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聲 72

  有些人總是在不停說話, 有些人卻囿於厄運無法開口。

  雖然林辰並不知道,對方究竟用什麼方式讓宋聲聲連報警的能力也無,但黑暗勢力實在有太多方式可以讓一個人乖乖閉上嘴巴。

  刑從連將手搭在他肩頭, 輕輕按了按他的肩, 突然問李景天:「李景天,你讓柳盈誘騙許染做的那些事情,那真的都是你自己的主意嗎?」

  李景天猛然抬頭, 似乎很莫名其妙, 但他眼神中潛藏的震驚無法掩飾。

  林辰無法立即理解刑從連這個問題的含義, 他轉過頭, 看著對方。

  「回答我。」刑從連雙手猛地拍上鐵桌, 俯身前傾,盯住李景天。

  半晌后, 李景天才捏緊煙蒂,隨口問道:「您這麼問真是有意思。」

  「林顧問, 他這個回答代表了『是』還是『否』?」刑從連問。

  「沒有直接否認意味著默認。」林辰說完,突然醒悟過來,頓覺驚懼:「你的意思是?」

  刑從連點頭, 冷笑著對李景天說:「九年前,你爺爺正在其位,CA公司為了在新尼國的演藝業務,或許會為保你而讓宋聲聲閉嘴。但九年過去了,你的家族現在在新尼不過是強弩之末, 那你有沒有想過, 這次棄子變成了你, 而對方想要重新捧回高位的人換成了宋聲聲?」

  李景天的臉色陰晴不定。

  不過刑從連根本不打算放過他:「你知道么, 相野早在三個月前就讓宋聲聲在我們家附近的餅店打工, 他這麼做不過就是為了讓我們放鬆警惕。他早在三個月之前就在籌劃宋聲聲的復出事宜了。你現在回過頭看看,在那三個月時間裡,在你強丨暴許染之後,其實你只要息事寧人好好閉上你的嘴,風頭一過,你還是可以做你的大明星,享受路人的崇敬粉絲們的尖叫,可你偏要在宏景安生國際商場策劃那一出自導自演的割喉案,然後又偏偏被林顧問撞見。」

  李景天突然瘋狂地推開桌椅,沖刑從連大吼:「閉嘴,你給我閉嘴!」

  「抱歉,這世界上能讓我閉嘴的人還沒出生。」刑從連微笑著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他輕輕吸了一口,半眯著眼吐出青煙,「你見面會地點選得真好,人選也很好,你從哪裡找來那個演技高超又和許染像成那樣的女孩子的?還發生在宏景……嘖,簡直是活生生的自殺式襲擊。」

  李景天猙獰的面容上終於現出崩潰的神情。

  刑從連叼著煙,一步步走到李景天面前:「不管你背後的人是誰,他們只要適時給你一些你根本察覺不到的小指引,引導你走向自作孽不可活的深淵,再輕輕推你一把,比如適時給我們些小提示,你不死都難。」刑從連頓了頓,捏住煙蒂,對李景天說,「當然,這都是我的個人推測,所以,真有這個人存在嗎,李景天先生?」

  李景天猛一抬頭,被激起凶性,竟伸手想卡刑從連的脖子,卻被刑從連很輕易踹倒在地。

  刑從連像是嫌臟,只用腳尖輕輕踢了踢李景天的腿,說:「人家都把你害這麼慘了,我是你,也不會讓那個人好過啊,所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好不好?」

  ……

  他們走出機場審訊室時,那間狹窄的房間內充斥著李景天的尖叫。那種叫聲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野豬到了生命最後時刻的哀嚎,帶著強烈不甘和憤恨之意,押運人員在房間里同李景天作著搏鬥。

  林辰踩著那些尖叫聲、桌椅碰撞聲,同刑從連走出機場。

  天色蔚藍,蒼穹依舊高遠,滾燙的烈日令人睜不開眼。

  實際上,事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簡單,雖然簡單,卻完全拿捏住了李景天的真實性情。

  按照李景天的說法,那個人是他的一位狂熱粉絲。一次偶然的機會,對方加上了他微信,每日定時給他發送非常肉麻而狂熱的告白,有時是誇他的歌,有時是罵那些網路上偶爾出現的攻擊他的言論。許染那件事之後,對方明確表示,不管他怎麼想,她都會為了他做一件大事,讓那個敢冤枉他的賤丨貨嘗嘗被人唾罵至死的滋味,並用這個方法幫為他洗清冤屈。

