戒指還戴無名指上是怎麼回事?」

  林辰根本沒回答這個問題。

  「買大鑽戒給你。」林辰只是這麼問他。

  「有多大?」

  「要多大,有多大。」林辰很確定地說。

  刑從連猛然轉身,用力將人吻住。

  但林辰還是病人,他一把擰開檯燈,從林辰身上起來,有些凌亂地翻身下床。

  林辰在床上目光瀲灧,胸口輕輕起伏。

  「林顧問,這招有點過了啊。」刑從連檢查了下林辰手上的針頭,幸好沒有破皮,他低聲警告道。

  「我也是男人,你在我身邊,我忍不住。」林辰執著地拉住他的手,輕輕開口,「我之前還覺得,會一直和你做一輩子的同事兼朋友,雖然喜歡你,但也不想打擾你的私人生活。」

  窗外是船隻微弱的引擎聲和水聲,刑從連想了想,然後對他說:「對不起,我該早些發現。」

  「這有什麼好抱歉的,畢竟我演技足夠好,如果我不想讓你知道,那你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林辰笑道。

  「為什麼不想讓我知道,你怎麼一點選擇權都不給我?」刑從連蹙眉。

  「或許,在我內心深處始終認為,你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不過宋聲聲死的時候,美景在我眼前自殺,當通訊失靈,我聯繫不上你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大概是我的日子過得太丨安逸了,我認為你會一輩子都在我身邊只是我得妄想,實際上並不是這樣。」林辰輕輕喘息,然後繼續道,「你也會走,你可能有一天會結婚生子,雖然依舊會和我做很好的朋友和同事,但你是真的會離開我。想到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根本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所以很抱歉,我忍不下去了,多一分多一秒都忍不下去了。」

  林辰一直說得很慢,帶著大病未愈的虛弱,但語氣始終堅定而溫柔。

  刑從連低頭,親了親他的手背,聽林辰繼續說道。

  「更何況,我想得很清楚,我真的很好,我也會對你很好,會比你這輩子曾遇上的所有愛人,都對你更好。我那麼愛你,應該讓你體會到世界上非常美好的愛情,請相信我。」

  刑從連看著林辰認真而鄭重的眼眸,雖然他一生中真的聽到過數不清的告白,有很多人聲音比林辰好聽,有很多人辭藻比林辰華麗,但大概沒人會比林辰更加深情。那樣的珍視之意,甚至讓刑從連感受到莫大的震撼,他再次低頭,親了親林辰曾經戴過別人戒指的地方。

  「林顧問。」

  「嗯?」

  「戒指我買。」

  林辰想了想,說:「那一人買一對?」

  「工資卡給你。」

  「哪需要這樣?」

  「銀丨行卡也是你的。」

  「我要你的錢幹什麼?」

  「因為我母親跟我說,華國傳統,上交銀行卡是最誠懇的表白。」

  「那其實也不需要交換鑽戒,交換銀丨行卡即可?」

  「不用交換,就當我付學費吧。」刑從連親了親林辰的嘴角,說,「其實我挺會說情話的。」

  「我知道。」

  「但遇上你我就變得詞窮了。」

  「所以以後你只要聽我說就可以了。」

  「好像不行,你得多教教我,要每天上課。」刑從連認真吻著他。

  「那你永遠不要學會,這樣可以天天上課。」親吻的間隙,林辰笑著說。

  「我明白了,林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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