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聲 46
傳統民俗中有相面一說, 心理學中,也有過關於第一印象的研究。
心理學家家們往往會說,人與人間的第一印象, 可能會決定著你們之後的交往走向, 首因效應的影響往往大於之后的印象。
比如說,他看到刑從連時的第一印象是,這還真是個好看又有趣的人, 那麼見到慕卓的第一印象, 就變成, 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人。
慕卓有一頭金色的短髮, 他眼睛很大, 左側臉頰上有個酒窩,像眾多搖滾青年一樣, 他戴著很多奇怪的金屬配飾,身上和胳膊上也有零星的紋身, 但他依舊是個非常簡單的人。
這體現在他的目光里,也體現在他亂七八糟的化妝台上,他的鑰匙手機錢包就這麼隨手一扔, 桌上攤滿的雜誌零食,雜誌下甚至還壓著吃了一半的薯片。
對簡單的人,當然只用最簡單的處理方式。
林辰很直白地說道:「您前隊友李景天的強丨奸案十分可疑,我們懷疑當年對你進行性丨侵的人並非宋聲聲,而是李景天先生, 所以現在, 需要您配合調查。」
這段話非常公事公辦, 慕卓的反應則更加典型。
那位搖滾青年面色劇變, 他唰地從梳妝台上跳下, 林辰的衣領被這位搖滾青年一把拽住,人也被猛地推到另一側牆上。
哐地一聲巨響,林辰有種五臟六腑都要移位的感覺。
「你他們開什麼玩笑,你根本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慕卓在他的耳邊嘶吼道。
刑從連將要上前拉開慕卓,林辰卻對他微微搖了搖頭。
被受害者怒斥也是很新奇的經歷了,林辰很仔細觀察著慕卓的面容,觀察慕卓隨他所說的話而產生的每一絲情緒反應。
他說:「我當然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不過你自己應該很清楚才對。」他平靜地說,「當時宋聲聲能被定罪,關鍵證據是存留在你體內的男性精丨液,不過我很奇怪的一點是,為什麼在你體內檢出精丨液的同時也檢出避丨孕套的潤滑液成分,問題來了,既然宋聲聲用了避孕丨套,怎麼你體內還會留有他的精液呢?」
慕卓聞言先是一愣,爾後他的眼眶通紅一片,像一隻憤怒的小獅子,林辰懷疑,化妝室外的走道上都能聽到他瘋狂的怒吼:「你這是在羞辱我嗎?」
慕卓說著,便緊緊攢起拳頭。
在慕卓揮拳前,林辰頓了頓,好心提醒他:「毆打警務人員,涉嫌妨礙公務,將被處以十五日以下拘留或處罰金。」
拳風於是擦著他的耳廓,砸向一旁的牆面,林辰很清晰聽到骨節與牆面撞擊的脆響。
慕卓說:「已經九年過去了,我好不容易才走出來,你們為什麼還要逼我,為什麼啊!」慕卓咆哮后,聲音漸漸低落下來,「阿天也好、我也好,我們才是受害者,為什麼我們受害者,要被你們警察當成嫌疑人一樣對待,這就是你們說的秉公執法嗎?」
慕卓終於後退,他的淚水也隨即流了下來,經紀人見狀,非常憤怒地舉起手機:「就算是警察也滾,給我滾!再不滾我就發微博曝光你們了!」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輿論也變成了施壓或者博弈的手段,但林辰沒有在意兩旁的聲音,他望著慕卓的面容,只覺得非常悲涼。
事實上,在走進這間辦公室前,他也曾猜測過,關於李景天、慕卓和宋聲聲的故事會是怎樣,或許慕卓真的是受害者,他只是因為一些誤會,而錯誤指認了宋聲聲,但現在慕卓的反應告訴他,在這個案子里真正的受害者,應該是那個經歷了九年無妄牢獄之災的男人。
你看,有時現實故事就是這麼離奇,有人被害無法伸冤,有人無罪卻蒙冤入獄。
林辰甚至不知道,這個故事走到最後,究竟會有怎樣的結局。
慕卓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回蕩,他的視線里滿是慕卓出離憤怒的面孔和膽怯的目光。
林辰穩了穩呼吸,對慕卓說:「你要知道,我之所以敢在你面前說這些事情,就證明我很有底氣,所以不管怎樣,也無論時間過去多久,真相終會再見天日。」
他說完這些話,拍了拍慕卓的肩膀,然後轉身就走,刑從連聳聳肩,跟他一起退出了門,盧旭則留在裡面,處理善後事宜。
出門之後,刑從連在他身邊,他們默默走過了後台漫長的通道,等到了陽光下,刑從連才再次開口:「慕卓的反應好像有問題。」
林辰深深吸了口氣:「情緒反應太誇張了,演技很糟糕,在憤怒的時候居然露出了心虛的表情,如果李景天真的有什麼漏洞的話,那一定就是慕卓了。」回想起方才慕卓的每一絲表情變化,林辰覺得,就算他並非微表情識別專家,也依然能夠察覺到慕卓的虛假情緒反應。
一個強丨奸的受害者,在被人提及曾經受害經歷時,第一反應往往是羞恥和愧疚而並非憤怒。
因遭受性丨侵而感到羞恥也是受害者們往往不會選擇報案的原因,甚至有很大比例的受害者在遭受非人對待後會將罪責歸咎於自己,他們可能會憤怒,那也是羞愧的憤怒,而不是一種「你憑什麼不同情我」的憤怒,不是慕卓那樣的憤怒。