  狂熱的粉絲,溢於言表的崇敬之情,李景天所做的,也只是順水推舟,讓柳盈將許染騙到永川而已。

  「我TM有什麼辦法,我不把許染弄來,她真裝成許染上台,網上那些傻逼瘋狗又要說這都是我搞出來的!」

  同樣的,如果那位狂熱粉絲並沒有真的上台割他的喉嚨,李景天也並不會損失任何東西。況且,大好的吸引所有人眼球的機會放在眼前,李景天不可能不動心。

  而在整個計劃中,李景天唯獨沒有想到的應該是對方在那束玫瑰里插上了一隻夜鶯。

  林辰站在機場落地窗邊,明明照在他身上的陽光滾燙,可他竟有種冰冷刺骨的感覺。

  留在案發現場的玫瑰花,不過是幕後者製造出來留給他的線索罷了,一則暗示流鶯許染,二則暗示他李景天的心理狀況。如果他沒有猜錯,對方根本就是誘使他來追查李景天對許染的強丨奸案,因為對方很確信,他一定會順著許染的一案,翻查到當年宋聲聲的舊案。

  若是這樣,那許染走進那間房間根本不是偶然,而是有人通過手機軟體刻意安排的。

  在那之後,李景天身敗名裂后,短時的新聞爆發效應會非常可怕,宋聲聲自然能迅速恢復聲譽,林辰想起了王朝總結的輿論數據,第二次的信息爆發遠比第一次可怕的多。

  而幕後者甚至不怕他發現李景天背後有人唆使,因為如果宋聲聲未死,甚至連他都會懷疑這一切是宋聲聲為復仇而策劃的一切。

  那時受人控制的宋聲聲,只能再次百口莫辯。

  精通媒體、娛樂圈炒作、又可能成為此案既得利益者,在現在看來只能是相野而並非CA公司。因為CA本身在此案中暴露出與皇家一號的牽連,又折損了李景天和慕卓兩位大牌,為捧一個過氣十年的宋聲聲根本得不償失。

  林辰攥緊拳頭,現在的問題就變成,相野究竟用什麼方式控制了宋聲聲,他究竟是什麼人,他為了宋聲聲復出他策劃的這一系列事件,又是為了什麼?

  而這一切,他當然只能找相野先生本人問清楚。

  刑從連從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冰咖啡,開了一罐遞給他,問:「後悔嗎?」

  這個後悔當然是在問他,后不後悔如相野所願,替宋聲聲洗刷冤屈、將李景天繩之以法。

  「不後悔。」林辰發現自己回答這個問題時沒有任何猶疑,這樣的利用他甘之如飴絕不後悔。

  「那不就完了嗎。」

  刑從連用手裡的冰咖啡貼了貼他的臉頰,突然傳來的冰涼清爽感讓林辰猛地抬頭。

  「現在對你說這些話可能很殘忍,但是一切都沒有結束,請繼續振作,林顧問。」

  林辰看著刑從連寧靜而堅毅的眼眸,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他轉而靠在落地窗上,對刑從連說,「這幾乎是個算無遺策的計劃,甚至連退路都已經完全想好,如果不是宋聲聲自殺,相野的計劃恐怕根本不會暴露。」

  林辰再次想起浴缸里用刀片結束自己生命的那個人,他這才發現,越深入調查這個案件,他就越捨不得宋聲聲離開。

  但如刑從連所說,一切尚未結束,相野仍未伏法,現在還不是追思的時候。

  他們迅速趕回警局。

  在路上的時候,刑從連便致電永川方面警員,告知對方相野有重大嫌疑,讓他們必須將人控制住,但等到了警局的時候,相野卻不在。

  「發生什麼事了?」刑從連眉頭緊蹙地發問。

  「我們的人一直跟著相先生,您說扣人我們就把人扣下下了,但盧笛湖底隧道全線堵車,連同開發區那片道路都不通暢,人還暫時沒到。」

  林辰提起的心微微放下,這時,那位警員又說:「死者宋聲聲的屍檢做完了,您要去看看嗎?」

  ……

  林辰同刑從連來到驗屍房外。

  他要推門,刑從連卻按住他的手。

  「沒關係,也不是第一次見屍體了。」他說著就要進去。

  「林辰,這並不是第一案發現場,你現在進去純粹是想自我折磨。」

  這大概是刑從連很少見的直呼他姓名的時刻。

  林辰根本想不出任何反駁刑從連的辭彙,他很快清醒過來,退了一步,對刑從連說:「那麼,還是請法醫先生出來詳談吧。」

  他坐在驗屍房外的長椅上,看著刑從連的身影進入門內,然後門板輕合,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宋聲聲的死因其實非常清楚,當時法醫就已經在案發現場說得很清楚,他用刀片毫不猶豫割斷了自己的喉嚨。

  他之所以自殺,是為了讓他們去找李景天、是為了撕開相野的偽裝面具,但在林辰內心深處,他總覺得宋聲聲的死還不止是那麼簡單。

  宋聲聲啊,宋聲聲……

  你堅持了那麼多年,他們誰都沒能讓你屈服,你已經用你的死亡說了那麼多的事情,那麼,這其中,是否還有我沒聽到的話呢?