「所以,宋聲聲的強丨奸案……」
「雖然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我想那應該是個冤案。」想起那位曾恣意瀟洒的大明星,也不知早九年的時間裡,宋聲聲變成了什麼樣子。
「如果這是李景天和慕卓聯合設計宋聲聲,但許染的信里,卻說宋聲聲是為了李景天頂罪,你想過這個問題沒有?」
「時間過去太久,一時間很難理清其中的頭緒,我們現在也只有依靠慕卓先生來幫我們了。」林辰搖了搖頭。
「說起來,你剛才詐慕卓是詐得有點狠啊,居然那麼底氣十足地說自己有證據?」
林辰撇了撇嘴:「這就是賭一把了,雖然李景天把許染一案的證據清理得很乾凈,讓我們處處碰壁,但對於他這樣的強丨奸犯來說,不可能從生下來就如此縝密,時間越早,他犯錯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他賭的便是慕卓頭腦簡單,會在訛詐下緊張地給李景天打電話確認一些事情。
想到這裡,林辰抬頭問刑從連:「你的竊聽器裝好了嗎?」
刑從連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但語氣中還是有些擔憂:「但位置不好,如果慕卓沒有選擇在化妝間里打電話,我們就監聽不了了。」
「你沒有發現一件事情嗎?」
「什麼事情?」
「慕卓是個很懶的人,懶,並且頭腦簡單。」林辰很難得冷笑著說,「懶人,怎麼可能離開讓自己有安全感的地方,去陌生的地方進行一則令他會變得非常沒有安全感的通話呢?」
「林顧問……」刑從連忽然開口。
「嗯?」
「我發現你真的很會算計人啊。」
「彼此彼此。」
……
王朝早就在草地上搭建好了監聽平台,陽光刺目,周圍仍舊是歡笑的樂迷們。
等他們走過去時,少年人抬起頭,很難得語氣嚴肅:「老大阿辰,你們可要想好了,這是未被批准的監聽,無論你們接下來聽到什麼內容,都無法被作為呈堂證供,也就是說就算你們聽到慕卓對李景天吐露了當年事情的真相,那也沒有任何法律效力,你們真的真的要想清楚。」
回答他警告的是刑從連的反問:「現在幾點了?」
「9:40分。」王朝答。
9:40分,也就是說,離6小時的時限越來越近了。
「那麼開始吧。」
刑從連很乾脆利落地盤腿坐下,接過其中了一枚無線耳機,林辰坐在他的身邊,拿起了另外一隻。
按照推算,像慕卓這樣的性格簡單而又衝動的人,在得知當年事情可能已經暴露后,必然會急切地給知情者打電話確認一些事情,這裡面的間隔,不會超過10分鐘。
通過監聽器,林辰聽見慕卓很不耐煩地應付著盧旭的安撫,他已經不復先前的謙恭有禮,而是暴露出了他暴躁易怒的本性。
慕卓反口罵了盧旭兩聲,讓盧旭這個死胖子做好滾蛋的準備。
刑從連的監聽器效果然很好,他甚至還能聽見盧旭被慕卓斥責后,小聲嘟囔「賤貨」的聲音。
總之,化妝室經過了一陣雞飛狗跳的時間。
爾後,盧旭摔門出去,慕卓的經紀人又在罵罵咧咧說著什麼。
經紀人女士先是給公司上層打了電話彙報了情況,並說希望宣傳部門一定要搞臭他們幾個警察,這當然都不是重點,雖然看不清屋子裡的情況,但通過砸東西的聲音,摔椅子的聲音,林辰大概也能猜到那是慕卓在發泄情緒,等發泄完情緒,人的恐懼心理便會佔據上風,慕卓就要開始擔心了。
在經紀人打完電話后,慕卓很不耐煩地摔了水瓶一類的東西,似乎阻止了經紀人走來的步伐。
「你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慕卓的演技果然不是很好,要將人支走也用的是最老套的說辭。
他的經紀人還想再說什麼,慕卓便果斷用搖滾腔沖對方吼道:「滾啊!」
隨後腳步聲和房門開關聲,經紀人離開房間。
背景音一下子變得非常安靜。
慕卓在房間里繞了兩圈,似乎在等待和思考,最後,他走到化妝台前,撥開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並拿起了什麼東西。
輕微的按鍵音響起
林辰感到刑從連看了他一眼,彷彿在說:正題來了。
短暫的空白時間過後。
慕卓焦急的聲音再次響起:「喂喂,你別掛電話,你聽我說!」
因為這並非電話監聽,所以他們並不知道慕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又說了什麼內容,但他們能夠推測出的是,電話那頭的人在電話接通的剎那就要掛斷慕卓的電話。
慕卓低聲道:「剛才警察找我來了,問我宋聲聲的案子,你他媽不是說把東西處理乾淨了嗎,為什麼警察會來找我問這個?」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嗆了慕卓幾聲,慕卓猛地拔高音量:「我蠢?這怪我嗎,誰叫你管不住自己的下半丨身鬧出這種事情,你個傻逼強丨奸犯,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為什麼要去招妓丨女,你他媽就是精蟲上腦!」