  刑從連進入驗屍房后,不多時又走了出來,林辰清楚地聞到他身上飄散的福爾馬林味道。

  刑從連快步向他走來,他站起身,問:「怎樣。」

  「屍檢沒有太多可疑之處,是自殺。」

  林辰想,果然如此。他還沒來得及想到要說什麼,刑從連再次開口:「但有個問題。」

  「什麼?」

  「宋聲聲,缺了一顆牙齒。」

  林辰猛然抬頭:「什麼意思?」

  「下顎第二磨牙,據法醫說,那顆牙掉了可能有十年左右,是連牙根一起拔出的,同時很明顯的是,那裡也有安裝過假牙的跡象。」

  林辰仍舊不明所以,但刑從連說:「我稍稍了解這類裝置,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就是為什麼宋聲聲無法開口的原因。」

  「我不明白。」他忍不住拽住刑從連制服袖口。

  「這是常用於諜報的一種手段,在一顆小小的假牙內可以裝很多東西,比如竊聽器、比如定位裝置等等,十幾年前,這種技術就已經非常成熟了。」

  林辰如遭雷擊:「你的意思是,相野拔下了宋聲聲的牙齒,給他安裝上了竊聽裝置,所以無論他說什麼話都會被監聽,他甚至沒有辦法取下自己的那顆牙齒——因為相野也會發現。所以,你是在告訴我,宋聲聲在24小時永不停歇的監控下生活了將近十年,是嗎?」

  「恐怕不止是這樣,因為就算這樣仍舊無法規避一個問題。」

  「書寫?」

  「是啊,宋聲聲在警局有大把接受單獨審訊的時間,他完全可以寫在紙上告訴警方究竟發生了什麼,那麼,相野究竟如何讓他服服帖帖,連書寫都做不到呢?」

  「我想不到,請你告訴我。」

  從刑從連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殘酷至極,林辰無法想象這種殘酷背後是怎樣的經驗。

  「其實,那顆牙齒本身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但它就像高懸於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它告訴宋聲聲,不要逾矩,我什麼都知道,但真正要控制一個人無法反抗,還需要從這裡。」刑從連說著,抬起手指,輕輕戳中他的心口。

  「所以,相野仍舊還是用什麼人在威脅著宋聲聲。」

  曾經林辰也想過這個問題,但那時他思考許久,無法得出正確的結論,宋聲聲哪有那麼多重要的值得牽挂的人,他那時無法想明白這個問題,還是因為他是將人之惡想得太過簡單了些。

  宋聲聲在乎的人,除了他的粉絲們,又還能有誰?

  林辰抬頭,刑從連正凝望著他,那目光非常通徹瞭然。

  刑從連搶在他前面,把最難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如果我是相野,我要控制宋聲聲,我只需要給他裝一個竊聽器,然後告訴他,只要你敢把它拿下來,或者向警方透露任何消息,我就殺一個你的粉絲,你的粉絲成千上萬,而我,請你相信我和我身後的勢力,我們總有辦法在警方行動前,殺上那麼一兩個人。」

  林辰很想否認刑從連的這個猜測,但他搜腸刮肚,發現那真是最適合宋聲聲的枷鎖了,甚至對方完全可以告訴他,只要你敢死,我也一樣殺你粉絲,你大可以試試看。

  任何人在這樣的折磨下不是變成瘋子就是選擇死亡,但宋聲聲甚至失去了自由去死的資格,他或許做過艱苦卓絕的心理鬥爭或許曾瀕臨崩潰,但他直至走向死亡前都仍舊很清醒的活著。

  他沉默、他走進監獄,他放棄任何再有人會喜歡上他的機會,林辰也終於知道,宋聲聲所畫下的那個符號背後,究竟是怎樣的信念。

  他看著刑從連,認真問道:「如果你猜得沒錯,他為什麼選擇在今天自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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